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韫
“放心吧。”
“行,你先忙。”
这时候,她的父母离婚已有十年,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已有十年。从小,她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会帮助母亲做力所能及的事,会尽量减轻单身妈妈的负担。在各位亲戚长辈的眼中,她就是乖巧的活典范,再加上成绩永远名列前茅,是众人口中最值得学习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不仅长相精致,学习优秀,言行举止也十分有修养。
除开初中三年,不论在校内还是校外,她都是令人交口称赞的对象。
陆之韵挂断电话,便有一个家长问:“同学,一班在哪里报名?”
在市一中,一班是全校成绩最好的班级,只收三十个学生。一班之下,是十个实验班,实验班每个班只收四十五个学生,每个班最多额外收五个通过关系和钱进来的学生。剩下的十五个普通班,每个班招收六十个学生。
市一中是南城最好的重点高中,通常,在走班制下,一班的三十个学生稳进top1、top2,家里有钱的学生会选择申请常青藤名校留学;实验班的学生,只要不是通过走关系用钱疏通进去混日子的,都能稳进985、211;普通班的学生保底能进二流大学,全校平均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六。
可以说,市一中就是好学生的招牌。
陆之韵闻言,抬眼一看,便看到一对衣着体面面带微笑的中年夫妇,她们身后,正跟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女生。
小女生友善地对陆之韵笑了笑。
正是因为这一笑所包含的善意,令曾经那个真正只有十五岁的、努力想要掩藏过去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的陆之韵对她颇有好感,从而真情实感地接纳了这个小女生,令她成了陆之韵的朋友之一。
初中时代的经历,令她再也没有过最好的朋友,只有朋友,距离恰到好处,不远不近的朋友。
陆之韵对这一家三口有礼有节地一笑,说:“我也是一班的,我们一起过去吧。”
小女生的妈妈登时喜笑颜开:“这么巧?那你们是同学啊。”
他们一边跟着陆之韵往一班的教室走,一边搡了小女生一把,说:“还不快自我介绍一下?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们可以做朋友啊,平时学习生活中也可以互相照顾。”
小女生便笑嘻嘻地歪头对陆之韵说:“我叫李子仪。”
“陆之韵。”
李子仪闻言,登时吓了一跳:“你是三中毕业的吗?”
市一中只招高中生,是南城市最好的高中。三中只招初中生,和初中生高中生都招的六中、八中并立为南城最好的三所初中。
从前的陆之韵在这天之前并不认识李子仪。
此时,陆之韵选择了和从前同样的应对方式。
“是。”
李子仪就笑:“我也是。”
随后,她妈开口:“陆之韵,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这么熟悉?”
李子仪吐了吐舌头,说:“当然熟了。她的名字现在还在三中门口挂着呢,今年的中考状元。”
李子仪妈妈拍了下李子仪的脑袋:“你也多学着点儿。你看看人家,成绩又好,为人又稳重,长得也漂亮,哪像你,平时穿得像个二百五,还要打耳洞,做事情也咋咋呼呼的……”
李子仪登时叫:“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垃圾桶里捡来的。”
他们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随陆之韵进了一班的教室。
和十五岁那年一样,陆之韵选择申请走读。
在记忆中,陆之韵申请走读,是因为初中时代的经历让她不想住校。现在,陆之韵申请走读,是因为她热爱自由,且不能接受和好几个人共处一室,也不想去磨合。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将私人领地都看得很重。
于是,李子仪也闹着要走读。
“我们家离这里远,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你怎么走读?”
“你可以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然后让家里的阿姨来陪读……”
“然后好让你在外面鬼混?想都别想!”
