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怎地,她还天天让你请她吃面不成?”花二娘话听了半截儿就开跑,急赤白脸道,“你不是说,头回已经请她吃过一碗清汤面?哈,一小碗面不过四文钱罢了,倒不值得什么,但咱摆那摊子是要挣钱的,可不是为了成天让她白吃!我瞧着她挺懂分寸一人,怎么如此……”
“哎呀,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花小麦翻了翻眼皮,对左金香做了个“瞧见了吧,我二姐就是这样人”的表情,无奈道,“自打第二天起,她便再没有在摊子上吃过一碗面,可正是因为她不吃,我才更觉得麻烦呐!她……”
她将这几天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很头疼地道:“如今我听来吃面的客人同她说话,言语间,倒好似以为那摊子是她与我一同开的一般,她日日在那里忙活,虽然什么也不曾说,但难道我真就由得她白干?那在旁人眼里,我成了甚么人了?”
花二娘一时无话,那左金香听完了,却是立即冷笑一声。
“呵,那姑娘还好意思说你心重?要我瞧着,她才是心眼儿多得数不清呢!”
花小麦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花二娘却是立即转过头去:“左嫂子,你是说,她……”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啧啧啧,都已经做到让人觉得那摊子有她一份的地步了,她这心思可没白花呀!”左金香满面嘲讽地道,“怪道你说那姑娘三天两头地生病,成天琢磨这些事,那身子骨能好得起来吗?”
大忠回头看她一眼,摇头无奈道:“嫂子你这话说的……你又没见过人家姑娘,怎知……”
“呸!”左金香不等他说完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凶巴巴道,“干什么,敢是你方才听小麦说,那姑娘长得挺好看,便有心护花?我的确是与她素不相识,但她做的这事经不起讲究,我还不能议论两句了?”
大忠扯扯嘴角,忙继续盯着那几口酱缸瞧,再不敢多出一句声。
花二娘垂下头去思索,犹疑着道:“我先前想着,我家小妹刚来火刀村没多久,人生地不熟,多交两个朋友总是好的。那关蓉……我与她从前并无多少来往,只觉她身子虽弱了些,却没甚坏心思,便由得妹子有空时与她一块儿玩,也算有个伴儿。我瞧着,她并不像是那起会贪别家便宜的性子呀!”
左金香唇边的笑容扯得更大了些,眼皮子一翻:“哼哼,花娘子,我这话说出来或许不中听……那姓关的姑娘从前之所以不来占你家便宜,不是因为她没那心思,而是因为你家穷!如今你妹子来了,既能帮人做席面,还能卖各样吃食赚钱,连摊档也摆了起来,人家还不巴巴儿地贴上来?嘁,要不你说说,她每日里都跑到摊子上去晃悠,是个甚意思?你总不会真觉得她是单纯想替你妹子分忧解难吧?”
“我……”花二娘无话可反驳,又想起当初那卖笋脯一事来,心下顿时也添了两分警惕,双掌一拍,高声对花小麦道,“这事咱的确是不能由着她!打今儿起,我晚上便照旧同你一块儿去摆摊,实在不行的,把你姐夫也一块儿叫上。我倒不信,她脸皮真厚得什么也不管不顾的了!”
……
左金香和大忠留在景家小院吃了饭,花小麦给两人煮了大碗的鱼鲊面,吃得那大忠赞不绝口,直呼若得了空,必要叫上镖局里的兄弟一块儿来尝这好滋味。
因惦记着要回县城,两人吃过饭后歇了一阵便告辞离开,花二娘将他们送出西边的村口,回来又扯住花小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左右不过“咱们不占人家的便宜,却也决计不能吃亏”云云,直唠叨得花小麦烦了,方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口。
花二娘心中百般盘算着要好生刺那关蓉两句,最好能说得她没脸,往后再不敢跑到摊子边转悠才好,为保周全,还独自对着那大水缸练习了许多次,自觉字字珠玑,此番必定大获全胜。
孰料当晚,花二娘随着花小麦在河边吹了一夜的冷风,直到亥时都过了,关蓉却始终没有出现,她便又犯起嘀咕来。
“不是说她晚晚必来的吗,怎地今天却偏生不来了?”她憋了一身的劲儿没处使,懊丧更多过于欢喜,拉着花小麦一个劲儿地发问。花小麦被她搅缠不过,又哭笑不得,只好又现煮了一碗面来塞她的嘴。
“不来还不好?我觉得,也许是昨晚我那番话说得疾言厉色,让她有些不好过,她便恼了我吧。这样也不错,咱们彼此都省些力气,免得闹将起来,撕破脸皮,大家面上不好看。”
话虽如此说,然而花小麦心里,却并不觉得真正放松。
关蓉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身子弱,却自有股韧劲,这一点,从她对孟郁槐的态度便可窥得一斑——明知可能性极小,却满心仍是盼望,轻易不愿放弃。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来,至少花小麦能过上一阵轻松的日子,专心照应好自己那吃食摊子的生意,多赚钱方是正理。
小半月的时间眨眼即逝,很快,寒食节来了。
第七十三话 槐叶冷淘
火刀村的老百姓将每年一度的寒食节看得甚为紧要,虽则只有一日,又正值春忙,比不得过年那般热闹,但那重视程度,却可谓丝毫不逊。
每年到得这天,农人们照常得下田劳作,却总会提早归家祭扫,若碰上天气好的时候,还会领着家人去山间转转,只算是踏青应景;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这日也都纷纷出得门来,在树下置了秋千嬉闹玩耍,鲜亮的春衫迎风舞动,笑声不绝于耳,使得这春日也愈加绚烂起来。
