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孟氏呼吸一紧。
谁来了,呼之欲出。
她立即给了傅芸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那脚步声已停在石阶上的门洞前。
孟氏慢慢回头。
仅有几点灯火的昏暗石牢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缓缓步下,他一身黑衣,面容冷戾,森冷之意扑面而来。
“舅母看我没死,可是很意外?”
阴冷暗哑的男音,为这个阴森森的地牢增添了更多寒意。孟氏一垂眸,再抬起却已悲声哭道:“不,不是的。是我辜负了殿下厚爱,我该死!”
魏景目光冷冷,无丝毫波动。
孟氏却并未在意,她仿佛已陷入自己的悔恨当中:“我不想的,我真不想,是那安王!都是那安王拿住了阿沛,要挟我们的,说我们不从,就杀了阿沛!”
孟氏掩面痛哭,无力跌坐在地上:“傅家就剩阿沛一丝血脉了,你舅舅就剩这么一个儿子!我,我没办法,我只想保住阿沛,好歹对得住和你舅舅夫妻一场!”
说到儿子,她真情流露,泪如雨下,一时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殿下,还记得你舅舅吗?你舅舅膝下五子六女,如今就剩五娘和阿沛了。我没用,保不住儿女,不得不听命行事,……”
孟氏膝行至铁栅栏前,哭道:“舅母对不起你,舅母就是立时死了也毫无怨言。只是阿沛,阿沛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救救他!”
孟氏终于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此刻她也不单单是演戏,涉及儿子她无一不是真情实感,泪水模糊了双目,哭声悲怆:“夫君就剩阿沛这点血脉了,求求你救救他!”
傅竣母亲早逝,继母面甜心苦,他是胞姐傅皇后小心护着长大的,姐弟感情极深。这种深厚的感情一直延伸到两外甥身上,傅竣对外甥们的好,不含半点谄媚,是真心实意的好,说是比亲儿子还好一点不过分。
魏景对舅舅的感情也是极深的,否则他不会数年不间断的苦寻孟氏娘仨,并真心相待不存疑。
孟氏深知,她很清楚唯有傅竣,才能触动魏景。
那她成功了吗?
还真是的。
亲舅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头顶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欣慰的轻抚,“我傅氏先祖开国时也是勇将,可惜子孙无能,弃武从文,深以为憾啊!”
“今后就看殿下的了!”
傅竣满目骄傲,当时那种兴奋自豪原来从未遗忘,饶是魏景满腔愤恨,也不禁滞了滞。
他的舅舅,就是因为舅舅,他数年来才苦苦寻觅从不间断,即使毫无音讯,也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放弃。他甚至想过,若以后复仇成功,他得了天下,还能广告天下寻之。
舅母表弟几个若还在,听了消息会主动联系他的,比人海茫茫胡乱摸索好多了。
他好好照顾她们,教导表弟让他秉承舅舅旧志,让舅母颐养天年,让表妹们寻个好的夫家,和乐一生。
可惜,可惜他换来的却是又一场背叛。
魏景痛苦闭上眼睛。
眼前的孟氏痛哭流涕,懊悔自责,真情流露表现无懈可击,所叙所言也合情合理。他本应该相信的,但可惜,他骗不了自己。
孟氏真是被要挟着,不得不为吗?
不。
这几个月时间下来,孟氏表现得太好太完美了,尤其是纳妾风波那一场,她的凄厉的哀泣入木三分,连魏景也为之动容。
傅芸尚可说是陷入往昔噩梦,那孟氏呢?真真假假的说辞,是什么支撑着她这般成功地出演了这么一场好戏,超水平发挥,神态动作足可乱真。
魏景可不是一般人,哪怕被亲情遮蔽,他敏锐还在。
偏偏孟氏做到了。
她不可能是客观被威胁的,但凡心里有一丝不甘愿,她也无法办到。
她必是主动的。
她是很乐意的。
魏景有时,真痛恨自己这般敏锐。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将胸臆间涌动的情潮压下,睁眼,冰冷如昔。
他短促冷笑:“凭什么呢?”
孟氏欲杀他的骨肉,却让他救她的儿子?
孟氏一滞,抬目看魏景,对上一双微泛赤色的眼眸。
“安王大败,仅余数百残兵退回汉寿。”
孟氏大惊:“那阿沛呢?!”
魏景并没说任何前情提要,只冷冷道:“被安王带回。”
被安王带回?
仅剩几百残兵?
以魏景之能,若有心,仅剩这几百残兵,如何救不了傅沛?
孟氏并不知魏景早已离营,也不知当时战场特殊,她按常理推断,得出结论,登时头脑那根线弦“啪”一声绷断。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和你那皇父是一个模样,心狠手辣!!”