“嘤……”
陆之韵填好走读申请表,有好几个刚报完名的同学和陆之韵搭讪,和陆之韵记忆中一模一样。
在开学伊始,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班级,大多是初相识,也都对彼此释放着善意。
十五岁的陆之韵在经历过初中的那些事儿之后,仍旧是敞开心扉的,将最柔软的那一面对人,也仍旧对陌生人报以善意。那时的她希望遇到新的人,希望她所处的环境一个熟人都没有。
然后,就没有人知道她从前的处境和遭遇,不会有厌恶、怜悯、鄙夷的目光,不会有嘲讽,不会有排斥,不会颜面尽失……她重新开始,会善待每一个和她相处的人,会有新的朋友,会有新的开始。
她和每一个人说话时,都是真诚的。
过去仿佛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她从过去的那段时光走来,而过去,过去的了,就是已经过去。
她抛开了过去的自己,她将拥抱灿烂美好的未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开学当天,她就和包括李子仪在内的两个女同学熟悉起来,另一个叫刘心雨。
她和李子仪刘心雨关系最好,是相对于其他同学的最好,另外,还有几个男女同学觉得她漂亮、有气质,好说话,和她关系也维持得相当不错。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
此时,她虽然不是十五岁时的自己,却依然有十五岁的心境,还有着二十七岁的成熟。是以,应付同学时,她仍旧显得游刃有余。
她的笑容是自然的。
而初中时代,她被人diss的一个点就是——笑得很假(因为她笑时大多是应酬的微笑,从不会动作过大使自己显得很狰狞,也从不会哈哈大笑)。不笑时为人很冷漠,仿佛什么都看不惯的样子,像是连块地板砖都和她有仇。
于是,她笑也有错,不笑也有错,就连举止斯文优雅、不像其他人一样疯闹、不和同学追逐嬉戏等也让她成了异类,有时候难得的笑容会被当时正巧挨了老师批评的人说成幸灾乐祸……
如此,一个人这样讲,传播给两个人,两个人也这样讲,渐至于三人成虎。
再到后来,大家再提起她时,假如不奚落她两句,或者不吐槽她,便成了不合群,假如有人和她说话,就会被鄙夷“你居然和她说话”,有人和她玩就会被排斥……
于是,很多人本来不讨厌她,在这样的影响下,渐渐地也讨厌她了。因为在那种环境下,讨厌她、排斥她、讥讽她、奚落她,成为一件小群体中公认的正确的事,谁欺负得最狠,谁就最牛逼。
他们甚至夸张地学习她走猫步,故意扭腰摆胯,做出滑稽的样子来嘲讽她。
清高、骄傲、做作、装,是他们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这一贴,就是三年。
而最开始给她贴上这些标签、并令其他人对这些标签深入人心的,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那位最好的朋友在表面和她玩得很好的同时,在背后说她坏话,甚至于造谣,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因为成绩好就看不起所有人、为人尖酸刻薄不合群、当面和你笑背后MMP的形象。
此时陆之韵笑容自然,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故意说她笑得很假,没有人故意把她的笑容往假的方向看,于是她的笑容就自然了。
刚刚和她交谈过的几位同学有男有女,都对她颇有好感。她依然和李子仪和刘心雨最熟。
和她交谈过的同学都适时离开,随家长去寝室铺床。
陆之韵没有走。
她在等。
等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叫孟飞白。
十五岁的陆之韵在开学的这一天,报完名从教室离开后,开心地在心底念着海子一首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这首诗念完时,她从教学楼的楼梯走下,遇到了从下面走上来的孟飞白。
十五岁的陆之韵以为,只要没有人认识她,她就可以重新开始,她会拥有灿烂而光明、轻松而幸福的未来。
直到她和孟飞白的第一次恋爱只维持了两个小时。
她才知道,过去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时不时就会出来咬她一口,提醒她,创伤永远存在。她丧失了信任一个人能力,也丧失了亲近一个人的能力。
假如一个人有了解她的可能,她会由衷地感到害怕,害怕伤害。
一个人永远无法抛开过去,而过去,塑造了一个人的未来,并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一直到二十七岁,陆之韵都想从过去走出来,都想要摆脱过去对她的影响,也一直都没有成功。
尽管她以为没有,尽管她以为自己足够独立坚强,可以忽略任何外在的目光和声音,但她永远不可能和环境割裂单独存在。
她只是在挣扎。
源自于内心的挣扎。
在由过去化成、潜伏在她心中的猛兽的侵蚀下挣扎,努力地想要摆脱束缚,摆脱外在的声音和目光,实现个人的、身心的自由。
换言之,因为过去的经历,她内心患上了严重的PTSD,而她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掩藏。
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曾经,她因为不想结婚,而在母亲的主张下找了一个心理咨询师。但,她能对心理咨询师说出口的,永远是她自己想说的。
她并不能在每周两次的咨询中袒露真实的自己,也并不敢深挖那个一直活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中的自己,谈话永远流于表面。
直到,她加入了这个快穿系统的治愈系,才在一个个世界中,完成了脱敏治疗,也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正视了自己。
如果说,在漫长的岁月中,陆之韵有什么遗憾,便是她因为过去对心灵的创伤,而伤害、错过了孟飞白。
“滴答——”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