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您想念大虎二虎,就该照实跟平安叔说啊?”花小麦抿唇道,“您就跟他说,让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将您两个孙孙一并也带回来,那不就得了?”
“不好,不好。”潘太公连连摆手,“他回来是办正事的,带着那两个小家伙,太折腾了!他在省城挣钱辛苦,我也帮不上甚么忙,就别给他添乱啦!”
他这语气听上去颇有些心酸,想来两个老人成日相依为命,也的确是孤独了些。花小麦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夹了一筷子鱼肉送进口中。
吃完桌上的菜,又剥了粽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如今也算是入了夏,倘若不是这场没完没了的雨,外面应当很多人出来走动纳凉才是,河边上凉爽空气新鲜,那摊子的生意,肯定会好得没话说……唉!
花小麦想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气,帮潘太婆将碗碟都收进厨房里,洗刷干净了,便告辞要回家。
满身大汗,得将那艾草熬煮了,先洗个澡再说。
外面起了大风,雨也哗啦哗啦,像是有人站在半空中不住往下泼水一样,村间小路上已经积出一个一个很深的水坑,倘若一个不小心踩进去,只怕就要将半截儿裤腿全浸个透湿。
潘太婆和潘太公两个打着伞将花小麦送到门口,还在嘱咐她回家赶紧先把门锁好,有事便高声叫他们,那潘太婆忽然神色一变,冷不丁说了一句:“什么声音?”
她眼睛不好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反而听觉十分灵敏。花小麦看她一眼,见她仿佛盯着自家的方向,忙转头望了过去。
雨幕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若留心听,却似乎的确能听到一阵微弱的吱吱嘎嘎声,就像是有木头搭建的架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下来。
花小麦心中突地一跳,忙又竖起耳朵,这一回,却只听见风声。
“麦子,莫怕啊。”可能是见她神色有些紧张,潘太公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颜悦色地道,“咱两家的房子,都是年前才修葺过的,那时候你还没来,我这屋顶,还多亏你姐夫帮我补了补哩!风虽是大了些,但咱们的房子都牢靠着哪,用不着太担心,你只管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吱嘎”声传来,这一回,却是要剧烈得多了。
花小麦眉头都拧紧了,牙齿死死地扣住下嘴唇,一动都不敢动地朝那边张望。
不……不会吧?为什么有一种特别不祥的感觉?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潘太公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了,紧着推了她一把,“进了屋就把门关好,莫要在院子里闲走,仔细什么东西落下来砸到你。”
花小麦答应一声,转头就往自家的方向跑。
然而,还不等她打开院子门,就听得“咣啷”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像是塌了似的,从半空中落到地面。
那声音……是从房后传来的!
花小麦只觉天灵盖都要裂了,三两下打开门,立刻冲了过去。
房后那块菜畦之上,前两天景泰和才搭的棚子,也不知是不是没绑得太牢靠,竟拦腰截断了,正正砸在菜地中,落下来的油布将地里种的菜盖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出底下是什么情形。
“我的辣椒!”花小麦一下失声叫了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冒着雨扑过去撕扯那油布,手忙脚乱地将木架子抬开,蹲下身定睛望去。
第八十二话 去县城
因着下了整一天的大雨,油布上汪了不少雨水,显得十分沉重,花小麦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它掀过一边,低头就看见那拦腰折断的木头架子,正正好落在一棵幼嫩的小白菜上,旁边不远处,便是那几株叶片原本已长得肥厚翠绿的番椒。
……就算没有被木架子直接砸中,光是被那积满了雨水的油布压一下也够呛啊!
