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顾国公:“你今日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你无故为何要去危险的地方?是不是别人逼你?”
顾风简声音重起来:“我说了是我自己!若是打斗,哪能出现这样的伤!”
顾风简用力往回一抽,顾国公怕弄疼他,赶紧松开手。顾风简动作一大,袖口翻飞,放在袖子里的黄符小包就那么滑了出来。
二人视线跟着转移过去。
顾国公看清那道黄符,本就暗沉的脸色更是褪成死白。他身形猛地摇晃了下,似是不能接受,而后如风雨爆发,满腔怒意沸腾起来,咆哮道:“谁!谁给你的东西!那个人又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何居心!是谁!”
顾夫人担心他父子二人谈话会吵起来,毕竟顾国公那脾气,真是一言难尽。二人之间的嫌隙还未消除干净,可不要再增添新的误解。
她端了盆点心,特意在这时候送过去,想找个借口留下,好为他二人打打圆场。岂料,她才刚走到回廊的位置,就听见了顾国公勃然大怒的吼声。
顾夫人一听便觉不妙,粗暴地把糕点塞进旁边侍女的怀里,快步冲过去。
果然,一进门,她就看见顾风简梗着脖子,握紧拳头强行忍耐的模样。
顾夫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推了顾国公一把,也训道:“你凶他做什么?你吓到五郎了!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这般态度!”
顾国公被她提醒,脸部肌肉缓了缓,可还是很难看。
“他……”
顾夫人顺着偏过头,看见了地上的黄符,当即叫出声来:“天呐!”
她对着那黄符后跳一步,过去抱住顾风简的肩膀,惶恐道:“我的儿,我的五郎,这些东西不可信的,你万万不要当真!那些旁门左道之徒,只晓得骗钱罢了,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顾风简说:“我今日只是去了少陵山。”
顾国公不知自己发怒的表情尤为狰狞,态度也神似质问。
“这是谁给你的?”
顾风简:“师姐给我的。”
“你师姐?”顾国公气道,“她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顾风简扭头看去:“她为何不能来找我?”
顾夫人忙抢过话题,解释说:“你父亲不是要责问你的意思,他是关心你,怕你多想。只是冽水既然知道你的经历,不该再给你送这些东西的。她是你师姐,当晓得你憎恨福东来,也憎恨鬼神玄学。她可有与你说什么?”
顾国公知道自己怎么说怎么错,干脆闭嘴。他懊恼地按住额头,背过身去,面墙而立。
那道黄符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生怕顾风简还记得当年福东来的卦文,并信以当真。更怕有人在顾风简面前提及往事,蛊惑他遁入道门。
他都这样难过了,五郎要是亲耳听见那些狠毒谣言,该如何伤痛啊!他受不了的。
顾风简看了父亲的背景一眼,从那佝偻抖动的腰背里看出了一股颓丧,语气不由放缓,解释说:“师姐只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东西,随手赠我,让我拿去售卖。她也不喜福东来,不喜道士。”
“什么?”顾夫人迷茫道,“让你拿去售卖?”
顾风简点头说:“师姐送了宋三娘一大把,顺手也给了我一个。说是京城中有人重金求购。再不济,留在身边求个平安也好。这是她的心意。”
顾夫人再看向地上的黄符,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顾风简上前,将东西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好。
顾风简多解释了两句:“手是今日在山上划的。小县主与宋三娘不慎掉进了一个土坑里,我与师姐去找她二人,为了赶路,抄了近道。少陵山上的枯木极为繁盛,还有不少荆棘。我没有注意,才变成这样。”
他说完,三人都沉默下来。
顾国公依旧对着墙面,让人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见压抑的抽动鼻子的声音。
顾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越是爱之深,越是难以冷静。
顾风简抬手作揖,告辞道:“若没其它的事,儿子先下去了。”
“五郎!”
顾国公猛地爆出厉喝一声,然后转过身来。
顾风简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靠近了一双满含热泪的眼睛。
顾国公大步朝他走近,抱住他说:“五郎,父亲不是要凶你,父亲只是怕你受人欺负。不是在对你生气,是对别人,是对自己!”
顾夫人在一旁用力点头。
顾五郎被他抱住,身形僵硬,无法动弹,只有睫毛飞快地颤了颤。
顾国公说:“我怎么那么不会说话?我想同你和颜悦色的,想心平气和地问问你今日为何不高兴,只是我偏偏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我一看见那黄符,担心你又记起福东来,心下恐慌又紧迫,才乱了分寸。你要相信,父亲会护着你,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出了什么变故,都会护着你。哪怕福东来还活着,再搬出些天花乱坠地东西,也不会再将他交给他!”
顾夫人跟着道:“你父亲在外就是这样的脾气,他面冷心热,你去问问四郎啊,他最懂的!”
