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欢 第50章

作者:云霓 标签: 穿越重生

  冼先生看到王允没有特别的表情,依旧像方才一样挣扎个不停。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王允目光中带着几分恍惚几分伤情。

  冼先生盯着王允看,每当王允靠近一步,他都会变得更兴奋,脖子也伸得更长,就像是一条见到肉骨头的狗,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上去撕咬。

  “大人,您离他远一些。”孙冲忍不住上前阻拦。

  王允这才止住脚步:“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冼先生哪里会听他的话,他不停地咬合着牙齿,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舌头,一时满口鲜血直流。

  孙冲劝说道:“大人,您就算想要向他问话,也得等他安静下来再说。”

  王允站在那里望着冼先生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徐大小姐,”孙冲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您和宋大人为何要来这里,你们有什么事不能与王允大人说,如果不是王允大人发现你们行踪有疑,让人跟着,我们还不知道……”

  “王大人为什么要跟着我,”徐清欢道,“我又不是朝廷要抓捕的嫌犯,至于这位宋大人,我也不知他为何在此地。”

  孙冲一时哑口无言,他不明白徐大小姐之前还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之间就跟他们生分了,他看向宋成暄。

  宋成暄道:“宋某无辜被冤,官府不肯相信宋某的话,宋某只好自证清白,跟着那冤枉我的人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放开我,青天白日之下,你们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永夜拉着一个少年走进院子,少年正是那晚向宋成暄行凶的陈长乐。

  宋成暄来到这里时,就发现了躲藏外面的陈长乐,徐大小姐想来也知晓此事,若是他不吩咐永夜去抓人,雷叔定然会动手。

  看到陈长乐,孙冲更加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玥惊讶地道:“你为何也在这里?”

  李煦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仿佛终于将一切看透:“因为他本就常常出入附近的村庄,这周围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即就能知晓。

  当日安义侯府的马车离开这里一路进京而去,本来不必在意,但是徐大小姐不同,她帮着官府破了凤翔案,若是不能盯着她离开陕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于是他回禀孙冲回道观中取衣物,其实是要追上安义侯府的马车,以便盯着安义侯府的举动。

  还真被他猜中了,徐大小姐没有和广平侯府同路,而是折返到了这里。

  这里对于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否则他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前来探听。”

  周玥望着那陈长乐,忽然也觉得这小子有些古怪:“我们一路骑马而来,他在我们之前到这里,可见脚程了得。”

  陈长乐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官官相护,才会跟过来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说着看向李煦,“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善人,没想到也是与他们一路货色。”

  李煦不与陈长乐分辩:“你有没有见过街上的乞儿何种样子?”

  陈长乐道:“那是自然,我……”

  “你不明白这位李公子的意思,”徐清欢看向陈长乐,“你看到哥哥被杀,能冷静地为他缝好头颅,然后去刺杀宋大人,这本来就不是乞儿能做的事,整日里靠卖柴为生如何能有这样的胆色。

  你想的十分周到,甚至做出一把粗粝无比的匕首,看起来十分合乎乞儿的身份,要说最不合常理的就是将你哥哥的尸身扔在那里不管,甚至不曾找到东西为他遮挡,你不敢挪动尸身,因为你怕毁坏了好不容易摆出的杀人场景。

  但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很容易被戳破。

  常娘子说过,想摆出跪着的姿势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军中有人犯错被斩首之后,头颅被高高挂起,是要所有人抬起头就能看到那人死状,近而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你哥哥被摆成跪着的姿势之后,竟然就被埋进了土中,这又是什么道理?而且似你哥哥这样的人,即便被人追杀,身上也该有些挣扎的创伤,他身上有袖箭,毒粉却都没有使用的痕迹,可见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加害。”

  徐清欢看向常娘子,常娘子道:“天亮之后我又去了那树林查看,在陈长安被杀附近的石头、地上、及树上都找到了喷溅的血迹,最重要的是地上周围石头上的血迹,并不像是一个人跪在那里,被斩杀的结果。”

  陈长乐嘴唇微微一动:“那还有什么不同。”

  “自然不同。”

  常娘子找了个破瓦罐盛了水,放在腰间的高度向上撒去,她做完这些,又盛了水蹲在地上,在离地几拳距离的高度向上撒去。

  “两次洒水的高度不同,喷溅到的地方自然也不同,人被斩头,首先喷溅而出的就是鲜血,血就与这水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请衙门里的老仵作前来,他们就能明白其中的区别,而且陈长安的额头、鼻骨都有损伤,可见当时他是趴在地上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斩下头颅。”

  陈长乐道:“你们就是想要冤枉我,我哥哥的头分明已经被埋过,就算有损伤也不能说明什么。”

  常娘子冷冷地看过去:“你可知道死前和死后的伤是有分别的吗?”

