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韫
李·蠢物·三娘:“……”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臂间的披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旁围着她的闺秀们的溜须拍马,简直像是在打她的脸。
偏偏柳佳懿点到为止,不再多说时,性格活泼些的柳佳娴却又拍手道:“是极是极。倘若你这容色,叫朱颜残,世间女子的容貌便也没有可看的了。”
李·世间女子·三娘:“……”她脸色火辣辣的,绞紧臂间的披帛,咬了牙,想驳她几句,又一时想不到怎么驳。
冯·世间女子·传芳:“……”虽然不想赞同,却不得不赞同。在陆之韵的风华之下,旁人确然是不起眼的,便是近两年因陆之韵不常出来而闻名各大宴会圈的她亦然。
陆之韵不再多言,只一笑置之。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李三娘的脑瓜子终于转动了,和她旁边的闺秀道:“前几日我日日研读应皇后的女则女训,颇觉有道理。女子当以贤德为要,才貌次之。一个女子,若是为贪恋权势,而弃生死未卜的情郎于不顾,嫁了情郎的丈夫,偏偏丈夫又早死了,情郎反倒发达了,于是这女子心有不甘,也不感怀已逝的丈夫,反倒日日载歌载舞,弹奏靡靡之音,再有才貌,也是令人不耻的。”
她一面说,一面瞟陆之韵,打算等陆之韵回嘴的时候,再来一句“我未说名道姓,你自己倒认了,显见得你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结果么,陆之韵却当没听见一样,只和柳佳懿和柳佳娴谈论今日杨国夫人请他们来看的绿牡丹,说今日牡丹宴上,郎君们必然又有好诗等语。
大武王朝民风开化,男女并不过分避嫌。很有些郎君和女郎都是元宵节的花灯会上认识的,和家里人说了再去提亲,女郎们平日亦可出门,有些英姿飒爽的女郎尤喜着男装或是胡服,自行骑马出门,或是由家里的兄弟们带着一同出门游猎。
诗词歌赋曲舞琴棋书画等,许多贵族女郎们都会,且并不以在人前展现才华为耻。
从前,在各大宴会上,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陆之韵的琵琶古琴和舞姿、萧璎的剑舞、萧珏的诗、贺闻章的文、莫与之的赋、柳佳懿的书、柳佳娴的歌喉、陆闻道的画……
其中,尤其以陆之韵和萧璎最出风头,更因他们从前是有婚约的,每每陆之韵弹琴萧璎舞剑,都是筵席上最令人瞩目的一道风景。
因陆之韵没接茬儿,李三娘更觉没面子,脸上讪讪的,又只好转了话题,和其他闺秀们谈论哪些郎君们长相最好。
“要我说,长得最美的郎君还是萧二郎。从前看他,便觉眉目如画,雌雄难辨,如今他成了战神,气势凌厉,威仪无匹,倒不觉阴鸷,反倒更令人心折了,便如那冷玉一般,即便知他冷,偏由不得想据为己有。”
一闺秀道:“要说萧二郎从前和陆三娘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知如今陆三娘竟成了萧二郎的寡嫂……”
另一闺秀:“所以自古才有一句‘红颜多薄命’,像我们这等长相一般的,反倒易得善终。”
……
约莫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俾仆前来请女郎们去花厅赴宴。
宴会上,少不得吹拉弹唱,女郎们或弹或歌或舞,郎君们则吟诗助兴。今年,因萧璎归来,在杨国夫人的提议上,陆之韵又坐在了古琴前弹奏广陵散,萧璎则在中庭舞剑。
琴声与剑的配合,一如往昔般天衣无缝。
安定侯夫人只看了一会儿,便撇开眼,暗暗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陆之韵垂睫,心头伤感,也不去看萧璎,在他的目光投过来时,屡屡避开。一曲罢,她起身,在柳佳娴的歌声中起舞,曼妙的舞姿引来众人一阵称羡。
在陆之韵的风光之下,反倒是冯传芳凭借她的琵琶曲和一手好书法给安定侯夫人留下了好印象,尤其是,她容貌佳,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看就知是个明事理的,不由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酒宴罢后,大家都去寻别的乐子。
有的弹琴的、跳舞的、下棋的、作画的、投壶的、射箭的、饮酒的、钓鱼的……
郎君们从席上散后,兴了新文,要曲水流觞,还要行飞花令,引得许多女郎偷偷去瞧。李三娘曾心仪萧璎,奈何被一个陆之韵挡了情路,如今她虽嫁作他人妇,但仍然心折于萧璎的美貌与英姿,忍不住想去瞧瞧。
因此,她和平日里捧着她对她溜须拍马的闺秀也结伴去围观。
在路上,说起陆之韵今日又大出风头,一闺秀道:“卿本佳人,奈何没有品行。她虽出尽风头,但她的那些事儿谁人不知?郎君们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另一闺秀又道:“往日里这些郎君都吹捧陆三娘,如今可知道是看走眼了,只怕厌她都来不及。尤其是,她竟然在刚病逝的丈夫的丧葬礼期间以曲乐和歌舞取乐,何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冷心冷肺!狼心狗肺!蛇蝎心肠!连个礼数和人伦都不顾了!倘或不是她夫家和母族的权势,必然落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
李三娘冷笑一声:“往日这些郎君能看上陆之韵,可见男儿们大都是看中皮相的肤浅之辈。”
两位闺秀立马捧李三娘:“岂得人人都是真娘的郎君,能慧眼识珠么?”