顾国公抱着他,手臂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顾风简与他紧紧依靠,觉得父亲的怀抱,比宋初昭的还是要宽阔暖和一点。只是已经不同记忆里那样坚如磐石不可摧毁,顾国公如今,坚强里透露着无法隐藏的害怕。
那种畏惧,那种弱点,是因为他。
……哦,不对,当初宋初昭抱他时,似乎用的是他的身体。
可她说的每一句话,的确都是真的。
顾风简抬高手臂,虚虚落在顾国公的背上。
对方抱得他更紧了。
顾国公声音沙哑:“我是你父亲啊!我要如何说才能让你明白,我是你父亲,我想做一个好父亲,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无能……”
顾五郎安抚地说:“我知道。”
顾国公:“你不知道!你有事只晓得瞒着我!你受委屈也是自己受着!你误会我时都从来不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心底是憎恶着我这个父亲的!甚至不屑与我说话!”
顾风简:“……”这倒是……无法辩驳。
顾风简其实,一直能理解。当年的事情,换做是他,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只是理解与私心之间,有着一点相悖之处。也只有一点点。
那点不甘心,只要顾国公同他说一声对不起,他就能原谅。
或者说……
顾风简:“我其实没未怪过你。”只是希望你能再对我好罢了。
“更不是憎恶你。”只是不想输了感情,才刻意变得冷漠。
顾国公难过又自责,总能找到批判自己的理由:“那是为什么?为何我做父亲会如此不尽责,就是想不通你在想什么?”
顾风简:“我……”
好在这时管事端着一瓶伤药,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了顾风简一命。
顾国公终于放开他,可依旧用一种顾风简无法抵挡的眼神看着他。
顾风简认真道:“我真的知道。往后……我有事,都同你说清楚。”
顾国公分明不信。
类似的假象,曾经出现过一次,但也只是假象而已。不定过几天又像今天一样变回去了。
他的五郎,好善变的。
顾风简:“……”可那真的不是我。
顾夫人提议说:“你手伤得这么严重,让你爹先给你上个药。”
顾国公神色顿变。在惊喜和冷漠之间不断切换,诉说着他内心的挣扎。
顾风简看了眼实际上已经结痂的手。
……上就上吧。
他大无畏地,挽起袖子,贡献出了自己的手,以供顾国公表达自己的父爱。
作者有话要说:顾国公:你等我,你等我再酝酿一下!
第47章 兄长
顾国公上药,小心翼翼,如在执行什么重要公务。顾夫人也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二人严阵以待的架势,叫顾风简无奈中多了点酥麻的暖意。
那个平素不苟言笑的男人,如今在他面前低着头,翘着手指,一板一眼地把药膏涂到他手上的每一条伤痕,力求没有错漏。
他能看清对方头顶的白发,与额角的皱纹。这人如同他那失去了光泽的长发一样在渐渐衰老,但仍旧用坚不可摧的意志在维持着他的尊严。挺立在一国之巅,挥洒着心血与汗泪。
顾风简移开视线。
顾国公上完药,接连检查了好几遍,才关上瓶盖,同他说好了。
于是顾风简顶着一手浓浓的伤药,坐到餐桌上,鼻间闻到的全是草药的气味,导致心情也趋近于面前的菜色。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顾国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依旧难以读懂。
不久后,顾四郎甩着手潇洒地跑过来。
顾风简听到脚步声,心里即起了不详的预感。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向咋呼的顾风蔚也掺和进这件事情之后会变成什么局面。
在这一点上,他四哥从未让他失望。
顾四郎用脚勾了椅子,没什么正形地坐下,一扭头瞥见他的手,惊叫道:“五弟,你这手是怎么了?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顾风简没理。因为无法回答。
不是伤得严重,是治得严重。他都觉得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正在悲惨地发热发痒。
顾四郎靠近来,又一看,继续叫道:“谁给你上的药啊?怎么上得如此乱七八糟?四哥还以为你整只手都废了!上药怎么能这么上的?又不是越多越好。哪家大夫弄的,四哥帮你去揍……”
顾四郎忿忿说了一段,终于发现场面不大对劲。桌上另外三人都眯着眼睛,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凌迟着他。
顾四郎虎躯一震,吞了吞唾沫:“……我是说,那大夫一定极关心你,所以肯下这样的血本。你不知道,这种伤药可贵得很。”
顾国公:“我顾家虽清廉,但不缺银子。”
顾四郎:“是。”
顾夫人同情道:“我劝你吃饭。”
顾四郎继续乖巧:“是。”他心中有数。他懂。他明白。
顾四郎端起碗,埋头扒了两口,见桌上几人都同凝固般一动不动,主动站起身,去夹远处的菜。
顾四郎就着弯腰的姿势,想了想,问道:“五弟,你有哪道喜欢的菜吗?要是不方便,我帮你把盘子端过来。”
顾夫人眼睛一亮,跃跃欲试道:“五郎这手都伤了,要不要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