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兮枣
苏文卿如同日久失修的机器,脖子一顿一顿地转过去看向谢世安,今早她提起敬茶的时候,这个混账玩意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谢世安正坐在饭桌前拿筷子夹菜,端得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坦然......如果不是嘴角边那抹憋不住的笑意......
苏文卿转头对上梁韫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欲哭无泪,她总不能说是古装剧里看来的礼仪吧,苏文卿硬着头皮打哈哈道:“是......是啊。”
梁韫起了兴致,她追问道:“我还真没有听过,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苏文卿:......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连上下五千年都还没有看完的学渣,真,真编不下去了。
“种茶下子,不可移植,茶籽种下后若再移植便不能存活,向父母敬茶代表新人能够一生一世相濡以沫,”谢世安一本正经地扯着犊子,完事后替梁韫夹了一块鱼肉,“这鱼肉新鲜,母亲您尝尝看。”
梁韫听见“一生一世相濡以沫”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文卿块埋进碗中的脑袋,然后知情知趣地去找自家老头讨论鱼汤做法了。
苏文卿见梁韫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她默不作声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谢世安夹了一个玲珑虾饺放进苏文卿的碗里,眼中含笑,“多吃一点。”
苏文卿侧着头,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求你做个人吧!”
谢世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文卿将碗中的虾饺当作谢世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刚进门时那种拘谨和不自在早在这个乌龙中消失不见,她渐渐又找回了曾经来谢府玩的时候那种感觉。
和谢家人相处确实很舒服,他们不像一般的高门大户有那么多规矩,聊的话题都很随意,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也没有太多长辈的架子。
这一餐饭吃下来苏文卿就大致摸清楚了谢家人相处的模式,首先家庭地位最高的肯定就是梁韫,因为只要梁韫开口,不管有理还是没理,谢晟和谢世安都会乖乖闭嘴点头,其次就是谢晟和谢世安这对父子......
苏文卿一边喝汤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他们斗嘴,他们父子二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就是天生不对路,反正从朝堂到江湖,从军政到民生,从人生观到价值观,就没有见他们站到同一立场过。
当然,斗嘴的结果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谢晟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毕竟谢世安生了一条能退万军的巧舌,更何况这条巧舌还颇有“指鹿为马”之能。
吃完饭后,梁韫拉着苏文卿去里屋看‘麻将’,谢晟确定她们听不见后才开口道:“三皇子和拓跋力卢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谢世安淡定地喝着茶,“有什么怎么办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裴彦父子已经动身回安京城了。”
谢世安:“下个月三皇子与裴家嫡女大婚,裴家父子回京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明白这个消息的价值在哪里?”
谢晟被噎得不轻,他没好气地将三个黑子围在白子四周,意有所指,“‘敌军’已经兵临城下,而你却连自己该效命的‘将军’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这场仗你打算怎么打?”
谢世安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收回棋盒,“行军打仗您或许拿手,但是摆弄社稷真的不是您的所长,您老人家还是早点回南方,去给那些巡盐的钦差当活着的尚方宝剑吧。”
谢晟拳头上的青筋直跳,若不是才从书房搬回寝房,他一定要出手好好修理一下这个混账小子。
谢世安递了一杯茶放在谢晟面前,“来,消消气,一大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就生气,您儿媳妇说有一种病叫做心肌梗塞,我看像您这样的就很容易患上。”
谢晟适才喝了一整杯热茶,嘴里烫出来的泡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面前的茶和谢世安,觉得儿女都是前辈子的债,他忍着气道:“行,其他人的事情我不管,裴家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世安眼睛微眯,玩笑之色渐淡,脸上添了几分冷意,“于国,裴家是蛀虫蚂蟥,于民,裴家是豺狼虎豹,于家,当年外祖父一家的事情我也不会忘记,放心,即使没有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好过。”
第四十三章
谢世安面上的冷意在听见梁韫和苏文卿出来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十分有眼力见地起身接过梁韫和苏文卿手中装‘麻将’的木盒,笑吟吟地问道:“你们研究明白了?”