“也只有薛五郎这样才貌双全的郎君,才堪堪配得上真娘。难得有这样的好儿郎既会诗文,又会骑射,又对真娘钟情……”
李三娘名字中有个真字,要好的女郎们、家里人都叫她真娘。嫁给薛五郎,是家里人给她议的亲,俩人平日相敬如宾,薛五郎又争气,如今不过二十许,已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官拜五品,她也得了县君的诰命。
李三娘得意地应和了几句,忽听有郎君们在聊天议论。
“难怪曾有人言,若要俏,一身孝。今日的陆三娘,风姿更胜从前了。”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你们可曾听过?陆三娘曾在丧葬礼期间奏琴弹琵琶?还令丫鬟在院子里载歌载舞?这也太大胆了些,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其中一个郎君年轻俊美,玉树临风,是令众未婚女郎都趋之若鹜的陆闻道。他故作高深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罢?”
问他的同样是平日出尽风头的人物——六岁便能作诗、九岁饱览六经、十二至十四岁学医并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有所知晓、十六岁应与进士科同等地位的幽素科试及第授朝散郎的莫与之。
陆闻道、莫与之、萧璎、萧珏曾在萧璎未赴战场时被誉为大武四杰。而陆闻道是其中最桀骜不驯的一个人。
“有何说法?”
陆闻道傲然道:“这才是真名士自风流!君不闻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可见陆三娘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莫与之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倘或古琴奏乐的人不是陆三娘,而是其他女郎呢?”
陆闻道皱眉:“不过东施效颦耳!何足道也!岂得人人都有陆三娘的风姿和才学?”
又有郎君道:“等我回家,定要和我阿母阿爷说,去为我向陆三娘提亲。”
另一郎君:“陆三娘的情郎是萧璎这般人物,已逝的夫君是萧珏这般人物,岂能看得上你?”
“能不能看得上我是一回事,哪怕不成,试过了,便无憾矣!”
“人丈夫才病逝不足一月,你们便要娶人家的遗孀为妻,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那再等一月便是。”
一群人说说笑笑,正好薛五郎闻言也走了过来,听他们讲陆之韵,便道:“娶妻当陆三娘,其他人不过庸脂俗粉,娶不到陆三娘,其他人便也只是将就了。”
李·将就·三娘:“……”
刚刚还向李三娘夸赞薛五郎的女郎们顿时讪讪然,但见李三娘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恐她迁怒,便都作鸟兽散,只余她一人。
有好事者目睹了这一场,当做笑话讲给了陆之韵、冯传芳等人,柳佳娴笑不自抑,陆之韵原本低落的心情竟然也好了些。
“她竟还是这般蠢。”
冯传芳只付之一笑,并不多话。
虽然冯传芳不及陆之韵出风头,但陆之韵对她印象深刻。在梦境中,冯传芳虽然不如陆之韵绝色,也不如她体态婀娜气质风流,但她果敢有智慧,屡次将陆之韵制造的杀机化于无形,最后和萧璎两情相悦琴瑟和谐,令陆之韵成了输家。
在看到冯传芳时,陆之韵就知道,冯传芳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郎,也突然明白了自己并不懂得的“炮灰女配”是什么意思。
炮灰二字她不知,配字却懂得。
无非是陪衬之意。
想来这四字的意思便是,她虽然处处比冯传芳出色,但因身份的限制,因为言行出格,不是众人公认的好女郎,便成了她的陪衬。她的存在,只为成全冯传芳的繁花似锦。
因此。
当冯传芳向她示好:“久仰大名,今日一见,陆三娘的风仪果真名不虚传,令人见之不由自惭形秽。”
陆之韵并不兜揽,只淡淡然道:“常言道,自知者智,你也算是个智者了。既如此,我有一句话告诉你……”
第34章 不安于室的世子妃
陆之韵并不兜揽,只淡淡然道:“常言道,自知者智,你也算是个智者了。既如此,我有一句话告诉你。”
卫传芳一怔,完全没想到,陆之韵讲话这么刺耳——说好的温柔大方、美貌与贤德并重呢?一个贤德的人,一个温柔似水的人,一个端庄高贵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毫不客气、甚至是讥讽的话来?怎么可能半点不给人留颜面?
她心内还愕然着,陆之韵已附到她耳边,馨芳袭人,语声淡淡:“我看你对我们家二郎颇有些欣赏,但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否则,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望门寡,什么叫独守空房。”
卫传芳心底大骇,震惊地看着她:“你……”
陆之韵这无异于是宣告了自己和萧璎之间有私情,但她又说不得,便是说出去了,谁又信呢?谁会傻到把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偏陆之韵就说了,而陆之韵说,绝不是傻,而是算定她不会说出去。
只见陆之韵直起身,对她微微一笑,手中团扇轻摇,端的如仕女图中的美人一般,温柔端庄,气质高华,引人注目。
卫传芳敛声屏气,又和陆之韵、柳佳懿、柳佳娴等人敷衍闲聊了几句,才忧心忡忡地走了。
柳佳娴看着卫传芳远去的背影,好奇地问:“你刚对她说什么了?”