  徐清欢解释道:“陈长安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打晕,然后被人斩下了头颅。若是被人追杀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

  陈长乐咬牙:“我没有看到哥哥是如何被人杀死的,这两套说辞都是你们的说出来的。”

  徐清欢道:“那你如何确定你哥哥就是被宋大人所杀。”

  陈长乐道:“自然是我哥哥告诉我,说那姓宋的不是好人,他定然会杀了哥哥灭口,姓宋的心狠手辣,他……”

  徐清欢追问:“既然斩草除根,宋大人那天晚上就该杀了你,你可知道他长剑一动,你没有机会呼救就已经惨死,你手中有利器,半夜偷偷摸进别人的房间,按照大周律法,就是将你杀死,你不用担任何的罪名。”

  陈长乐没想到这一节,一时愣住。

  徐清欢接着道:“杀人者,才不会授人与把柄,我说的对不对?就像你跟随我到这里,是怕我发现这里的秘密,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立即就会下杀手,就算不杀了我,也会杀了这位先生。”

  徐清欢说完看向冼先生。

  冼先生仍旧癫狂,王允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方才发生的事,众人说过的话,两人仿佛都没有察觉,更没有听到。

  “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位先生,”徐清欢看向王允,“大人,您告诉我们,他是谁吧?”

  说着话,张真人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赶了过来。

  “里正来了。”

  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里正走上前看到这种情形立即道:“几位大人,我可不是怠慢了冼大人,他一直这样我根本管束不住啊。”

  说到此处,里正只想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朝廷不让提起冼大人的身份,他怎么当着村里人说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有罪

  里正看了看四周,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隐瞒:“是京中来的人将冼大人安置在这里的。”

  当年听说来的是京城的官员,他还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这位冼大人祖上就在青牛村,虽然冼家早就搬迁走了,但是这位冼大人非要回到祖籍居住。

  这里是穷乡僻壤,别说一位大人归乡,就算出个举人老爷都是个了不得的大事,他本来要让全村人夹道欢迎,却没成想朝廷不允许声张。

  见到冼大人之后他才明白,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在他们这里,原来冼大人已经疯了。

  “来到这里时,冼大人就病的很厉害了,你们瞧瞧,这里原本是一处挺好的院子,却被他弄成这个模样,我带着人来修葺,就被他用棍子打了出去,朝廷安排的下人和管事也都被他打走了,这院子里不能进外人,否则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折腾。

  我们还请了不少的郎中,冼大人根本不肯吃药,就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前些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都死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冼大人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拿他无可奈何,也就由着他去了,大人们,我可真是尽力了啊。”

  里正目光从王允等人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上,穿着虽然和这些人差不多,暗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有种让人惧怕的威势。

  里正不敢再瞧,这些人的官职恐怕都不低,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个人迈动着脚步向他走过来。

  里正没出息地吞咽一口。

  那双云纹快靴停下来,里正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那人淡淡地道:“你可见过他吗?”

  里正顺着宋成暄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陈长乐脸上然后笃定地点头:“见……见过……听说从小四处乞讨为生,如今会山上打柴过日子,这几年秋收前后都会在村中住些日子,谁家人手不足就会喊他过去帮忙,这小子不喜欢言语,不过应该也有不少人识得他。”

  里正一丝不苟地将实情全都说出来,免得会被这些大人责怪。

  “卖柴不应该去更大的县城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周玥突然发现了了不起的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监视这位冼大人。”

  陈长乐脸上露出冷漠的神情,仿佛不准备再开口说话。

  “你看看他,”周玥去看李煦,“之前在客栈里求救可不是这个模样,我……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笃定我们会去帮忙似的。”

