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老太太进宫后回来就病倒,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其中的内里纠葛,却是大家不知道并且十分关心的。这也正是袁璐把几位夫人一同请过来的主要原因。
她这话一说,众人便立刻问起来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袁璐便一脸悲戚地把那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老太太和我都想着本是好事,她老人家还特地陪着入宫一趟,就是怕哥儿御前失仪。可谁知道她进去了见到的却是那番场景呢,我们府上你们也是知道的,老国公爷去得早,老太太就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也在前线无法分丨身,家里孤儿寡母的,竟也没个主持公道的……”
她顿了顿,叹息一声,片刻后又勉强笑道,“好在现在老太太身子并无大碍,哥儿也没冲撞了圣人。事儿总算过了。老太太劳各位夫人挂怀,特地请了诸位来,说与你们听一听,也好教你们安心。”
几位夫人眉一挑,眼珠子一转,心里虽也有帮着十分不值,嘴上却是什么都没说。仍凑在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喝过一盏茶,袁璐道:“说起来我们府里还有个姑娘,也是我这做嫂子的不好。府里老太太年纪大了,我往日自己身子又不好,深居简出,竟也累得她未有出门交际。”
镇国将军夫人王氏便道:“你府上的姑娘,我们自然是要见一见的。不仅要见,以后咱们聚着,你可不许把她藏起来。”
袁璐便让人把高斓请了出来。
高斓身穿一件莹白色彩绣菱锦对襟鸡缎子袍,逶迤拖地水绿色弹墨万字不断头纹襦裙。云髻峩峩,插着镶丝喜上眉梢白银步摇,腰间系着一个百蝶穿花锦缎香囊,行动间那香袋随着她身姿摇曳,那绣着的蝴蝶竟逼真地像在飞舞一般。
几位夫人虽然都知道国公府有个不得宠的庶女,却没想过她会是这副模样,光看衣着打扮,就是权贵家的嫡女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高斓和她们见过礼,坐到了袁璐身侧。
袁璐便恼了似的道:“这丫头昨日还说自己柜子里的衣服都旧了,没有好衣服出来会客,央我给她做两身新衣服。我说这临时做也来不及,就让她随便穿身半新不旧的衣服来,这可倒好,她这衣服一穿,倒显得我身上这条石榴红的裙子再艳俗不过了。”
她这话带着玩笑,众人也并不当真,只是心下却想,这庶姑娘身上的衣服竟只算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难道从前她不得宠的传闻有误?
袁璐又对高斓道:“这可不行,你必须要给我绣个香囊。”说着又对其他几位夫人道,“她身上的香囊,几位姐姐都见过了吧。那图案是再逼真不过了,她自己绣的,我第一次见就十分欢喜,可这丫头爱拿乔,说什么也不肯多送几个给我。这下好了,几位姐姐给我作证,可不许她赖了去。”
刑部左侍郎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不就一个香囊,竟教你这样了?”
话是这么说,几位夫人的眼睛却不约而同地往高斓腰间望去。高斓曾经给澈哥儿绣过一个大黄的香囊,还别说,真的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昨日袁璐让碧溪过去之前,就交待过她让高斓拿出一个最得意的香囊,今日挂在腰间戴出来。
袁璐便笑道,“好东西难得哩。”
高斓出来前已然后堂等候了一会儿,本有些不适应,此时几位夫人都开始聊起了绣工之类的话题,她反而觉得也不是那么插不上话,遂也跟着说上了几句。
兵部右侍郎夫人高田氏,就等于是完全被晾在一边。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这成国公夫人找她们来只是为了倒倒苦水,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了,不管她请其他几位夫人是为了什么,请自己来就是为了来打自己的脸的。再想到那日这成国公夫人上门讨要玉佩时的高傲蛮横,一时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告辞道,“既然老太君已经无恙,我便也安心了,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袁璐眼睛都没抬,一扫之前同其他几位夫人攀谈时的热情模样,只神色淡淡地道,“青江,送兵部右侍郎夫人出府。”
刑部左侍郎夫人和左佥都御史夫人眼神一对上,十分默契地朝对方眨了眨眼,意思是这里头还有戏嘿!
