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再联想到孙氏回避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心中已猜到大半,自觉无颜面对弟弟们,当初慧姐儿闹出了那样的事,陷害二弟家的绵绵,眼下欢姐儿嫁人,又生出这样的事端,他简直无地自容了。
姜大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拱手道,“爹说的是,怪我管束不严,才闹出这些事端。本来欢姐儿这门亲事,便是弟妹帮忙走动才得来的,我心内感激不尽。如今孙氏糊涂,又惹得家宅不宁,都是我管家不严。”
姜二郎见大哥面上羞愧之色,忙道,“大哥无需放在心上。”
姜三郎嘴拙,但也道,“二哥说的是。”
姜老爷子特意没吭声,等兄弟几个说开了,才慢吞吞道,“这事不用再说了。我和你们娘拿了主意,你们照做就是。常言道,树大分叉,人多分家。”
这话一说,姜大郎脸都白了,吓得直道,“爹,不可——”
姜老爷子看了大儿子一眼,其实自己这几个儿子都孝顺,甭管出息不出息,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没接长子的话,接着道,“我寻思着,有时候走得太近了,便生出龃龉来了,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算来算去,都是算到自家人头上,索性分家,一了百了,也省得算来算去。”
兄弟几个都站了起来,孙辈也都出声求爷爷三思。
这时,姜大郎下了狠心了,咬着牙道,“都是我不好,可分家一事,我绝对不同意。爹娘若是怕日后生事,那我今日便休了孙氏。只她到底为我生了一儿二女,我把家产分她一半,剩下的全交给虎娃夫妇俩,也算圆了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此话一出,孙氏浑身发颤,哆嗦着两行泪滚下来,连声乞求,“大郎,我知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只是一时糊涂!”
姜大郎不忍看她,扭过头道,“这些年,你时有些小心思,我念你也是为了儿女,一直没怎么说你。我也有错,错不全在你,但我身为姜家长子,肩上扛的不仅是你我这个小家。你若担不起长嫂的名头,我们早些散了。”
姜兴几个孙辈此前毫不知情,乍一看家中这等情形,又听阿爹要休了阿娘,霎时不知所措,身为人子,只得跪下道,“阿爹,阿娘知错了。您就原谅阿娘一回吧。”
孙氏亦吓得不行,见姜大郎神色坚定,即便是儿子跪在跟前,都未曾动摇,不由得心下绝望,想到那些被休妇人的凄惨下场,更是后悔得肝疼。
再看儿子姜兴磕得额头通红,孙氏更是后悔不已,只恨世间没有后悔药。
孙氏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眼看大房这幅样子,姜老爷子皱皱眉,开口道,“大郎,你媳妇这回是做错了,可远不到休妻的份上。我乍一听这事之时,的确是动过分家的念头,可你几个弟弟们都不愿,我也不强求什么。只一点,日后再闹出什么事端,那谁求到我跟前来都没用,该分家就分家。”
这话的意思,便是这回便算了。
家中众人皆松了口气,虽说树大分叉,可父母犹在,且兄弟几个感情甚笃,分家岂不彼此生分了。
尤其妯娌之间,更是如此觉得,连一向不争不抢的姜四郎媳妇都有点埋怨起了姜欢来,若是真因为姜欢的事闹得分家,二房自是没什么,可他们其余几房,却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自家四郎生意这般顺利,自然离不开做官的二哥,单单是因着这些便利,她也是一心要与二房嫂子和侄女处好关系的。
终究是没闹得分家的份上,孙氏也吃了挂落,实打实老实了下来。
她大约也是想明白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为女儿姜欢谋划嫁妆,连原本自家补贴些,她也不敢提了。
先前好日子过久了,便有些洋洋得意起来,被富贵迷花了眼。如今被敲打了一番之后,孙氏一下子把先前的谨慎给捡了起来,脑子也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女儿嫁的人家是好,可钟家再好,她也不可能跟着女儿去钟家过日子,往后还得跟着儿子儿媳妇过日子,把儿媳妇得罪狠了,对她没什么好处。
这么一想,孙氏打定主意,不再想着为姜欢的嫁妆谋划什么了,一切都按着先前慧姐儿嫁人时候准备。
姜兴媳妇本来对于婆婆要补贴小姑子,心中尚有一丝不满,只是碍于性子和善,没说什么罢了。此时见婆婆自己改了主意,心中自是高兴。
最觉得不高兴的,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姜欢了。
但事已至此,即便是姜欢,也没什么法子替自己转圜了,尤其是定亲在即,她也怕真把二婶一家惹怒了,去钟家说她的坏话,好好的亲事都吹了,因此并不敢做什么说什么,只一心待嫁。
何氏倒没想过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对着姜二郎感慨了一句,“大嫂如今却是想明白了,总不算太迟。”
说实话,补贴女儿不是不行,疼女儿的人家大有人在,譬如她自己,可得有个度,为着女儿算计到兄弟的家产上,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姜二郎眉间有些不快,皱眉道,“欢姐儿这丫头自小便心思重,好在咱们也不久住,绵绵那里还需你提点一句,让她莫同欢姐儿凑一块去。”
