作者:熙禾
那掌柜哭笑不得地叹一口气:“您不知道,这几个泼皮,是城中有名的油子,对城里的大道小路肚里门儿清。倘若真有巡夜的官兵赶来,大不了哄一声作鸟兽散,谁能逮得着——还有那起更坏的,只留在原地等官兵来,一口咬定我这店里混进了贼匪。一旦官兵进店盘查,您几位就更别想消停了!唉,依我说啊,这事儿您莫理是最好的,他们也不是铁打的人,闹累了,自然也就散了。”
说罢摇摇头。打个哈欠,端着灯火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孟郁槐在门外站了站,耳朵里被吵闹声所充斥,终究是进了屋,却没再上榻,先跑去将窗户关得严丝合缝。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推开一点,然后便静静地在桌边坐下,由始至终,不曾发出半点动静。
花小麦捂在薄被里。轻手轻脚将贴在耳朵上的大耳罩扯开,抹掉鬓边闷出的汗水。
这耳罩到底是用棉花填塞,又不是甚么特殊的隔音材质,怎可能令得她半点声息不闻?楼下刚刚开始闹,她便醒了过来,孟郁槐出门与客栈掌柜说话,她隔着门板也隐约听见了两句,只是怕惹得孟郁槐操心,才一直躺在床上装睡。
她小心地睁开一只眼,朝桌边瞟了瞟。
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高大的影子,如磐石。
他守在那里,自然是觉得若突然有事发生,便能立刻处理平息,可……她此番之所以来八珍会,说穿了只为赌一口气而已,却带累他如此不安生……
花小麦忽然觉得鼻子有点作酸,眼眶也潮热了似的,忙死死阖上眼,几乎是强迫自己对楼下的喧嚷充耳不闻,尽快睡去。
……
隔日一早,花小麦是被走廊里源源不绝的脚步声给吵醒的。
已淘汰的食肆大多数急着回去张罗生意,大清早便要启程,只剩下一家愿意今日再去花影池瞧瞧热闹,东安客栈里瞬时就冷清下来。
孟郁槐面上有两分疲色,把媳妇从床榻间挖起来,提溜着她洗漱,没忘记问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啊,一觉就到大天光。”花小麦赶紧点头,抬眼在他脸上张了张,“可我怎么觉得,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看?”
“无妨。”孟郁槐只用两个字便轻描淡写地带过,“芸儿去厨房张罗早饭了,你收拾妥当也赶紧去,早些赶到花影池,也好快点瞧瞧情形。”
他说着便开门要拉着她往外走,脚下才一动,却被花小麦给拽住了。
“那个……”
小媳妇嗫嚅了一下,小声道:“我回去谢你。”
“谢我?”
孟某人眉头一挑,唇角就勾了起来,压根儿不关心她这“谢”字从何而来,干脆利落地直奔主题:“你打算……怎么谢?”
“别耍流氓!”花小麦噗嗤一笑,抢在他前头冲出门,蹬蹬蹬地下了楼。
围坐在桌边吃早饭的住客,大都在讨论昨晚那恼人的喧闹声,周芸儿端了清粥小菜出来,一个劲儿地往花小麦面前推。
“师傅、汪师傅,你俩赶紧吃,多吃点才有力气。放心,一样样都是我亲手做的,绝不会出问题。”
花小麦抬头冲她笑笑,飞快地吃完了饭,喂过小核桃,又跑去厨房做好精心准备的蔬菜泥,大伙儿便一起出了门。
八珍会的终赛只有六间酒楼参加,今日花影池外人少了许多,路上变得无比顺利。几人没花半点功夫便抵达池畔,先进入厨棚四下里仔细检查一遍,然后便闲聊着静等比试开始。
辰时中。薛老头等一干评判纷纷抵达,就有小厮前来唤稻香园的人过去,说是比试马上就要开始。
花小麦与汪展瑞、周芸儿不敢怠慢,让庆有守好厨棚里的物件儿。便一径赶到昨日拜灶王爷的空地上。
一路上经过的厨棚还没来得及拆,只是此时,已大都是空空荡荡的了,而案桌前,其余五间食肆的人均已在那儿候着,听见脚步声,纷纷转过头,朝这边看来。
碧月轩的韩风至,桃源斋的宋静溪,这两人是她认识的。能进终赛,也在她意料之内,此外还有一男子,瞧着与汪展瑞年纪相仿,不知何故。似是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至于剩下的两位大厨,她却是从未打过照面了。
宋静溪面上看不出是甚么神色,带了一点笑容,却无论如何不让人觉得她此刻欢喜愉悦,反而仿佛有点紧张,两只手在身侧虚虚捏成拳;
韩风至这会子倒愿意搭理她了。嘿嘿一笑:“我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非上赶着凑这热闹不可?”
“我……”花小麦又气又笑,张嘴正要答话,却见方才那个有点面熟的男子忽然伸手指住了她。
“我认得你!”
花小麦心下诧异,也顾不得与韩风至说笑了,弯起嘴角道:“我方才也觉您有些眼熟。似乎打过照面,只是……”
那人淡淡笑了一下:“贵人多忘事,那乌龙吐珠,你可还有印象?”
花小麦立时明白过来。
这人是……谷县那问梅轩的东家!
是了,今年八珍会。全桐安府的食肆都可参加,那问梅轩在谷县也算是声名赫赫,怎能甘心落于人后?他能进终赛,也很正常啊!
“一时没认出您,还请您别见怪。”
她忙笑了笑,与那人寒暄。
对方摇了摇头,低笑一声:“原来你也入了终赛,这八珍会,到得如今,方算是有点意思了。”
正说着,薛老头领着四位评判也赶了过来,负手立于众人面前,先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花小麦一眼,又特意看看她身后静立的汪展瑞,哈哈笑道:“几位昨日此番在八珍会上脱颖而出,老夫也替你们高兴。不怕你们笑话,想来你们也晓得,我这人是有名的馋嘴,还望几位今天把真功夫都使出来,让我也饱饱口福,可千万莫要藏着掖着啊!”
他这话透着一股和善,众人很给面子,也都纷纷笑了起来,当中便有那性急的,站出来问道:“不知今日终赛,是否还依昨日的规矩?薛老,请您赶紧将这终赛的题目抽出来,我们也好快做准备。”
“规矩大体相似,只有一点不同而已。”
薛老头颔首,捋着胡须道:“食材仍旧由我抽出,同样必须全数用于一道菜中,不可有遗漏——但今天上午,我想你们做两道菜。”
“两道?”那人便挠挠后脑勺,“做菜讲究一个精字,这正经是八珍会的终赛,又不是在铺子上做买卖,一味图快,色香味必然要打折扣……”
“你说得不错。”薛老头面上露出赞许之意,然而下一刻,却将笑容尽数敛去,“只不过,在你们眼中,寻常去酒楼吃饭的食客,与我们这些评判,究竟有何不同?”
那人神色一凛,不敢再则声,诺诺退到人丛中。
“我这就先抽第一道菜吧。”
薛老头倒也不在这事上纠缠,随意在那些个纸卷中抽出一卷,展开看过,陡然意味不明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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