☆、第44章 热脸
第四十四章
那高田氏被袁璐的态度一激,心中更是气愤难平,虎着脸拂袖而去。
袁璐歉意地对其余几位夫人笑了笑,“兵部右侍郎家同我们府上素有渊源,两家大人私交甚笃,恨不得两家人变成一家人,什么订娃娃亲的玩笑话都往外说过。只是如今么,呵,有些个人家做了那些个破落户的事儿,却还腆着脸上赶着来我们府上。只怕到时候真的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讨好。”
高田氏刚走到廊下,正好把这段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一来,确实是他们家有错在先,二来,成老国公对他们家恩重如山,来之前她家大人还叮嘱她千万不能和成国公府闹僵。尤其是当今太子的小姨子,现在的成国公夫人,那是万万不能开罪的。是以,高田氏便只有生忍下了这口气。
袁璐有道:“倒教几位姐姐看笑话了。”
兵部右侍郎三公子和翰林小姐的婚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这其中的原委,就更是流言蜚语,难辨真假。
镇国将军夫人王氏叹息道,“竟不知道府上还有这样的事。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人心竟已变得这么坏。”
“姐姐们心善,自然便觉着天下间都是好人家了。算了,本是个难得相聚的好日子,提那些糟心事作甚。”袁璐又笑了笑,“不知几位姐姐平时爱吃什么,我这厨房里准备也一些糕点,说来都是府里姐儿爱吃的。你们尝尝,也好指点指点我。”
齐国公世子夫人环顾了一周,才笑着问道:“说起来,我也来过府上几次,还没见过汐姐儿。”
袁璐便拿了帕子掩嘴笑道,“喊了晚辈来,姐姐们可是要出见面礼的。”
几位夫人当然不会小气,都说要见见小姑娘。
袁璐便让人把汐姐儿喊了过来。
汐姐儿穿了件蜜柑色花纹繁复的水田衣,戴着袁璐给的红珊瑚手串。头上梳了个花顶型的发髻,倒是无甚装饰物。她见了许多生人,也是有些害怕,袁璐在一旁对她示意,让她莫慌,然后牵着他的手一一给他介绍。
她喊过人,行过礼。几位夫人也是真心觉得眼前得小姑娘玉雪可爱。便一人摘下了几样首饰当做见面礼。
见过人以后,点心也被端了上来。
袁璐的点心也是精心准备的,有用梅花入味的、且做成梅花样子的梅花糕,有外头裹了面炸过的、里头是软糯芋头的芋头糕,还有哥儿姐儿都十分喜欢的奶糕。
梅花糕上缀了花瓣,胜在其形。芋头糕工艺复杂,胜在其味。奶糕就是匠心独运,胜在创意了。都是袁璐花了心思命人做的。
几位夫人尝过以后都是赞不绝口,将她夸了又夸,还玩笑说就算只为了这么碟点心她们日后也是要常来成国公府叨扰的。
妇人们聚在一起也就是说说衣服首饰,谈谈各家八卦,喝喝茶吃吃点心,本也没有许多事。前头八卦她们都已听到了,自然也有想往外说的。其中左佥都御史夫人就像说笑话似的,说了那么一件事:
“忠勇伯的大姑娘想嫁给荣国公府最小的公子,还派媒人上门说合,被他们家老太太举着拐杖撵了出来。”
这女方托人去男方家里说媒已经够惊世骇族了,却是个被人撵出来的下场,就更可乐了。
左佥都御史夫人又笑道,“听说那姑娘出来拜佛的时候遇上了那家公子陪着祖母去进香,因缘巧合之下见了一面,竟从此难忘。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忠勇伯家里这二姑娘心高气傲的很,一直没看的上眼的婆家,过了年就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可那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可才十五岁。”
这个八卦可谓是精彩非常,不过也只有御史家的夫人什么都敢说。
在场一群人都是想笑却忍着,这忠勇伯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那大姑娘可是皇后的亲侄女。皇后的娘家不显,父母兄弟的官都不大,也就是运气好,当今起事的时候跟着干了一票,捞了一个爵位。
而这荣国公府,虽然是开朝的国公之一。却是已经不知道排到了哪里的人家。而且现在的荣国公没有实权,他死去的老爹以前更是太孙党,还跟当今打了好几场硬仗。也就是有了个眼神好、会站队的好儿子,在后头给擦屁股,一家人才没在当今登基的时候给一锅端了,还得了个国公的封号。
坊间传闻,荣国公他爹可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当今赐下的一杯鸩酒给毒死的。也因为这样,荣国公府的老太太虽也有诰命在身,这么多年却从未进过宫。
一通八卦说完,日头西移动,几位夫人也纷纷告辞。
袁璐便亲自送她们出去,又是说说笑笑了一路,宾主尽欢。
送走她们以后,袁璐才跟着放松下来,揉了揉脸上笑的有些僵硬的面皮,便让高斓和汐姐儿都回去休息了。她自己仍回了花厅,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回想了一遍。