所有希望陡然落空,孟氏癫狂,手一指魏景:“还有你那愚蠢的母后!!”
撕开所有伪装,孟氏原形毕露,神色怨毒:“若非你那蠢笨如猪的母后,若非你兄弟二人过分张扬,我傅家如何有灭门之祸?!”
“我的夫君,我的儿女,还有我的父母姐弟!”
旋涡的中心,无一人能幸免,可怜她的老父老母,年近古稀难得高寿,正要好生庆贺,谁知却喝成了断头酒。
“你们都该死!”
“死得好啊,蠢妇死得好!东宫满门死绝最好不过!还有你!”
孟氏浑浊的双目流露出深切的怨毒,切齿道:“你该死!正该和你那小杂种一起下地狱!”以鲜血祭奠她所有血亲的在天之灵!!
蠢妇?死得好?
东宫满门正该死绝?
小杂种?
头脑“轰”一声巨鸣,魏景呼吸一窒,双目瞬间赤红。
眼前孟氏怨毒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皇父那张慈和的脸融合在一起,后者瞬间变得狰狞。
两者重叠,难以分割,切骨的恨意随着血液快速涌动,几要冲破血脉,魏景面容一阵扭曲,嗜杀之意森森而出。
他大恨:“来人,开门!先把他那双招子给我来剜出来!”
他要亲自剥了他的皮,将他剁成肉泥!!
魏景喘息粗重,双目赤红,视野中甚至隐约浮起一层血雾,他神色嗜血且狰狞,隐隐带着狂乱,再次陷入旧日不可自拔的失控状态。
韩熙觉得不太对,只他忠心不二,闻言还是毫不犹豫上前,但接过钥匙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主子一眼。
心一突,魏景真很不对劲,他不禁隐隐担心起来。
然就在韩熙手上迟疑一瞬之际,他耳朵一动,忽听见一阵由远而近,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夹杂着焦急的呼唤。
“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阿箐就是怕魏同学一朝回到解.放前,他渐渐走出来不容易
☆、第122章
邵箐醒时, 就知魏景不在她身边了。
若他在, 他总是第一时间知晓她睡醒的。
她睁眼问:“平嬷嬷,什么时辰了?”
回答她是孙氏的声音:“申时三刻, 快申正了。”
孙氏一直焦心女儿,但奈何女婿不让人进正院,好不容易魏景到前头去了, 她忙匆匆过来守着。
孙氏就坐在床畔, 见女儿醒,忙俯身搀扶起,又赶紧抖开厚衣裳给她穿上, 待穿戴梳洗妥当,又将人扶到美人榻上坐着,她迟疑一下。
“元儿,你……”
“阿娘, 我已经想清楚了。”
孙氏欲言又止,就是想劝女儿三思。她也是一个母亲,能理解女儿的选择, 但在她心里肯定是女儿比未出生的外孙更重要。
邵箐明白的,她捉住孙氏放在她手臂上的手, 微笑:“待把孩子生下,还有七成痊愈机会了。倘若不痊愈, 也未必不能恢复一些。”
邵箐面带微笑,心绪不但平和,而且很积极。
她这人是有点倒霉, 但每每总能逢凶化吉的。比如刚穿过时就成了流犯惨遭追杀,她磕磕绊绊到底过来了;又比如迫不得已纵身大江,她也全须全尾上岸了。
多小的几率呀,她都过来了。这回也一定可以的。孩子和眼睛,未必不能两全。
况且现在养尊处优的,能有多难?总不能比刚来时随时会毙命难吧?
邵箐不爱自怨自艾,从发生意外到现今,她已经调整好心态。
孙氏重重呼了一口气:“那好,会好起来的。”
这种坦然积极的心态,也很得颜明赞赏。
邵箐睡醒没多久,颜明来给她再次诊了诊脉,点头道:“这样很好,要坚持住。”
对于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而言,他太清楚心态对患者的影响了,邵箐虽柔软,但她坚韧和沉稳不亚于魏景。
邵箐闻言笑:“嗯,我会的。”
心坦然,她浑身动力,坐不住了,索性让孙氏和平嬷嬷扶着去院子遛了几圈,听天气,还议论了几句。
回到屋里,一边听春喜给她念书,一边和孙氏闲聊着。聊曲阳大胜,聊邵柏,聊孙氏还不知在哪个亲家家里养着的儿媳妇。
她的态度,感染了所有人,连日来笼罩的沉闷的气氛终于一扫而空,屋里朗朗读书声,欢声笑语。
邵箐心情很不错,她还亲自点了膳,选了自己爱的菜,又选了魏景爱吃的,还问了孙氏,不过孙氏摆手没好气,说她回去吃,就不杵在女婿跟前碍眼睛了。
实际上,她巴不得女儿女婿感情更好一些,毕竟总有隐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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