何氏应声,“绵绵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她早都躲得远远的了。”
姜二郎心中仍觉郁郁,他虽念在手足之情上,不想追究太多,可到底今日姜欢的事,勾起了他心中关于姜慧那时算计自家女儿的记忆,不由得生出些不快来。
他想了想,翻来覆去,片刻后道,“我本想等欢姐儿定了亲再走,如今看来,倒不如早些回去吧。绵绵跟女婿分开也有些日子了,也是时候让她回去了。小年轻夫妻,分开太久不好。”
姜二郎这般打算,过了几日便找了由头,去与爹娘说了。
姜老爷子非但不恼,反而道,“你是告假回来的,是该按时回去。正事为重,大郎那里我跟你娘说去,你尽管回。”
等姜二郎走了,老爷子才神色淡了下来,摇着头道,“大郎媳妇这回,到底是惹得二郎动怒了。”
姜老太一贯是偏心的,且从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偏心,立马道,“别说二郎,换了我,我也心冷。二郎没少帮衬兄弟吧?可你瞧瞧那一个个没良心的,不是算计何氏,就是算计绵绵,慧姐儿那事才过了多久,这是什么,这是用刀子戳二郎的心窝子!我生的儿子我最了解,心冷不至于,就是不能和亲戚计较,只能躲着。”
姜老爷子仍是叹着气,姜老太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想那么多做什么。要我说,二郎回去也应该,大妞不是算计着叔叔家的银子麽,这回就该让她吃吃苦头。她真以为人钟家是看上她姜欢这个人?别人是看上她是二郎的侄女,看上她姜欢有个做官的二叔!呵,二郎媳妇不邀功,她就当咱们全是瞎子聋子糊弄呢。且等着看吧,成天看着她算计旁人,这苦头也要她吃吃看!老头子,你不必再说,也不许去劝。”
姜老爷子也一把年纪了,不去考虑那么多,见老妻说的那样坚定,点头答应老妻,“你放心,我不去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操心了。”
姜老太这才满意点头,“就是,咱们一把年纪,顾好自己,别给子女添乱就成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了。”
两个老的松了口,旁人多说都是无益,得知姜二郎一家要走的消息,最羞愧的便数姜大郎,他上门来请罪。
姜二郎反过来劝道,“大哥言重了,本就是定了这些日子走了,京中有事,弟弟要务在身,实在离不得。大侄女的婚事怕是赶不上了,还望大哥别怪我。”
姜大郎哪会怪罪,满口道不会,只面上还有些失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家众人送他们出城,到了不得不挥手告别的时候,这些时日的龃龉反倒变淡了,只余下不舍。
姜锦鱼遥遥望了一眼只余下极小人影的亲人,心里不由得想到,人皆有私心,在一起总不免有争执算计。即便是血亲,亦是如此,但离开时却又生出不舍,无怪乎古人有“远香近臭”之说。
天边一轮大雁南飞,给朝阳增添了一份离别之感。
姜锦鱼怔愣之时,身旁的小儿子忽的拉了拉她的袖子,仰着圆圆脸蛋,满眼期待的模样。
只听瑞哥儿清脆道,“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家见爹爹了!”
她不由得露出浅笑来,“是啊,是不是想爹爹了?”
得到的回答是,瑞哥儿使劲儿点着小脑袋,笃定道,“想的!好想爹爹了!”
第134章 归辽州
两行人同行不过数十里, 便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自从出嫁起,姜锦鱼便极少有机会回娘家, 在盛京时尚能回几次, 但来了辽州之后,路途遥远,即便有探望爹娘的想法,也总归不易成行。
因而,到分别时,她心中不由得升起浓浓的不舍之情。
姜锦鱼似幼时一般,拽着阿娘何氏的衣袖一角,磨磨蹭蹭的不让人走。
何氏亦不舍得女儿, 由着绵绵拉着她许久, 握着女儿的手,半晌舍不得放开。
见天色渐黑, 再耽搁下去便不行了, 自家倒还好, 女儿那边的侍卫却是直直立在马车外,面露为难之色,仿佛想上来劝行,又不大敢的模样。
何氏硬着心肠, 摸了摸绵绵的脑袋,道,“好了,又不是不见面了。等女婿调回盛京, 你隔三差五回来一趟都无妨,也没人说你。”
姜锦鱼委屈得不行,软声靠近阿娘怀里,“阿娘,我舍不得你和阿爹。”
何氏还没开口,一边的姜仲行先坐不住了,他一向是宠溺女儿的阿爹,和妻子打商量道,“要不,要不我们跟着绵绵再走一阵,就当送送她。”
话音一落,何氏没好气看了一眼姜仲行,再扭头一看姜锦鱼,果然满脸期待仰着脸望过来,神色期待得让狠不下心拒绝。
何氏心头一梗,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的脑门,摇头道,“都做阿娘的人,还摆出这幅模样,也就女婿纵得你,跟孩子似的。”
话虽这么说,可何氏自己也是宠女儿的人,想了又想,再看身边满眼期待望着自己的父女俩,终于妥协道,“送你出了这县,我们便掉头了。到时候可不许再耍赖了。”
姜锦鱼笑得直点头,满口保证,“嗯,我听娘的。”
就这般,两方车马又同行了一阵,终是在县界出分开了,姜家的车队调头,往盛京的方向而去。
至于姜锦鱼,则带着儿子们,往辽州的方向走。
比起来时,回程的路要好走的多,小桃的男人梁永是个稳妥人,走的又是熟路,一路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路上下了几场雨,行程便耽搁了几天。
快到辽州城外时,姜锦鱼正给儿子们喂吃的,一个塞一口,泡好的芝麻糊甜香浓郁,瑾哥儿和瑞哥儿都爱吃。
用完了一碗芝麻糊,瑞哥儿巴着窗,眼巴巴问,“阿娘,我们是不是快回家了?”