刑部左侍郎夫人和左佥都御史夫人一看便知是多年的闺中密友,两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默契。且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夫君和成国公是好友,这两位夫人对自己也是颇为亲热的。
镇国将军夫人王氏就更不用说,那是最给面子的,每次自己把话递出去,她会主动接下话头。
只有一直说话不多的齐国公府世子夫人,倒不像齐国公夫人那般平易近人,神色虽然温和带笑,却是透着一股疏离。
再想自己今日所说的话,应该是没有错处的。她们回去肯定是要说道的,你一言我一句的这事儿也就传开了,反正迟早也瞒不住,倒不如自己掌握了先机,让京里的人都知道,那是皇后故意踩成国公府的脸,而并不是成国公府真的哪里做错了。
同样瞒不住的也有高斓被退亲的事,当年两家定亲,老国公还在军中,那同僚里知道这事儿的人就不少。如今只饭后闲谈似的说出来,也不争论谁对谁错,只以高傲的姿态让人都看看灰溜溜被赶出去的人是谁……
花妈妈看她想事情想得入神,就出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您看是不是先去一趟老太太那里。”
袁璐便收了心神,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一整日都躺在床上,也是无聊的紧,白日里哥儿姐儿都来瞧过她,她却都给挡了回去,让他们每隔三日过来一次。孙嬷嬷更是不许她去院子里了,差点把她闷出病来。
袁璐一进屋,就听到老太太对她身边的丫鬟绿意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这还病着你怎么穿这样的艳色衣裳?可是觉得我这老婆子倒了,是件十分可喜的事情。”
绿意那真是冤枉死了,她上午穿了件荼白的小袄,老太太见了便对她冷哼道,“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披麻戴孝似的,可是见不得我好?”这下午才换了件胭脂色的,谁知道老太太喝完药,睡了午觉起来,又是这一通说。
袁璐一看绿意那有苦说不出的样儿,就知道这又是老太太找事呢,于是道:“今儿瞧着您的精神倒是比前两日好上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
老太太便放过了绿意,把矛头指向了袁璐,“一天没见着你,你倒是约几位夫人喝茶聊天的,过的惬意嘛!也不想着你婆母我还躺在床上呢!”
袁璐便只能苦笑起来,“您这又是哪儿的话,您自个儿让我早上不要过来。今日下午来的都是来关心您病情的夫人,我也就是陪着寒暄片刻。哪里来的说法是不顾着您,只顾着自己惬意呢?”
老太太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嘴巴厉害,我不同你说话。”
袁璐这下是真没了办法,求救地看向孙嬷嬷,孙嬷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老太太这脾气是闲的发闷,闷出来的,发出来也就好了。
袁璐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屋子里安静下来,老太太等了片刻也没人接自己的话,便又叹息道:“我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老婆子哦!老国公你去的早啊!现在连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都没了……”
袁璐便赶紧道:“这不是怕说错话惹您生气嘛,儿媳可是最乐意同您攀谈的。”
老太太撇撇嘴,“好吧,那你就跟我说说,今天那些个夫人都同你说什么了。”
还别说,这天下午袁璐听到的事情可真不少。但此时细细想来,记忆最深刻的也就是忠勇伯家里的那桩事儿了。不过这应该也就是老太太最想听的事。
果然讲完这件,老太太听得那已经是笑的直拍大腿,“该!姑娘家就该娴静知趣,这么厚着脸皮想倒贴的我老婆子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荣国公府的那个老婆子我年轻时就见过,那叫一个泼辣,他丈夫那时想纳个妾,她在家里找了把菜刀上去就砍……一直追到了街上,不知被多少人瞧了去……”
那老夫人竟也是个妙人,老太太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那也是起了兴致,一直拉着袁璐说到了天快黑的时候。眼见了天色不早,老太太这才道:“你回去陪着哥儿姐儿用夕食吧,我就不留你了。”
袁璐给她行过礼,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回去就跟碧溪打了个照面,袁璐看到她也是挺惊讶的,当即就把她招到了屋里,“你怎么回来了?”
