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谢危同她说那句话时, 她觉着自己或许是没留神伤了人, 触着人逆鳞, 有一瞬的内疚。可谢危下一句话让她走,让她不用学琴!
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
她于是将那一股内疚全抛了,固执地觉着自己没错。
“不学便不学, 以为我稀罕不成!”
用力地踩着宫道上那紧紧铺实的石板,姜雪宁向着仰止斋走去,忍不住地咬牙。
可话虽这么说, 实则深感憋屈。
她固然是想离谢危远点,也怵着琴这一道,可自己不想学和谢危不让她学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无论如何心里是一股气攒上了,越往下压气得越深。
回了自己的房里,左看那花瓶里刚插上的树枝是歪的,右看那书案后才挂起的名画是丑的,有心想要打砸点东西撒气,可这屋内种种摆设尽是沈芷衣着人为她布置,无论如何也没舍得下去手。
末了只能抓了那棋盘上一盒棋子。
黑白子俱是石子磨成。
姜雪宁捡起来就一颗颗朝墙上扔,一颗比一颗用力,直打得那墙笃笃作响。
“还当你姓谢的是什么好东西,原与那些酸儒一丘之貉!”
她不去上学自有自己不愿上学的理由,平心而论,姜雪宁觉着自己还是很能忍的。便是那教《诗经》的赵彦宏偏心,教书法的王久看不起她想写草书,她也没翻脸不学,而是把这些细枝末节忘掉听他们讲学。
可张重不一样。
她听不得这人站在殿上胡说八道,讲些令人作呕的言辞。
姜雪宁本以为谢危不同凡俗。
尽管上一世此人确有谋逆屠戮等等惊人血腥之所为,可恰是如此才证明他并非一个循规蹈矩之人,该能体她不愿上那张重之学的因由。
可她才说了自己不愿上学,谢危连缘由都不问便说是她顽劣不知悔改。
如此独断刚愎,同那几位惹人厌恶的先生有什么区别?
纵是上一世自己之死与此人谋反之事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她也从未因此觉得谢危是个小人,是个庸人,相反,从另一种角度讲,她极其认同此人的本事与才华。
然而今日这一切的印象都打碎了。
只因为他在听闻她不愿上学后的臆测与独断。
此人在她心目中忽然便一落千丈,掉进那屠沽市井的庸俗泥堆里,与那些老不死的酸腐一般无二了,再称不得什么“半圣”了。
“啪!”
又一枚棋子被她用力地扔了出去打到墙上,又弹落下来,滚在地上。
姜雪宁冷着脸都不看上一眼。
两眼目光钉在那墙上,像是钉在谁身上似的,也把谁给射穿似的,透出些许凛冽。
其他人下学回来的时候,那两盒棋子都被扔完了。
点点黑白散落满地。
外头有人轻轻叩了她门。
她拿了本话本子坐在躺椅上看,听见声音便问:“谁呀?”
外头竟然响起沈芷衣的声音:“宁宁,我。”
姜雪宁一怔,忙把话本子放下,起身走过去把拴上的门拉开,一抬头就看见沈芷衣站在她门口,身后也没跟着人,有些担心地望着她:“你没事吧?”
姜雪宁道:“不过是找借口逃了课,没事。”
沈芷衣松了口气道:“我猜也是。那张夫子,我听了都忍不了!”
姜雪宁也觉这人实乃毒瘤,便想起自己以前想打小报告的事情来,拉着沈芷衣的手,让她进了自己屋里坐,道:“殿下也觉此人不可?”
沈芷衣犯恶心:“从来只闻外头闺阁女儿要学《女诫》也不曾放在心上,今日一听大倒胃口,哪里将女儿家当做人看?可憎的是此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要拿进宫里,拿到学堂上来讲!”
姜雪宁旁敲侧击:“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沈芷衣原本只是抱怨,并没想到要处置,姜雪宁这话一说,她还真跟着想了一下,两眼顿时一亮,拍手道:“对呀,本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这《女诫》寻常人家胡来也就罢了,难不成本公主堂堂一个公主也要如此?我自告到皇兄与母后那边去,也好敲打敲打这愚顽夫子,让他取消了这一门。”
姜雪宁欢喜了几分:“如此甚好。”
沈芷衣也跟着高兴。
然而那眉眼才舒展开不久,便又忽然垮了下去,声音低沉:“不过这两日宫中事多,皇兄与母后都不大高兴,换了往日必定对我百依百顺,如今却未必有闲心搭理我了。”
姜雪宁一时无言。
沈芷衣便叹了一声,道:“不过也没事,至多等这阵过去便好,晚些时候请安还是要向母后说上一声。不想这些了,今日的先生糟心也没关系,明天就是谢先生来上课了,要教我们那边他新选编的文集呢!”
“……”
若不是她提,姜雪宁险些都要忘了还有这件事。
是啊。
谢危一人教两门,往后她虽不去学琴了,可三日里有谢危两日的课,糟心的日子怕还多呢。
只是她与谢危之间的龃龉也不必道与沈芷衣。
姜雪宁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啊,谢先生同旁人不一样,明日便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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