陆之韵对她眨了眨右眼,道:“吓吓她。”
柳佳懿道:“卫大娘还不错的,为人处世很拎得清。只是身份尴尬了些。她家的事,也是一言难尽,如今她最紧迫的,便是择个好人家嫁了去。倘或还留在家里,只怕她的嫡母容不下她,把她胡乱嫁了。”
庶女大多命途多舛。有的人会因嫡母不喜,而被配给寒门子弟,又或是家世门第不错但品行不端的子弟,又或是因家族需要,给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做填房。
卫传芳和柳佳懿柳佳娴都处得不错,只是不若陆之韵与她们关系亲密。在梦境中,陆之韵因行事狠辣,对卫传芳屡次下狠手,偏偏师出无名名不正不言不顺,一心向善的柳佳懿姐妹二人和她便生分了,反倒和卫传芳成了至交。
眼下,陆之韵闻言便微微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强求不得。”
说完,饮尽一杯清酒,用箸击着杯盘碗碟,扬声吟着大受追捧的前朝某酒仙诗仙的时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中,今日之日多烦忧。长空万里送秋雁……”
她的声音越过画屏,掠过谈笑作乐的宾客,飘过斗檐飞拱,其风流意气,看在旁人眼中,更胜往昔的温柔沉静。
萧璎和郎君们在一处以诗书歌酒为乐,投壶更是百发百中,在一众吹捧之声中,又有人叹息他和韵娘本该是天作之合,奈何命运弄人。
萧璎本来心情烦躁,却因说话的人是陆之韵的庶弟陆之珲知道些儿内情,说出了些他不知道的事,便对他使了个眼色,二人自到僻静处说话。
萧璎压低声儿问道:“你适才说韵娘和我哥成亲是命运弄人,到底怎么回事?”
陆之珲瞅了瞅四周,道:“你别说是我说的,他们不让告诉你,说是怕你有不该有的念想。当年你走后,萧大郎一度病危,任是宫中御医还是江湖神医来都没用,贵府上真乱作一团,忽听门外有仙风道骨的一位道长喊专治疑难杂症,请他来看了,说是要……”
他三言两语,便把当初两家人如何议定将萧璎的未婚妻子陆之韵配给萧珏救他的命说了出来。
萧璎闻言,向陆之珲道过谢,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好半晌,才整理好心情,面色如常地出去了。然而,他刚走上一条花木掩映的曲径,突然一个仓皇失措的人影闯了出来,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时,他闪身避开,那人便摔倒在地上,只听“咯嘣”一声脆响,显见得是脚腕骨折了。
卫传芳抬眼时,惊魂未定,却见撞见的人正好是萧璎,内心不由羞涩又委屈。羞涩的是乍见心上人,委屈的是自己却如此狼狈。
她挣扎起身,扶着一旁的山石,单腿站立,略略向他行了个礼道:“小女见过飞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将军丰仪,实乃快事。”
萧璎略略点头,并不问她是谁,只道:“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卫传芳本不愿说的,但因萧璎问了,竟不由自主地说了:“去年我曾随父进宫,有幸得见官家一面。适才我和萧大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和丫鬟去别处。谁知竟撞见杨国夫人和官家……”
她一语未了,脸儿先飞红了。显而易见,今日赴宴的人并不知道官家悄悄来了。
萧璎见状,忽地明白是什么事,便面无表情地颔首:“你不必说了。今日你没见过我,这件事,你也没见过。知道了?”
卫传芳知道厉害,连忙颔首道:“知道。”
萧璎又去了郎君们作耍的地方,被一群人问他去哪儿了,只因他气势凌厉,身份地位都在那儿,是以虽众星拱月,却没人敢灌他酒。
卫传芳见萧璎并不多搭理她,有些失落,可一颗心还是“嘭嘭嘭”跳个不停。如果能嫁给萧璎,是多扬眉吐气的一件事?往昔看不起她、作践她的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都要羡慕她,甚至巴结她。而她的生活,必然会如繁花锦绣一般鲜艳亮丽多姿多彩。
她靠着山石小憩片刻,她带的丫鬟总算是找到她了,见她这模样,只和杨国夫人府上的俾仆说摔了一跤,便请医延治。
牡丹宴罢,归家后,萧璎上前,先扶了安定侯夫人下车,又去扶陆之韵。就在下车的那一瞬,陆之韵掐了下他的手臂,似笑非笑道:“二郎好风采,不过赴宴一次,便有数不尽的女郎倾慕,便是连近两年最负盛名的卫大娘亦倾心于你。”
萧璎皱眉:“卫大娘?谁?”
陆之韵衣袖一摆,单手背在身后道:“等将来你和她成了亲,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