对于瑾哥儿和瑞哥儿而言,辽州是他们的家,反倒是在盛京的记忆,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
姜锦鱼含笑,将碗递给丫鬟,示意她收起来,将瑞哥儿揽到怀里,极为顺手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手也不凉,又把瑾哥儿也揽进怀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见孩子都无异样,才慢吞吞道,“快了,已经到城外了。”
孩子们想爹爹,姜锦鱼这个做娘的是知道的,别看顾衍平时是个严父,可严厉归严厉,像他那样对孩子上心的父亲,说实话,很少。在平民百姓家中尚且不多,更别提官宦人家。
她是知道些的,辽州官员人家带孩子,吃穿住行基本都交给乳娘,孩子念书有教书先生、夫子,做爹娘的,也就是每日关心几句,真要细问他们关于孩子的事,恐怕知道的还没有乳娘多。
因此,孩子们黏着顾衍,姜锦鱼一点都不意外。
就在瑾哥儿和瑞哥儿眼巴巴惦记着回家之时,不远处的城内,辽州城在百姓中颇有口碑的州牧大人,正策马朝城外而来。
早在收到妻儿要回来的消息之时,第二日,顾衍便派了人,在城外守着,一有消息,便回城同他上报。
因此,顾家的车队一露面,顾衍这边便得了消息,朝东城门而去。
“驾——”
出了东城门,马蹄声由缓变疾,掀起黄沙一阵。
遥遥望见车队,顾衍纵马骑近,勒停身下的黑马,月白衣袍随风掀起。
梁永忙喊停车队,翻身下马,疾走上前,低下头,恭敬道,“大人。”
顾衍翻身下马,站定后,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辛苦了。”
梁永忙低下头,寻思着自己方才是不是看见大人笑了,也不敢多想什么,只当自己看错了,忙不迭道,“不敢,小人职责所在。”
顾衍没工夫与他多说什么,直直大步迈向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伸手掀开车帘,见到思念许久的妻儿,冷厉的面容才缓缓露出笑来,在车上妻儿都怔怔的神色中,勾唇一笑。
他低声开口,“我来接你们。”
州牧府上,顾宅。
冷冷清清了好一阵子的顾宅,在女主人携两位小少爷归来这一日,终于上上下下都热闹鲜活起来了。
厨房、洒扫、花园……一众奴婢下人们都忙碌起来。
厨房管事双手叉着腰,风风火火给众人派活,这边灶上要熬瑾少爷爱吃的雪梨汤,那边灶上要蒸瑞少爷爱吃的红枣山药糕,众人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有那被老子娘带进来打下手的小丫头,还没见过这幅阵仗,纳闷地问旁边人,“不就是夫人回来了麽。我看平时大人一个人在府里时候,也没忙成这个样子。夫人是不是很严厉啊?”
旁边人“嗤”地笑出声来,难得好心了一回,指点了丫头两句,道,“这话你可别到处胡咧咧。不是咱们夫人凶,你进来得迟,还没见过咱们夫人,你见了就晓得了,夫人脾气最好,脾气不好的啊,是州牧大人。”
小丫头撇嘴还不信呢,不屑想,你把我当憨丫头哄呢?州牧大人分明脾气很好,只是看上去冷淡了点,定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上回她跟着丫鬟姐姐给客人上茶时,不小心摔了杯子,都没挨罚。肯定是夫人脾气很坏!
旁边人见这丫头一副不信邪的样子,懒得跟她多说,摆手道,“不信就算了。”
反正这丫头老子和娘会教的,用不着她在这里多嘴多舌。
厨房管事一见这边还有个手里没活的,当即吩咐道,“小丫头,杵着当木头呢?帮忙去!”然后又冲外边吼了一嗓子,“香兰,带着这丫头,有什么活吩咐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