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兮枣
苏俞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琢磨了一遍, 隐隐约约觉得谢世安来找他是为了三皇子,谢家与裴家一向不和,若王家与苏家站在裴家这一边,那到时候谢家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谢世安笑道:“若是苏大人喝不惯这茶, 我也可以让人来换一壶。”
苏俞回过神,他笑得客套,“贤侄是为裴家的事情而来吧,其实你也知道, 苏家无意掺和谢家与裴家的恩怨......”
谢世安笑着打断道:“苏大人错了,我此番前来,非是为了谢家, 也不是为了裴家,只是单纯想告诉苏大人两个消息。”
苏俞愣住了,“消息?什么消息?”
谢世安抿了一口茶,不急不慢道:“苏大人还不知道吧,王家有意要将女儿嫁给二皇子。”
苏俞手一抖,杯子的茶水洒了出来,“二皇子?”
淑妃的外祖母出身王家,王家利用这一层关系搭上了三皇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王家是站在三皇子这边的,如今三皇子正春风得意,王家怎么好端端的反而要把女儿嫁给庸碌无为的二皇子呢?
谢世安道:“二皇子幼年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故而右脚一直有沉疾。你我都知道,今上立二皇子为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苏大人觉得王家此举会是因为想赌一把,压一个谁都不看好的皇子吗?”
苏俞在这些拉帮选边的事情上反应不比谁慢,他闻言心沉了下去,储位于二皇子无望,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王家是想借与二皇子联姻的机会与三皇子划分界限。
但是为什么?如今的局势明显对三皇子有利,若是联合裴王苏三大世家,诸皇子中还有谁能和三皇子相争?
谢世安轻轻用盖子将杯面上的茶叶拨开:“苏大人不需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您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我没法胡说。”
苏俞压下心中的震惊,眉头紧皱,“你前面说有两个消息,那另一个是什么?”
谢世安不急不慢道:“提议让三皇子和裴家联姻之人......不是淑妃娘娘,也不是三皇子自己.......而是今上。”
苏俞吃惊道:“今上?怎么会是今上?今上不是一向不喜世家与皇子联姻?”
谢世安轻声笑道:“是啊,可是今上偏偏就觉得裴家的女儿可堪为三皇妃。”
苏俞端着茶杯的手微颤。
“其实今上一直都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想想当年的梁太师,想想每年上巳节的莲花灯,”谢世安笑容意味深长,“苏大人还不明白吗?”
苏俞顿时脸色煞白,一步错,步步错,三皇子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若他现在反悔,未来万一三皇子登基,他们苏家也会受灭顶之灾,事已至此,不如破釜沉舟,全力一搏。
谢世安看出了苏俞的想法,他笑了一下,缓缓道:“启明兄任工部侍郎,听闻最近在江州负责水利之事?”
苏俞心猛然下沉,他那个混账儿子在江州负责防洪筑坝之事,谁知竟然听信小人谗言,为了一点小钱在筑坝的材料上面偷工减料,结果洪水决堤,冲毁了好几个村子。
苏俞强装整定,“正是,不知贤侄何故提起此事?”
谢世安从怀中拿出一沓供状和密报,“启明兄出身世家,没想到竟然也会在乎这点小盈小利,数百条人命,苏大人打算怎么和皇上解释。”
苏俞拿起桌上的供状,里面全是在告他儿子苏启明贪污受贿,私吞水利公款,草菅人命。
苏俞将供状放回桌上,冷笑道:“贤侄久居安京城,对这些刁民不甚了解,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仗着自己是弱者,拼了命地想吸公家的血,弄出这些供状不过是想多要点钱罢了。”
谢世安面容不变,“这么来说的话,启明兄身边的那位师爷,抛妻弃子,费尽心思带着证物逃跑,也是为了公家那一点赔偿金?”
苏俞闻言嘴唇血色尽失,只有那个师爷不甘心顶罪,带着不少来往信件逃跑了,至今没有找到人,“他在你手上?”
谢世安笑容不变,“这位师爷可真是赤胆忠心,为了能还世道一个公正,一路从江州逃回京城,躲避了一轮又一轮追杀,幸而被我手下的人遇见,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苏俞道:“不过是卖主求荣的东西,难道贤侄觉得今上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对苏家下手?”
