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韫
那声音极好听,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耳颈处,麻酥酥的,令她软倒在他怀里。红宵账中,他与她共被,素色的被子翻着浪,一阵阵,一声声,直到雄鸡打鸣。
很多事,陆之韵都能猜到,也能看得透。但对于自己和萧璎的未来,她却在不安,找不到出路。
越是知道宗族世家、法典制度如何运转的,越是出自名门世家,越知道这些世家会为了维护声名、利益作出什么抉择。
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要么立志为萧珏守寡,要么回家嫁给别的人。她可以嫁给任何人,却唯独嫁不了陆家和萧家的人。
宗法制度使然。
这些,都令她时而茫然,时而绝望,时而质疑自己是否不该和萧璎来往,亦恐人知晓他们的私情。
那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他们在榻间温存,萧璎疲惫地亲吻着陆之韵汗湿的额头,郑重道:“韵娘,你放心。”
别的,不用多说,陆之韵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陆之韵不说话,片刻后,方气恼道:“不是才完么?你怎么又……”
萧璎埋在她颈间,动作激狂,声音却低哑:“它想钻到你心里去。”
乱了,一切都乱了。
不同于以往陆之韵刻意引诱萧璎入毂,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意乱情迷。
陆之韵向萧璎转达过安定侯夫人的意思后,萧璎便和安定侯夫人明了志,表示近日时局纷乱,实在不宜娶亲,还请她不要再为难陆之韵请陆之韵当说客等语。
安定侯少不得和他叙了一番话。
安定侯有安定侯的担忧,萧璎有萧璎的政见,因此,这场谈话注定只是父子俩各怀心思打太极,改变不了萧璎的决心。
自李三娘的宴会后,卫传芳得知是陆之韵与安定侯夫人一同选定了她,她便知道,她嫁给萧璎的事已是十拿九稳。
因此,在面对家中曾经挑衅过她的兄弟姐妹时,她亦显得胸有成竹,三言两语便把人怼了回去。如今,就等着定亲了。
谁知,不过几天的功夫过去,萧家便来了信息,说他们二人八字不合,萧璎命中带煞,若取寻常女郎做妻子,定然克妻克子,请卫传芳另择良人。
原本还心情愉悦的卫传芳得知消息后,竟是心里一灰,忍不住滴下泪来。她那扬眉吐气的愿望、和未来夫君两情相悦夫唱妇随的期待、在陆之韵手里抢人的快意,竟然全都落了空。
然则,近日确然是多事之秋。
时间转眼就到了隆冬腊月,今上病重恐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在文武百官中传开,长安城中消息灵通的人亦听到了风声,他们谈论之余,不由得内心惶惶。
“听说今上恐不久于人世?”
“那应该就是太子即位了罢?”
“这倒不知。总觉得,今年的冬天定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近日多备着些儿吃食和炭火罢,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好好儿的把这个年过完。”
……
而文武百官、乃至几大世家门阀都在忙碌着站队,争分夺秒地为家族的将来计议,为迎奉自己能接受的新君而奔走。
整个长安城,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形势十分紧张。
康王是今上的第九子,性格并不暴虐,亦有容人之量,通晓政事,知人善用。只是在男女之事上未免荒唐了些,而现在的东宫却性情暴虐,行事狠戾,敏感多疑。众王爷们或因自己的野心,或因怕东宫上位后容不下他们,也都积极争权。唯有康王韬光养晦,看似是最不可能争权的。
因此,萧璎选定的,就是康王。
在一番计议谋划后,康王乃笑道:“此事若成了,卿当居首功,孤定不会负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萧璎道:“确有一件事。待事成之后,王爷不要忘记今日的承诺即可。”
