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走在后面的是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儿,下颌上留着一撮稀疏的山羊胡,眼皮下搭,皮肤皱巴巴发白,鼻子倒是红红的酒糟鼻,闻言斜睨了前面那破小孩儿一眼,冷笑道:“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不吹什么药到病除,人有没有病我还能瞧不出来吗?你们家先生都没这么多话,怎么你还要为难为难我?”
小宝腹诽,这不是怕出事吗?
别看先生面上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指不准心里跟自己一样怀疑这老头儿是庸医,暗地里着急呢!
只是这城里好大夫难找。
得罪谁也别得罪治病的。小宝立刻赔了笑,连声道:“是是是,您说得对,都是小的糊涂。”
话说着,门便推开了。
两人一抬起头来就看见屋里床榻边上,姜雪宁披散着一头乌发,皮肤雪白,两道柳叶似的细眉去皱了起来,正正盯着门口,盯着刚走进来的他们。
小宝顿时就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眼底多少露出几分惊喜的意外,快步走进来道:“姜二姑娘,您醒了?”
姜雪宁方才听见外头那年轻的声音便觉得熟悉,等人走进来一分辨,山羊胡老头儿她不认识,这眉眼间有些喜气的少年却是约略有些印象。
是那回通州之役见过的小宝。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道:“我怎么在这儿?”
小宝连忙先引大夫进来给她把脉,却还跟当年一样,也没太大变化,就是长高了点,面容轮廓清晰了点,原本扎着的小辫儿也改用木簪束冠,倒有点小书童的精气神了。
他道:“您和先生一道来的啊。”
姜雪宁让他给自己讲清楚。
小宝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
原来那日路上他们察觉到有人一路跟着他们,似乎意图不轨,便先分了一辆车出去,由剑书跟着,迷惑暗中来的杀手。刀琴则跟着姜雪宁这一辆车,带人护着她与谢危继续走官道。半道遇人截杀后,她与谢危骑马遁入林中,余者皆由刀琴抵挡。
敌众我寡,难免左支右绌。
刀琴往前奔逃,拖住了他们很久,直到剑书那边也解决了跟踪之人转到这条路来,正好从后方突破,将人救了出来。
只是对方人数不少,他们荒野之中不敢多作缠斗,选择了先退回去,带着谢危的印信疾驰至济南府搬了救兵来。
对方自然不敢多留,次日于山林中搜索未果,便退走了。
剑书、刀琴这才带着人进了密林寻找。
“亏得我们运气好,先生布下了疑兵之计,可那匹马儿却被我们找到,由它引着去到你们弃马的山谷前。”小宝说着,把窗户推开了,也不知朝着外头谁大声喊了句“端粥来”,这才回头继续道,“那么大一片山啊,还下了雪,刀琴哥和剑书哥都着急得不行。还好往前翻过了两座山后,发现了你们的行踪,还看见有些大树的树干上用刀刻出的方向,这才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找见您和先生。”
用刀刻出的方向?
姜雪宁发现自己竟没怎么注意到,估摸是谢危出去打猎时留下的。
这人倒是心思缜密。
而且对刀琴、剑书两人的本事很有信心。
一开始不刻,是怕追兵也发现踪迹;但翻过两座山之后再刻,刀琴剑书多半已经解决了难题,而且必定不会放弃寻找他们。
那么他们自然可以发现留下的记号。
再顺着记号找到他们,也就顺理成章。
倘若没有那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雪的话,他们脱困的时间或许还要早上一些。
大夫已经号过了脉,道:“我说什么,就是睡着了,受了些寒,体虚罢了。姑娘,您没事,我给开个方子温养温养就好,要紧的还是吃饱穿暖。”
小宝道:“那就好。”
大夫起身来就要去写方子。
姜雪宁眉头微皱,却是问:“大夫,您方才是看了谢危再过来的?”
大夫听她直呼谢危之名,愣了一下。
但也没在意,回答道:“对。”
姜雪宁目光便闪烁了一下,笑着道:“他服五石散,情况还好么?”
这话里其实是有险境的。
因为她本没有亲眼看见谢危服药,以前也不曾有过此类听闻,却偏不据此发问,反将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好像她乃是深知内情的人一样,一般人不会对此起疑心。
这大夫按理说也不该听出来。
可没想到,他听了之后,竟然向姜雪宁看了一眼,好像是察觉出什么来,竟然道:“姑娘不必担心。五石散又名寒食散,本是张仲景写了治病救人的方子,只是如今王公贵族颇好此物,再加此物本也毒性大过药性,倒使得此物贻害无穷。不过谢先生也就吃了这么一贴,绝境之中,用以起热,问题倒不太大,也不至成瘾。”
姜雪宁顿时一怔。
那大夫却是一笑,道:“谢先生难得行险,出这么一回篓子,老朽绝对竭心尽力,把他给您治得好好的。只不过心病难治,还要请姑娘多劳了。”
给她治?
请她多劳?
姜雪宁没反应过来。
那大夫却已经写好了方子,交给小宝,自出了门去。离开这边之后,便上了回廊,一路转去东厢,在外头听见几缕琴音,时断时续,似乎贴切着抚琴人有些游移飘忽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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