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官府贴了告示通缉此人,悬赏三百两。
不久便有人向官府举报。
没成想,逢着一日,风和日丽,那人竟自己来投了案。
乡民得闻,一时万人空巷,观者如堵。周广清到得县衙堂上一看,但见堂中所立之人,竟是丰神俊朗,渊s岳峙,浑然无有半分暴民匪徒之态,一身坦然平静。
反观周遭乡民,个个目光闪躲,面有愧色。
张遮至今还记得,周广清多年后在吏部值房里提起此事时,满面复杂,像是旧年那件事历历浮现在眼前,余下的是满怀唏嘘。
周广清也是名能吏。
张遮认识他,是因为两人曾在一处进学。只不过后来他放弃了,周广清考上了。
只可惜,周广清运气实在不算好。
鄞县事后,他升了官,当了府台。但京中三年一考绩,也不知为何,连着两回没拿着“甲等”,始终在五品上下徘徊。眼看年纪大了,竟不得往前进一步。
负责评绩的官员对此讳莫如深。
张遮听后,说:“自古民如草,风往那边吹,便往那边倒。跟着人闹事,无非想平粮税;一旦危及自身,性命与道义,只能择其一。舍道义取性命,实乃常情。此过主在县衙敲诈勒索,那带头之人虽有聚众之名,横遭背叛,为人撇清关系,情理虽是可怜,法理却是难容。周大人分化之计乃在常理,只是此人可惜了……”
按律,此人当斩。
可没料到周广清听了他的话,却是嘿然一笑:“可惜吗?”
张遮不由奇怪。
周广清竟是长长一叹,问道:“张大人可知,当年这带头之人是谁?”
张遮便觉内中怕有隐情,道:“还请指教。”
周广清于是摇头大笑:“此人便是如今你我头顶上那位权倾朝野的谢太师啊!”
张遮登时怔住。
周广清却是道:“这些年我官场汲汲营营,纵卓有成绩,亦不能寸进,内里因由,早便心知肚明。只是方今回头想来,竟觉恍然一梦。我自知此人被我分而化之后,迟早会被我捉拿归案。却没料到他竟是自来投案。当时但觉大丈夫当如是,不免言语激赏,称他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猜他说什么?”张遮便问:“说什么?”
周广清笑一声:“他朝那些个乡民看了许久,人人不敢直视其目光。他竟然平静得很,也瞧不出喜怒,但笑一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那是史书上写过的话。
世人看谢危,都当是个圣人。
张遮却知此人亦是心狠手辣之辈。
可竟不能想,谢危谢居安谢太师,年轻未考取功名时,竟也有着一腔上头的热血,聚集乡民,请平粮价。
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心向背,改则瞬息。
纵然这位当时或恐是个真圣人,环顾周遭,想人受其利,却撇清关系,甚至为着三百两赏银还要检举揭发,心中又岂无怨怼?
回京述职,盘桓不了多久。
周广清说完喝了盏茶便走了。
张遮同他一道出去,后来便再没有见过。直到他走上法场候斩的那一日,才听人说,新帝一纸诏书将周广清调了回京,升任吏部尚书,封内阁学士。
鄞县这件事,周广清甚少对旁人提起,谢危当时怕还是个意气少年,名声不显,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张遮听闻,实是机缘巧合。
谢危坐在他对面,听得他提起,已起了疑,却未表现出分毫,只一副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模样,笑道:“张大人果然知道。”
张遮道:“因事涉朝廷盐律,曾看过刑部卷宗。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为首之人,本是依律请命,却不想乡民将事情闹大,反将其人带累……”
姜雪宁与萧定非都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谢危闻言却摇头。
他举杯饮了盏中酒,手指轻轻一叩桌沿,浸了三分酒气的声音里有种远山逶迤的漫漫浩浩,只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自来是‘天下定,英雄烹’,既行此道,该知人心。此人落得人皆弃之的下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天真蠢笨罢!”
1381、第138章 万幸
上清观是个道观, 道观里自然藏着道经。
道藏楼原来便是藏书之用。
只是荒废已久也被天教占据久了, 没谁去看那破败的道经,大半都被人抢去烧在灶里, 如今正好辟出来给姜雪宁摆年夜的席面。
小小一栋楼,上下两层。
上头甚至有些破败了。
席面便摆在楼下。
屋里早已经生了炉火,煨了一壶花雕,中央一张圆桌上已经放了一桌上好的热菜。既然已经多了个萧定非来搅局, 这一顿饭也就成了真正的年夜饭,姜雪宁干脆叫小宝别走, 留下来一道吃。
小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想想并未拒绝。
萧定非在天教里就是同小宝见过的,此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自己咕哝了几个字。
姜雪宁没听清:“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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