随着长安城中知道今上病重的人皆人心惶惶,但对于大部分普通民众而言,日子还是该咋过咋过,东市西市一开,行人照样络绎不绝,秦楼楚馆中,照样有浪荡子弟醉生梦死……
陆之韵则在家中闭院门不出,也不在这时候去扰乱萧璎,只赏她的梅,看她的曲,弹她的琴,读她的书,间或和俾仆们说说笑笑,兴致来时,还会自己做几样糕点。
而整个夺嫡之争,虽然几方势力准备多时,但也是来得快去得快,颇有几分台上几分钟台下十年功的意味。
腊月十八夜里,陆之韵听到了全城响起丧钟,听人说官家薨逝了。
旋即,隐约能感觉到城外的兵荒马乱。
安定侯忙得脚不沾地,忙着和群臣打嘴仗,忙着商议立新君,安定侯夫人亦按诰命品阶妆扮了进宫奔丧……
翌日,便听说有军队进了城,甚至能听到家中的俾仆议论哪里死了人。
……
陆之韵能听到的所有消息,皆来自俾仆之口,早已走了样儿。三日之后,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说是太子被反叛的端王所杀,康王擒下了端王,将端王下了狱,并在群臣的拥戴之下,登基为帝。
到腊月二十三,萧璎被新君封为定国公,并领宰相一职,成为大武王朝第一位任宰相且拥有领兵之权的栋梁之臣,同时,也是最年轻的国公,最年轻的宰相。
而安定侯虽站错了队,好在关键时刻萧璎控制了他,并没有产生大影响。在萧璎事前讲好的条件下,新君并未追责,只留着他的爵位,剥夺了他的职位,令他在家思过。
萧璎把他在战场上的那一套,也用在了政事上,在夺嫡之争中,以堪称诡谲的手段,主导了康王的夺嫡之路,做到了他想做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此,安定侯在家时颇不以为然,负手道:“所谓登高必跌重,二郎爬得太快了,恐怕此事是祸不是福啊!听闻今上登基,全靠二郎一手送上去的,恐今上握有实权后,二郎便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安定侯夫人道:“二郎行事稳妥,怕就怕他还想着韵娘,果真做下什么事来,将来岂不是别人要拉他下马的把柄?”
与此同时。
陆之韵正在弹琴,忽觉光线一暗,转头时,便见萧璎微微含笑看着她。
第41章 不安于室的世子妃
与此同时。
陆之韵正在弹琴,忽觉光线一暗,转头时,便见萧璎微微含笑看着她。
他道:“都办妥了。”
陆之韵一愣,便又听萧璎道:“韵娘,至多不过半年,我必娶你为妻。”
陆之韵垂头理着丝弦,半晌,才“嗯”了一声,眼眶却略略有些发热,竟是湿润了。萧璎走过去,跽坐在她身后,拥住她。
他在外间烘烤过,身上已没了寒气。
陆之韵道:“你如今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了?”
萧璎被封定国公、成为宰相的事,有宫人特地来安定侯府宣旨封赏。是以,如今他的荣光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璎揽着她的腰,亲吻着她的鬓发,温存道:“不论我有何种身份,处于何等位置,都是你的二郎。”
陆之韵偏头笑看他:“以你今日之风光,官家没赏你数十个美人么?如今你位高权重,他竟也不令你尚公主,好叫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么?”
萧璎胸腔震动,低笑道:“自然是有,我不要那些,有韵娘足矣。”
今日,朝会后,他被宫人请去了内殿,官家便说赏他数十个美人,叫他领回家去。他坚持不受,官家又告诉他,七公主对他颇为有意,意欲为他赐婚,亦被他辞了,直言倘或叫他尚公主,他便辞官归隐田园,宁做田舍奴。
官家无奈。
他想到了当初,当初他虽有争权之志,只是希望渺茫。就在今年初夏时节,萧珏新丧,他前去凭吊时,他对他道:“东宫残暴无行,殿下便甘心做刀俎下的鱼肉么?倘若殿下胸有大志,璎愿效犬马之劳!”
随后,二人私底下一番谈话,当时还是康王的新帝发现萧璎不愧是世家门阀之子,在边关浴血奋战三年,归家不过短短数日,便对如今的局势洞若观火。
萧璎所知的,当然不是他自己查到的,而是整个家族都知道的消息,他是其中一员,自然也能知道。难得的是,他能利用已知的消息,为他谋划出一条荣登大宝的路。
当时,在萧璎找上他时,他问:“璎既胸有沟壑,为何选我?”