坐在一旁且毫无眼力的谢晟收获梁韫的一记眼刀……
“差不多,文卿说玩两把就能上手, 我们打算再找两个人。”
谢世安看见苏文卿眼中的兴奋, 笑道:“我和你们一起吧。”
……当日谢世安在斗地主里以一敌二的壮举还历历在目, 苏文卿想了想自己麻将的技术,故意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你不用处理公务了吗?你要是忙也可以不用陪我们, 我让翠蝶来就行。”
谢世安笑容温柔, “没事, 今日休假。”
……苏文卿艰难道:“是吗, 那太好了……”
谢世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趁梁韫转身,小声道:“我给你放牌。”
苏文卿眼睛一亮, 随即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堂堂埔安西村“小麻神”,竟然沦落到要新手让牌???
“行,你说的!”
谢世安点点头, 笑容意味深长……
‘麻将’四人组最终由期待多日的梁韫、有心一展‘麻技’的苏文卿、不知抱着什么心态的谢世安和被迫参加的谢晟组成。
开始几把,苏文卿利用自己十年‘麻生’所获得的丰富经验轻松虐‘菜’,她摸了摸逐渐变鼓的钱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然而好景不长, 从第五把开始谢世安就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聪明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差,他通过观察苏文卿的胡牌技巧,成功‘碰胡’了一把小牌。
苏文卿看着谢世安得瑟的表情, “毫不在意”地将银子递了过去。
又过了两把,梁韫抓起牌后迟迟没有动作,过了很久,她犹豫的语气中带着几丝不确定,“文卿你来帮我看看,我好像‘胡’了。”
苏文卿将头凑了过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发发北北北??“卧槽?混一色???”
梁韫、谢晟:“混一色?”
谢世安:“卧......槽?”
苏文卿咳了一声,假装没有听见谢世安的话,“混一色就是一种六番的大胡,可以翻三十二倍。”
梁韫满脸惊喜,“意思就是你们每人要给我八两银子?”
苏文卿抱着自己刚鼓起来的钱袋,艰难地点头。
一直兴致缺缺的谢晟掏完钱后终于起了几丝兴趣,他向苏文卿询问道:“这种牌很难打出来吗?”
或许是长相,或许是常年不苟言笑根深蒂固的气质,苏文卿每次和谢晟说话都会产生一种被国家领导人盘问的错觉,她摆正态度略带恭敬地回答道:“从概率的角度来说是的,毕竟除了‘东南西北中发白’其他都是同一种花色比较难凑,如果全部都是同一种花色、没有字牌就更难凑,那种叫做‘清一色’,可以直接翻二十四番。”
谢晟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最高能打出多少番?”
苏文卿:“最高是八十八番,常见的有‘十三幺’、‘大四喜’和‘四杠’。”
谢晟看着手中的牌若有所思。
苏文卿嘴唇微张,犹豫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将劝说的话咽回了肚子,算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这种得过且过的小人物可能无法理解他们这些执掌江山的大人物们的志存高远。
当然,单从接下来的牌局中谢侯爷六次派人拿钱和没有‘胡’过一把的结局来看,‘麻将’这种东西可能只适合小人物们自娱自乐。
不过好在谢世安和他爹不同,他不仅在‘小人物’堆里混得不错,还颇有要将他做大人物时的智慧拿来吊打小人物的倾向,没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就已经掌握了十年老手才会的‘做牌’、‘舍牌’、‘记牌’和‘算牌’等一系列技巧。
苏文卿看着钱袋中的银子逐渐流入谢世安的袋子,她一边抓牌一边忿忿地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狗男人,还说放牌!
谢世安似有所感,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苏文卿气鼓鼓的表情,笑着打出了一个‘二万’。
苏文卿表情一亮,“碰!”
谢世安将手中的牌拆开,似笑非笑,“五万。”
苏文卿:“吃!”