谢世安笑道:“苏家国之栋梁,今上自然不会对苏家下手,但是苏家其他几房的人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苏家家主之位,启明兄是苏大人的独子,您说若是他们知道此事,会不会去御前‘大义灭亲’呢?”
苏俞目眦尽裂,“你想威胁我?”
谢世安将茶盏轻放,慢条斯理地向门外走去,“说威胁就严重了,苏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自处。”
“若是启明兄因为此事被判流刑,即使苏家再上一个台阶,不过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于您又有何意呢?”
苏俞脸色阴沉得吓人,他坐在空无一人的雅座中,狠狠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落的瓷片和茶渍散落满地。
出了酒楼,谢世安揉了揉眉心。
赶车的小厮脸色有些尴尬,“公子......”
小厮话音未落,车窗帘被掀起,五皇子萧昀撑着头,“呦,好巧,来,我载你一程。”
谢世安:......“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我家的马车吧。”
萧昀非常厚脸皮,“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快点上来,等会儿苏大人出来了。”
谢世安在马车上坐下,“你又来做什么?”
萧昀道:“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为了来安慰你,特意推了晋王世子的酒局,结果还没讨到半句好。”
谢世安靠在车窗边,语气淡淡,“我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强敌环伺,蛀虫遍野,若不是已经烂到根里,怎么会养出这么多蚂蟥一样的贪官污吏。”
萧昀叹了一口气,“若你好好谋划一番,说不定能以此事为契机,让今上严查贪污之风。”
谢世安语气带着些疲倦,“决堤发生在中游村落一带,大多数的人都被淹死了,少数活着的人也因为想要去州府告状被苏启明那一伙人处理了,我就算想以此事起头,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就算最后告到御前,也不过是一个牛皮官司,何况......”谢世安脸上划过一丝自嘲。
萧昀闻言沉默不语,他听懂了谢世安的未尽之语,何况数百条人命在远居安京城的达官贵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洪水决堤对于他们是家破人亡,但是对于今上和各权贵,只是不痛不痒的一个消息罢了。
谢世安:“行了,没什么事就去你的酒宴吧,此事不急,以后也有机会。”
萧昀道:“等等,你前面说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可是你适才在酒楼里不是说苏启明的师爷在你这里吗?他不就是手握物证的人证?”
谢世安闻言头更痛,他实在不明白,好好的一个皇子,成长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整日喜欢干偷听墙角的活儿。
谢世安无奈道:“哪有什么师爷,那师爷在逃命的路上中箭失足掉入江中,如今可能已经投胎去了。”
萧昀:???
谢世安道:“兵不厌诈,他们做贼心虚,加上又一直没能找到师爷的尸体,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萧昀嘴巴张阖几次,最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拍了拍谢世安的肩膀,“你这么坑一个未来可能会成为你岳父的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世安露出一点笑意,“无妨,即使苏姑娘知道,她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萧昀:......“兄弟,你怕不是忘了,虽然聘书礼书未下,但人家姑娘现在名义上依然是三皇子未过门的侧妃。”
谢世安食指敲着窗台,“不急,很快就不是了。”
萧昀犹豫了一下,“我听说苏姑娘当着苏家长辈的面立誓,说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非你不嫁。”
谢世安眼中划过一抹吃惊,随后渐渐温柔了下来。
萧昀一阵牙酸,“啧,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情趣?离经叛道又惊世骇俗的爱情?”
“滚,”谢世安白了萧昀一眼,“你应该知道消息的源头在哪里,帮我把流言控制一下。”
萧昀不解,“这有什么好控制的,你最近忙里忙外不就是为了苏姑娘吗,如今她表明心意,于你而言,岂非更加名正言顺,难不成你还怕三皇子来找你麻烦。”
谢世安道:“三皇子若是会来找我麻烦倒也无妨,但以三皇子的性格,你觉得他会来找我吗?”
萧昀了然,“你担心他会去找苏姑娘的麻烦?”
谢世安望着车窗外人来人往,不知道是在说给萧昀还是自己,“她其实举步维艰,只是习惯什么都不说罢了。”
第三十六章
四月十五, 议政殿。
南朝国君萧浩宕端坐在正殿正座之上,萧浩宕年近五十,两鬓斑白, 面容和善, 不言不语的时候还能让人感觉到一点威严之感, 但一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萧浩宕见该议之事皆已经商量完毕,于是开口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情......”
