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前面走着的延平王忽然发现少了人,便不由回头看,远远喊他:“燕临,干什么呢?”
燕临抬头道一声:“来了。”
低头来重新看着姜雪宁,他嘴角弯弯,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如雾缥缈的惆怅,转瞬即逝,轻轻道:“可惜这时节没有鸡头米了。”
说完便先往前面走去,跟上了前方的延平王等人。
姜雪宁站在原地,轻轻打开了锦囊。
里头是一小袋已经剥好的炒松子。
一如往昔。
她仿佛又能看见当初那少年从姜府高高的院墙下面跳下来,长腿一伸随意地坐在她的窗前,把一小袋剥好的松子放到她面前时那眉目舒展、意气风发的模样。
抬头往前看,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可比如那些日子,已经多了几分沉重的沉稳。
姜雪宁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末了又不知为什么会心地笑起来。
天际云气涌动,风乍起吹皱平湖,涟漪泛起时,水底的锦鲤吻向水面。
似乎是要下雨了。
她认真地重新将那一小袋松子系好,然后才朝着前面走去。
*
水榭里,大多数人已经走了。
外头的天阴沉下来时,张遮的脚步却停了一停,驻足在栏杆前,朝着的外面望去。
陈瀛见着,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位由刑科给事中调任到刑部来的清吏司主事,在陈瀛的印象中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既不热衷于官场上那些交际往来,便是仅有的几次同僚相聚,他也不过是来露个面便走了。
兢兢业业,却不汲汲营营。
大多时候不说话,唯有在查案或是审讯犯人时才会语吐珠玑,可即便是说话时也显得沉默。这样一个人就像是平静的海,寡淡的面容下总给人一种覆盖着许多东西的感觉,倒不是刻意隐藏,只不过是可能并不习惯表达,也不愿意吐露。
原本的刑部郑尚书因为为勇毅侯府说话触怒了圣上,被圣山一道圣旨勒令提前离任回老家,新的刑部尚书顾春芳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不日便将抵达京城,成为众人新的顶头上司。
而张遮的伯乐,正是顾春芳。
陈瀛目光微微一闪,心下一琢磨,倒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笑一声走到张遮的身边来,道:“张主事还不走,是在看什么?”
张遮回眸看了他一眼,神情间既无畏惧,也无热络,仍旧是清淡淡的,只是道:“要下雨了。”
陈瀛觉得莫名。
他有心想说下个雨有什么大不了,江南梅雨时节天天下雨呢,只不过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平日里看着张主事寡言少语,好像挺沉闷的,倒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雅兴,想来是真正的内秀于心了,无怪乎当年顾大人能慧眼识才相中你,真是令人钦羡啊。”
张遮道:“下官本鲁钝之人,得蒙顾老大人不弃,当年苦心栽培才有今日,然而也不过是碌碌小官罢了,陈大人言重。”
陈瀛连忙摆手:“哪里哪里!”
这水榭中只剩下他二人,连声音都显得空旷。
陈瀛也站在他旁边向着天外涌动的云气看去,只道:“郑大人直言丢官,被圣上遣回养老,顾春芳大人不日便将到任,陈某也是久闻顾大人英名,却因顾大人一直在外任职而无缘一见。张主事旧日供职在顾大人手下,好颇为他器重,算来算去,等顾大人回京时,可要托赖张主事为陈某引荐一二了。”
说实话,如今的刑部,人人都想跟张遮说上话。
奈何张遮是个闷葫芦,一看就不好搭讪。
众人有心要巴结他,或通过他知道点顾春芳的习惯,可对上张遮时总觉得头疼万分,暗地里早不知把这油盐不进、半天不说一句话的人骂过多少回了。
陈瀛这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想提前见见顾春芳,希望能有张遮这个旧日的熟人引荐,如此顾春芳即便是在清正不阿,也不至于拒绝。
怎么说他也是张遮的上峰,与其他人不同。
他觉得张遮便是不愿应允,也不好拒绝。
可没料到,张遮竟然平平道:“顾大人到任后我等自会见到,又何须张某引荐?陈大人抬举,张某不敢当。”
陈瀛差点没被噎死。
他一向挂在脸上的假笑都有点维持不住,眼皮跳了跳才勉强想出一句能把这尴尬圆过去的话来,不过抬头正要说时,却见前方的廊上走过来一道俏丽的身影,于是眉梢忽地一挑,倒忘了要说什么了。
那姑娘陈瀛是见过的。
就在不久前,慈宁宫里。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的伴读之一,查抄仰止斋那一回的主角儿,也是……太子太师谢危打过招呼要他保的那位!
因为那一小袋松子的耽搁,姜雪宁落在众人后面,可又不想迟到太多,便干脆穿了旁边一条近道。
可没想到,水榭这边竟然有人。
隔得远远地她便看见了那道身影,心头已是一跳,待得走近看清果然是他时,那种隐隐然的雀跃与欢喜会悄然在她心底荡开。
这时张遮也看见了她。
四目相对。
张遮轻轻搭了一下眼帘,姜雪宁却是望着他,过会儿才转眸看了陈瀛一眼,躬身向他二人道礼:“见过陈大人,张大人。”
她裣衽一礼时,一手轻轻搁在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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