碧溪跪下道:“今日三姑娘从花厅回来以后,赏了奴婢一个荷包,就让奴婢回来了,许是奴婢没有伺候好,还请夫人责罚。”
袁璐不相信高斓不懂自己的意思,就算她是真的不喜欢碧溪,可总要看自己几分面子,留碧溪在身边的待上一段时间。袁璐也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碧溪过去帮着约数一下她身边的下人,立一立院子里的规矩。不能因为高斓身边的双吉是个不会来事的,下面的人就都被带歪了带坏了。
袁璐沉吟半晌,道:“不怪你,起来吧。今天待客的那些糕点,我留了一份给大家分,你快回屋去,被教她们几个都吃了。”
碧溪便笑了笑,屈了屈身,“奴婢谢夫人赏。”说着就退出去了。
袁璐一手轻敲着桌子,一手摸着下巴,仔细回味起高斓的态度来。她自己的想法是,把高斓拉进交际圈来,起码让人家知道成国公府有这么一位体面的姑娘,并不是因为什么有什么短处被人退了婚,又借机端足了架子,狠踩了高田氏一把……她这做法归根到底是把高斓往上抬,把兵部右侍郎家往下踩。她做这些总不是为了自己!可对方也似乎并不领情。
老太太虽没有明说,可眼见着这个家的胆子是越来越往自己身上斜了。亏她还想着,姑娘家的婚事耽误不得,成国公不知几时回来,不如就趁自己在的时候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怎么说她还是内阁首辅的闺女、当今太子妃的亲妹妹,保媒拉纤也是足够分量了。
可现在对方不领情,得,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袁璐有些无奈地想,不领情便算了吧,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她也没来得及为这件事浪费太多时间,澈哥儿听说她回来了,已经兴冲冲地赶到了她屋里。
袁璐瞧他这急吼吼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谁知道澈哥儿却是袖子一卷,袍子一撩,煞有介事地要给她表演一下这两天学到得拳法。
屋子里已经开人摆饭,袁璐早有些饿了,眼神不住地往饭桌的方向瞄。
澈哥儿见了就撅起了嘴巴。袁璐看他情绪不对劲,感觉催促他道:“不是说打拳给我看?怎么还不开始?娘亲可是非常想看的,这心里是急的一刻都不能等了。”
澈哥儿这才笑起来,跟她抱了抱拳,开始比划起来。
袁璐十分努力地憋着笑,尽管知道澈哥儿是很认真地在打拳,可那伸胳膊抬腿的姿势也太好笑了。偏偏她还不能笑出来,等澈哥儿打完,还得一边夸赞一边鼓起掌来。
得了夸赞的澈哥儿还有些害羞,腻歪到他娘亲怀里,道:“其实哥哥比我打的好。”
袁璐搂着他摇了摇,“怎么学了两日就学了这么几招?不是每日都去上半个时辰吗?”
澈哥儿就说:“三管家说拳脚功夫得把基本功练好,每日就让我们先蹲一刻钟的马步,每天增加,以后是要蹲上一个时辰的。我和哥哥现在蹲完马步就没力气了,要歇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打拳……娘亲,等我能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袁璐拿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可不是嘛,一眨眼,咱们澈哥儿都要变成大人了。到时候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可不要忘记我。”
澈哥儿笑着说:“娘亲你又胡说,祖母说要哥哥先娶了媳妇,才轮到我呢。再说我有了媳妇也不会忘记娘亲的,咱们还要住一起嘛!我还要天天打拳给你看。”
袁璐故意瞪大了眼睛,“好你个小子!你这才几岁就惦记媳妇了!”
澈哥儿从她身上跳下来,跺了跺脚,“不说了,娘亲又逗我!”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袁璐一边笑,一边在后头喊:“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喊了你哥哥姐姐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