这时, 站在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谢世安突然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臣有一事, 想请皇上成全。”
萧浩宕生起几分兴致, 他将手中的奏折一放, 小小的眼睛藏在笑纹之中,“你难得有事向朕开口, 说来听听。”
谢世安有礼有节地行礼道:“回皇上,臣有一位心仪多年的姑娘,想请皇上为臣赐婚。”
三皇子闻言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满脸慌张的苏俞, 剑眉微皱。
萧浩宕笑眯眯地问道:“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如此有福气啊?”
谢世安嘴角不由露出一点温柔的笑容,“苏家三姑娘。”
谢世安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将原本肃静的大殿激起圈圈涟漪,三皇子想与苏家联姻的事情本就不是秘密, 如今谢家当众请求今上赐婚,众人表面一个比一个淡定,心中却是一个比一个更心痒地想去看三皇子和苏俞的反应。
萧浩宕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 他其实才是最不愿意看到三皇子和苏家联姻的人,他和颜悦色地望着苏俞,“苏卿家以为如何?”
苏俞额头上冷汗直流,三皇子杀人的目光都快要将他盯穿了,他本意是想两边拖延,两不得罪,看最后形势再做决定,然而谢世安是真的狠,直接将此事闹到御前,这是要替他彻底断了和三皇子的关系,让三皇子彻底记恨上他啊!
一边是未来悬在苏家头上的一把刀,一边是现在悬在他儿子头上的一把刀,苏俞没有办法,只能向后者让步,苏启明再平庸也是他的独子,若苏启明出事,就算未来三皇子登基,他也不过是在为苏家其他几房的人做垫脚石。
萧浩宕笑眯眯地看着苏俞:“苏卿家?”
苏俞低头咬牙道:“小女才疏学浅,相貌平平,能得到谢大人的青睐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萧浩宕小眼被笑出来的皱纹掩埋,“苏卿家自谦了,苏卿家的女儿各个才貌双全,即使隔着宫墙朕也是有所耳闻的,既然郎才女貌又门当户对,那今日朕就做一回主,替你们赐婚。”
能进议政殿议事的都是老狐狸,萧浩宕此言一出,众人皆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然而即使心里各有各的算盘,表面上也都是一个比一个若无其事。
出了议政殿之后,不少朝臣都来向谢世安和苏俞道喜,谢世安和苏俞被围在中间,虽然都是满面笑容,但区别的是一个人是心满意足,一个人是强颜欢笑。
三皇子萧延凤眼冰冷,脸上挂着一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恭喜谢大人。”
谢世安笑容不变,对萧延拱手道:“多谢三皇子,其实此事都要多谢苏大人的成全,若没有苏大人首肯,只怕这桩婚事还没有那么容易成。”
苏俞闻言恨得牙痒,谢世安此言的意思岂非是在说他很早便生了背叛之意?!
萧延冷冷地扫了一眼苏俞,冷冷地笑了一声,拂袖而走。
谢世安望着三皇子极力压抑怒气的背影,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温润的面容上挂着疏离的笑意,他的语气不重不痒,“苏大人应该知道,我这是在为苏家着想,既然已经被记恨,首尾两端,不如破釜沉舟。”
——
苏府。
苏文卿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晃悠,她已经被困在院里整整一个多月,期间她绣残了三四嫁衣,养死了五六株月季,捣毁了七八个蚂蚁洞,外加自制了秋千一架。
她的秋千很简单,其实就是野外网状秋千的低配版,为什么是低配版,因为院里找不到结实的网,只能用麻布代替。
“三小姐。”
苏文卿恹恹地抬眸看了一眼进来的女使,自从苏芷凝坑完她以后,她院内所有的丫鬟女使小厮都被换成老太君院内的人,老太君院内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处变不惊,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面部神经瘫痪。
他们除了完成手上的活儿,对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主动有反应,你装疯卖傻也好,撒泼打滚也罢,他们永远只会“毕恭毕敬”地回一句——老太君希望三小姐在院中静养。
苏文卿摇晃着秋千,打了一个哈气,“药我喝完了,空碗在房间里。”
女使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复述老太君的命令,“赐婚的圣旨到了,老太君叫您收拾一下去前院接旨。”
苏文卿闻言直接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她捂着摔痛的屁股,扒拉开袭向她的麻布,震惊道:“什么玩意??圣旨??!!”
女使面容无波,“老太君希望三小姐收拾一下去前院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