萧璎道:“殿下性情仁厚,胸怀大才,比能做一代贤德之君,必不至鸟尽弓藏。倘或果真事成,璎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到那时,殿下需应我一个要求。殿下放心,此事与江山社稷无关,只是我的私心。”
萧璎拒绝了美人,也拒绝了尚公主,官家便问:“吾曾答应你,应你一个要求。你要什么?”
萧璎道:“还不是时候。”
陆之韵却蓦然想起,当初为萧珏守灵的第一晚的事来。
“当初,我在……”陆之韵停顿片刻,竟不知怎么称呼。萧珏曾对她做下的那些事,她至今无法原谅,自然无法叫他一声大哥或者大郎。可他曾经亦真心实意地对她和萧璎好过,令她亦无法冷冰冰地直呼其名。
总归是,逝者已矣。
陆之韵重新开口道:“当初,在他的灵堂,是我勾的你,灵案上燃的,也是催情香。当时你并不乐意。”
这就是翻旧账了。
萧璎叹了口气道:“韵娘,倘或我不情愿,催情香又有何用?不过是令人产生绮念罢了。从前我们情浓之时,我不知忍过多少次,区区催情香又能奈我何?不过是一些欲/念吧了,我何至于连这都控制不住?让我情不自禁的,只有你。”
陆之韵道:“当初你嘲讽我,说路是我自己选的,还要我和断了关系。”
萧璎道:“那时我护不住你,亦不知大哥竟……毕竟是在他的灵堂,他从小对我爱护有加,我如何能在他死后安心与你在守灵的时候行事?”
只是,到底是情不自禁。
再多的顾虑和不情愿,再对兄长、父母有愧,在她主动时,他亦只有一个选择——对她丢盔卸甲。
陆之韵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想起的,却是梦境中的场景。梦境中的韵娘因悖德忘伦的不安,屡屡推开萧璎,却又不愿意放开他,叫他和别人琴瑟和谐,最后因行事过于毒辣了为萧璎所厌弃,只落得个孤身被送进尼姑庵的下场。
梦境中,她败在了卫传芳的手里。
这个手腕、容颜、才情皆不如她的女郎,只因获得了萧璎的爱重,便令她溃败千里。陆之韵此时又明了梦中的韵娘的心绪。
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能持续到几时?倘或将来色衰爱弛,今日他爱你之种种,焉知不是来日他厌你之种种?
“若我一定要你娶别人呢?”
萧璎一再剖白心迹,她却乐此不疲地试探他。他便没好气道:“不娶。”
陆之韵转头:“果真么?”心头仍残留着梦中的韵娘的悲恸。
萧璎吻了吻她的眼睛:“不娶。”
陆之韵抿唇,渐渐地,心头泛上丝丝甜意,喜悦之情渐渐到了嘴角,令她唇畔染上一点笑意。她低了头,笑容却是渐渐扩大,像是一朵冰清玉洁雍容华贵的白牡丹一点一点地盛放。
这年还没过,新帝登基后没几天,按照惯例便要开始选秀。只因临近年关,便将选秀之事推迟到了来年开春。
安定侯府内。
安定侯夫人又旧事重提,希望萧璎早日成亲。大武王朝的国丧并不繁琐,只是停灵下葬前后的日子禁绝歌舞、嫁娶等事。
安定侯夫人的意思是:“翻了春,你便二十有二了,也该成亲了罢?倘或你果真为韵娘终身不娶,咱们家可就是绝了后,让我将来到地下怎么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萧璎道:“阿母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近日事忙,等忙过这一阵再做打算。阿母亦不必为我相看,我亦择定了人,万事俱备,如今只欠东风。”
安定侯夫人犹疑地问:“是谁家的闺秀?”
“阿母到时便知。”
安定侯夫人猜测是卫传芳,府内也渐渐有了流言,称萧璎总算是放下了已经成为他的寡嫂的陆之韵,愿意娶亲了,而他要娶的人,就是卫传芳。
这消息一传开,萧璎简直服气,根本没影儿的事,竟传得这样离谱,韵娘又和他怄气。他散朝后回府时,便特意去买韵娘爱吃的哄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