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丫鬟们慌忙去布菜。
姜雪宁先喝了盅汤,才就着菜吃了一碗饭,洗漱过后,便叫人去找刀琴来。
听见说姜雪宁要找自己,刀琴怔忡了半晌,才怀着忐忑不安一路来了,可立在台阶下时,那日尤芳吟罹难的情景又不免浮上心头。
他不敢出声。
只不过房门本就只掩了一半,没关,姜雪宁埋头在书案前写什么东西,一抬眼已经看见了他,静默了片刻,道:“你进来吧。”
刀琴攥着刀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一条压拢的线,终于还是无声地走了进来。
案头上放着笔墨。
简短的三封信已经写好,姜雪宁待其墨迹吹干后,便将信笺都折了,分别放进三只不同的信封,以火漆贴好,递给刀琴:“周寅之一旦回京,忻州的事情便会十分棘手。你跟着先生多年,走南闯北,武艺高强,该有不俗的应变之能,所以这件紧要事,我想托你去办。”
刀琴接了信,看着她。
姜雪宁续道:“这三封信里,一封是写给定非世子的,这个人说不定你们比我更了解;一封是给郑保的,他如今该已经成了宫中的秉笔太监,是个‘滴水恩,涌泉报’的人。况谢先生在京中的根基想必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完全拔除,正所谓蛇打七寸,我希望你带着这两封信去京城,分交二人后,暗中协调京中事宜,替我抓一个人。”
刀琴愣住。
姜雪宁抬眸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一个女人,在周寅之的后院,该是他的妾室,从其尚未发迹时便跟着他,唤作‘幺娘’。我不知她有没有为周寅之诞下子嗣,倘若没有便罢了,有的话一并带走。”
刀琴问:“第三封信呢?”
姜雪宁起身,走到盛了清水的铜盆旁,将自己沾了墨迹的手指浸入,声音平缓无波:“抓到幺娘后,留给周寅之。”
她搭着的眼帘下,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刀琴静默许久,才道:“是。”
姜雪宁道:“事不宜迟,你尽快启程吧。”
刀琴却驻足原地,似乎有话想说。
可唇分时,又觉喉头发涩,无论如何,那些话也说不出口。
歉疚又有何用?
尤芳吟已经回不来了。
姜雪宁慢慢闭上眼,想起那个纯粹的傻姑娘,便是打叶子牌也不忍心赢了别人,情绪险些没能收住。
过了片刻,她强将它们压了下去。
然后才对刀琴道:“你没有错,善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仗人善、行己恶的人。芳吟不会怪你的,但她一定希望你帮她讨个公道。”
刀琴原还强绷着,听得此言,却是鼻尖骤然一酸,眼底发潮,掉下泪来,砸在了手背上。
他扶刀跪地,但道:“刀琴必不辱命!”
然后才起身,拜别姜雪宁,径直大步走出门去。
从忻州到京城,天下已经乱了。
周寅之这一路上,甚至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明明来时一切尚好,到处都传扬着边关打了胜仗的消息,士农工商一片喜色;可在他一路驰马回官道时,竟看见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携家带口,大多是从南边而来。
而且越往东走,流民越多。
终于在入京前一日,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忻州那边的人即便想要追来也不能够,于是在驿馆换马的时候,问了一句:“本官从忻州一路回来,看见道中有流民无数,都是怎么回事?”
驿馆的驿丞难得接待这样的大官,唯恐伺候不周,忙谄媚地道:“悖您先前去了边关,恐怕还没听说吧?都说是天教在南边作乱,好像是要――”
周寅之心头一跳:“要反?”
驿丞也不大敢说,凑得近了,讪讪一笑:“下官不敢讲,外头那些个流民都这样传,说不准是哪里来的谣言,所以都吓得往北边跑。”
“……”
周寅之的面色顿时寒了下来,他一手拽住缰绳,用力之大,几乎使得缰绳粗糙的边缘陷入掌心。
驿丞被他吓着了。
周寅之却再不多言,换过马之后,竟然连停下来歇脚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催马上了官道,在天将暮时抵达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在幺娘的伺候下,也顾不得回答她关切的话语,换过一身干净的朝服,带上那没沾血却好似血染的印信,立刻入宫觐见。
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正遇上那吊儿郎当、晃晃悠悠从里面走出来的定非世子。
这不成器的纨绔还迈着八字步。
一身都是富贵气,腰间叮呤咣啷挂了一打玉佩,知道的说他身份尊贵与人不同,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街上那些个骗子小贩,出来兜售一窝破烂货。
瞧见周寅之,萧定非眉毛便挑了一下,半点也不避讳地瞧他一圈,笑着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周指挥使吗?都从忻州回来了啊。不过你这一趟去得可不赶巧,里头正发火呢。”
怎么说也是皇帝昔日的恩人。
这两年他在朝里混了个礼部的闲职,倒结交了一帮与他一般不干正事儿的权贵子弟,还在京城里搞了个什么“逍遥社”,极尽风花雪月之能事,称得上纸醉金迷。
周寅之虽也不是什么手段干净、品性端正之人,可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多打交道,更何况萧姝厌恶这个没死的兄长,他自不会与萧定非深交。
所以此刻只淡淡颔首。
连话都没搭半句,他便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入得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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