梁韫看了看左边的苏文卿,又看了看右边的谢世安,最后在桌子下踩了谢晟一脚。
谢晟正一脸严肃地在琢磨怎么做他那八十八番的大牌,‘大四喜’差六张,‘十三幺’差七张,鬼知道下一轮手上会来什么,他感觉到梁韫的动作,抬头给梁韫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梁韫眼帘微垂,给他示意桌上谢世安给苏文卿放的牌,看看别人的眼力见!
谢晟看着苏文卿手边摊开的清一色的‘万’字,以为梁韫想要‘万’字,他一狠心一咬牙,将手中的‘九万’打了出去,牌可以不做,但是夫人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苏文卿喜上眉梢,“碰!”
梁韫:......
谢晟:......
苏文卿看着手中四张万字,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只要再来一个‘一万’,她就能胡出一个‘清一色’!‘二万’已经被断,‘一万’被丢出来的概率还是很高,咸鱼翻身,她可以的!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着意外和挫折,就像苏文卿没有料到谢世安真的会这么好心给她放牌一样,她也没有想到直到摸完最后一张牌她也没能等到她心心念念的‘一万兄’。
这一轮谁也没有‘胡’,谢侯爷当然还是因为他的‘志存高远’,谢夫人则是因为运气不佳,而谢世安......
苏文卿咬牙切齿地看着谢世安留在手里的三个‘一万’,先给她一点甜头,让她觉得成功近在咫尺,最后让她抱着能胡清一色的希望结束,这是什么乐趣?!这特么不就是用逗猫棒来逗猫的乐趣吗!!
谢世安看见苏文卿气鼓鼓的腮帮,忍住想戳一戳的冲动,一边憋笑一边认认真真给她放了几张牌,不能再逗了,再逗猫要不理他了。
——
谢府的生活既安逸又舒服,苏文卿每日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又吃,惬意得简直有一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唯一的遗憾便是鹧鸪先生定好这个月要出版的新作没能按时问世……
谢父在南方还有差事未完,他参加完婚宴后没待几日便动身南下,而谢世安的婚假也形同虚设,婚后第四天,他就被轮番来请的兵部众人弄回去干活了……
阖家送走谢父后的第三天,苏文卿正翘着脚在床上“看”书,为什么说是“看”书,因为她盯着封面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翠蝶悄无声息地替苏文卿换掉将手边的冷茶。
“翠蝶,你养过猪吗?”
翠蝶被苏文卿突然的出声给了一大跳,她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苏文卿的想法,只能谨慎又老实的回答道:“回禀小姐,未曾养过。”
苏文卿“哦”了一声。
翠蝶屏息等待下文。
过了良久,苏文卿:“我也没养过。”
翠蝶一个趔趄。
苏文卿见翠蝶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了笑,“我听说养猪就是这样,让猪吃好喝好睡好,最后送入屠宰场。”
翠蝶一脸懵逼:“屠宰场?”
苏文卿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起来,“帮我梳妆,顺便再帮我把嫁妆单子找出来。”
翠蝶看见苏文卿风风火火的模样急忙追了过去,“小姐您是打算出去吗?您这是又要去做什么啊?”
苏文卿:“去查看资产,顺便琢磨琢磨该怎么还贷。”
翠蝶一头雾水,只隐隐约约听懂了最后那两个字,她跟在苏文卿身后面露忧虑,“借袋子钱是犯法的,小姐您要不要等公子回来和他商量一下?”
苏文卿回头双手搭在翠蝶肩上,表情认真又明媚,“一味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这女人啊,还是得要有一些自己的事业。”
傍晚。
谢世安回府后没有见到苏文卿,他一边将朝服换下一边向身旁的小厮问道:“夫人去哪儿了?”
小厮:“回禀公子,少夫人去外头查看田庄了。”
谢世安闻言没太在意,随口问道:“她不是一向不喜欢管这些事情吗?我记得上次母亲让她帮忙管家,她还找了一大堆理由来拒绝。”
小厮有些犹豫,“少夫人查的不是谢府名下的田庄,而是去看她自己嫁妆单子上的那些庄子了。”
谢世安换衣服的手一顿,“她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