因为寒食节当天只能吃冷食,花小麦提前一天就在厨房里做下满一大锅凉面,用煎熟放凉的菜籽油稍加搅拌,即便放上两天也不会黏成一块失了筋道口感。之后,她又蒸了几盘用面粉捏成的“寒燕”,自家里做摆设之外,也送了隔壁潘太公一些。
花二娘与景泰和这天自然也得回老宅祭扫,虽万般不情愿,但碰上这等节日,也实是没法子,花二娘从头一天起便一直骨朵着嘴,气哼哼地直跟景泰和抱怨。
“又把我小妹一人丢在家里,她每日从早忙到黑,好容易遇上节日,我这做姐姐的还不在家陪着她,你让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
景泰和也不恼,宽厚笑笑,背着人时,便摸了摸她的脸,轻言软语道:“若依着我,便让小妹跟咱们一块儿回去过节,我爹娘应是也说不出甚么。”
“算了算了!”花二娘使劲跺跺脚,眼珠子滴溜溜地从他面上横过,终究舍不得推开他的手,“我还是那句话,小妹去了你家,多半也只落得个在厨下忙活一整天的下场,何必呢?我也知是躲不过。在老宅吃过晚饭,咱们便快快回来,莫让她一个人在家等久了才好。”
景泰和含笑应了。翌日一早,便牵着自家娘子预备出门。花小麦装了一食盒自己做的凉面让他们带回去。各样酱料小菜尽皆配得周全,笑呵呵将两人送到门口,花二娘不放心,原本已经踏出门外,却又折了回来。
“我说,今日你便不要去摆摊了。”她抬眼望着花小麦的脸,不停口地吩咐道。“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没几个人会出来吃东西,你在那河边吹一晚上的冷风,也挣不了几个钱。再说,今儿也动不得烟火。索性在家好生歇一日,若是晚了还不见我和你姐夫回来,便锁了门自己回屋歇下,遇上事就同隔壁潘太公说。他自会照应你。”
花小麦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便乖顺地一一应下,琢磨了片刻,又笑着道:“不过我想,今晚还是该照旧摆摊才是。这摊子现下才摆了二十来天。我若今儿便不做买卖,未免让人觉得我没长性。寒食节虽不能点火,但咱们家中还有好些凉面,我只端了面去不搬锅灶,倒也便宜,早些回来就是了。”
花二娘闻言便啧了一声:“我今晚又不能陪你,倘或那关蓉又来了,你一个人如何应付?”
“哎呀,她今天不会来!”花小麦便笑着将她往外推了推,“家家户户都在过节,她八成也被绊住了脚,怎可能跑到河边来?你就放心跟姐夫回婆家去,我自己心里有数!”
花二娘拗不过她,只得胡乱点点头,道一声“那随便你”,撇撇嘴跟着景泰和,一脸小媳妇模样地出了门。
他两口子不在家,白日里又无事可做,花小麦就在屋后陪着那日渐茁壮的番椒呆了许久,自言自语说了些“你可要快快长大,万不可辜负我这一片心”之类的蠢话,眼看着天色渐晚,便推上一应家什出了门。
今天的河边,的确是比往常冷清许多。平日里每每这个时候,总有许多扛着锄头的农人从小路上走过,三三两两络绎不绝,然而眼下行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有人偶尔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显然正急着回去与家人团聚。
桌上摆的凉面大都是素食,即便整晚无人问津,也亏不了两个钱,因此也花小麦并不心急,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
天气渐暖,河边的树也越加茂盛,瞧着青翠浓绿,十分宜人。两棵较为粗壮的树间,不知是谁家姑娘在那儿系了一架秋千,绳上帮着彩色布条,迎着河风缓缓飘舞。
花小麦一时来了兴致,站起身来正想去秋千上坐坐,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略有些犹豫的男人声。
“今天……不卖面吗?”
她回过头,一见那人居然是自挂东南枝的文华仁,眉毛登时立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瞅着他:“面自然是要卖的,只不卖给你。”
文华仁早在这摊档开张之日便得着了消息,见村里人人夸滋味好,就有心也来尝尝,只苦于囊中羞涩,又听说这摊子上的面卖得比别处贵些,一直拿不定主意。今日火刀村家家户户都凑在一处过节,他孤身一人在家里读书,愈发觉得冷清,干脆就走出来碰碰运气。
此刻听见花小麦说她的面不卖与自己,他心下便有些着急起来,紧走两步,先冲着花小麦揖了一揖,接着朗声道:“小麦姑娘对在下是否有甚么误会?何故那面偏不肯卖给我?”
“谁许你叫我小麦姑娘了?咱俩又不熟,你至少应该称我……”花小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发现“花姑娘”这称呼好像也不大好听,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随便你,总之,你不要以为在孙婆婆那里占得了便宜,就也能从我这儿讨了好处去,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罢转身就要往摊子前去。
文华仁更是急得不行,三两步赶上来,一叠声道:“姑娘这面不卖给我没甚紧要,但有些话,咱们需得说清楚了才是。我那日也不过差了孙婆婆一文钱,我虽日子过得清苦,却还不至于占这芥菜子大小的便宜,实是摸遍全身,再没有多余的铜子儿了!我亦知此举不妥。待得孙婆婆再来卖糖水时,自然会将那一文补上,姑娘若不信的。只管到时盯着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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