她赶紧将那木头架子搬开,哪里还顾得上脏不脏,直接往地下一趴,仔细一株株地检查番椒的情形。
地上落了不少番椒叶,也不知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那油布棚子给打的;每一株番椒都给压得有些弯了腰,其中有一棵,竟还折断了,上半截整个儿耷拉下来,几乎要垂到又湿又黏的泥地里。
花小麦心疼得不行,快速想了想,赶忙跑回前院,在堂屋和厨房翻了半天柜子,找出数个大盆小碗或是坛子之类,也不计之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全都一股脑搬到房后,铺上厚实的土,小心翼翼将番椒一株株挪了进去。直到将它们全都妥当安置在自己的西屋里,方才去收拾地里其他的菜蔬。
景家小院房后的菜畦虽不算大,但只靠一个人来拾掇,却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和力气。于是当花二娘与景泰和急匆匆从老宅那边赶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院子门户大开,房后一个泥人一样的身影正来来回回地忙碌不停。
“哎哟我的天,你这是折腾什么……哎呀!”看见花小麦将自己搞成那副德性,花二娘当时就急了,忙赶过来,揪着她的胳膊就往房檐下拖,“我说你真是犯病了吧?这大雨天不在屋里老实呆着,你……那菜拢共也不值两个钱,你再把自己给弄出病来,老娘又得花钱给你买药吃,怎么一点不分轻重?”
花小麦浑身上下被泥巴和雨水浸得透湿。衣裳早瞧不出本来的颜色。即使是在五月里,一阵风吹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地道:“二姐,我那番椒……”
“番椒个屁!”花二娘一嗓子吼过来,“你少废话,我现在看见你就烦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进厨房,以最快的速度烧了一锅热水,将花小麦生拉活拽地扯进沐房。关了门三两下剥个精光,不由分说摁进浴桶里。然后又赶出去帮着景泰和将房后的棚子扶起来,手忙脚乱地清理菜畦。
忙活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将地里收拾得清爽了,至于那被压坏了的菜,也只能等到天亮了再来整理。两口子也各自赶紧洗了澡,花二娘终是放心不下,推开西屋门走了进去。脚才刚刚踏进去,立刻又炸了起来。
“你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滚到床上去!”她走过去将蹲在番椒旁左看右看的花小麦提溜起来,毫不客气照着她脑门子就是一掌,再环顾四周,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简直想吃人,站在屋子当间儿一叠声地怒骂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地下全是你踩出来的泥脚印,连床上都有泥点子。连着下了这么久的雨,床褥洗了也不知几时才干得了,明儿晚上要是没被子盖,你就自个儿给我睡稻草去吧!”
说完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粗气,只等着花小麦还嘴,好趁机再给她两下子。
孰料花小麦脑门上被狠狠打了一下,竟是丝毫未曾感觉到一般,苦着脸小声道:“二姐,你说我这番椒,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怎么知道?”花二娘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免怔了一怔,“那东西就算再精贵,也不过是株草罢了,就值得你将它看得如此紧要?”
“你不明白的……”花小麦摇了摇头。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在如今这个年代,能用上辣椒来做菜,实在是太重要的一件事了。这玩意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赵老爷那儿得来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又上哪儿再去找种子?
见她这样,花二娘也就有些发作不下去,强硬地将她塞回被窝里,嘟囔了一句“我还真就是不明白”,又嘱咐她早点睡,有什么事明早再说,这才嘀嘀咕咕地回了东屋。
花小麦一晚没睡好,隔天早晨起来,见房中摆放的那几株番椒都有些蔫头耷脑,其中那盆折断了的,更是无一点精神头,仿佛随时都会死掉一样,心里便愈加慌了。
辣椒喜阳,整日搁在屋里,便没有足够的光照,而它们现在这模样,再搬到室外的雨地里放着,又委实让人不放心,怎么办才好?
她在几个盆子边蹲了许久,恹恹地站起身来打开门,刚走出去,就碰上了正要进屋来叫她起床的花二娘。
“房后的菜,一早起来我和你姐夫都检查过了,除了那株被木头架子砸中的小白菜之外,别的都还好说。这些菜原本就是命贱的,等过两日雨停了,再好好照料一下,应当不会有问题。现下你姐夫正在房后修木棚子呢,你放心,这回肯定牢靠,再大的风也吹不垮。”
花小麦叹一口气:“我的番椒,怕是就没那么好运了。”
“怎么,活不了了?”花二娘闻言也有些吃惊,朝她脸上张了张,撇嘴道,“不至于吧?若是一场大雨便没了命,那这玩意儿,也太娇贵了些,怨不得有钱也买不到,果真就不是咱老百姓能养得起的!”
“你别说风凉话了行吗?”花小麦冲她翻了翻眼睛。
今日的雨,比昨天小了些,虽仍淋淋漓漓个不休,却只如牛毛一般细,无声地下落,再没有那噼里啪啦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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