  周玥全然忘记了自己当时如何指责宋成暄。

  “王允大人自从下放父母官之后,断了不少的案子,”宋成暄仿佛直接忽略了周玥的声音,转过头看向王允,“陈长乐此案疑点重重,您却没有多加审问,反而急着去寻找证据想要将我论罪。”

  王允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两桩案子都发现了奸细,宋大人也正巧出现在此,身为武将、手握兵权,若是真与这桩案子有牵连,后果不堪设想,本官不敢大意,即便知道这桩案子另有蹊跷,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做如此的安排。”

  “大人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宋成暄微微眯着眼睛,姿态看起来十分放松,“不过既然如此,大人应该命人看管好陈长乐,假以时日也好为我申冤,为何轻易放他离开衙门。”

  王允道:“是我疏忽了。”

  宋成暄道:“大人曾在礼部任职,从朵甘思回到大周之后,若是依旧留在礼部,如今应该官居三品了。”

  王允抬起头来:“这与此案又何关系?本官想要下放做父母官,为百姓做些实事而已,经历过生死之后,官职于我已经没有意义。”

  “这么说经过了朵甘思一事,大人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您想做个一心为民,堂堂正正的好官。”

  宋成暄这句话说出来王允的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已经闹得精疲力竭的冼大人忽然又抬起了头:“好官……咯咯咯咯咯……好官……”

  “宋大人,我们大人……”孙冲就要上前劝说,却被宋成暄打断。

  “王允大人,许多事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恐怕你我心中都会留有疑虑,”宋成暄说完微微扬起脸来,“我没有阻止您查问与我相关的事,是因为宋家在东南无一事愧对朝廷,我宋某更是如此,但凡边疆有召,我必全力以赴,人生而坦荡,故不惧查验。

  反过来,王允大人也该没什么可隐瞒的。”

  徐清欢看着那仰着头的男人,一字字说的铿锵有力。

  仿佛忘记了方才他对她还说:大不了忙的几日不能睡觉。

  如今的宋成暄与前世那猖狂的奸人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前世她从不信这奸人说的话。

  她看向王允,当日王允没有质疑陈长乐时,她对王允猜疑已深,而后雷叔发现陈长乐跟在马车后,她就知道陈长乐是为冼大人而来,她才会相信冼大人前世说的那些话也许都是真的。

  有些事就摆在眼前,即便她不想去相信。

  “您们想知道他是谁,”王允伸出手脱去了脚上的鞋袜,露出与冼大人相同的脚趾,裤管卷起小腿上纵横的伤疤更是狰狞可怕,“他是我去朵甘思想要救回的人,他被朵甘思囚禁已久,朝廷想要通过和谈将他们救出,只可惜那次和谈失败,我也被囚禁在大牢之中,我们日日受酷刑煎熬,最终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朵甘思逃回。”

  王允说着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也布满了创痕。

  “也许你们想知道,我们到底经历过什么,”王允转头微微一笑,笑容在阳光下如此璀璨,“我能保证,经历过那些的人,不是变成他,就是变成我。

  当年朵甘思连年灾荒,他们的土司抓大周百姓的孩子生殉乞天,冼大人的儿子就混在这些孩子当中,想要借此解救我们。”

  王允似是说到了伤心处,眼睛微红看着冼大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孩子的模样,十二岁的年纪,毅然离开家中,只为了能见父亲一面。”

  冼大人依旧喊叫,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仿佛王允口中的孩子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允接着道:“那时候,因为朵甘思几次扰边抓人,终于让广平侯抓住时机与其对战,朵甘思军队遭遇大败,土司不想再损失人手,想要与大周朝廷和谈,为表示诚意,他们会归还我们和那些被抓的孩子,我们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却不成想是朵甘思的阴谋,他们将我们驱赶到边疆重镇,只等着大周退兵就将我们全都处死,我们发现了蹊跷想要带着孩子们逃出生天,却不想还是被朵甘思巡逻的士兵察觉……

  除了我和冼大人,所有孩子都被朵甘思所杀,包括冼大人的儿子。

  广平侯见状,放弃和谈,再次整兵讨伐朵甘思,这才夺下了边疆三镇。”

  说完这些王允仿若苍老了十岁:“也许在你们看来,这是个值得庆贺的胜仗,可是我闭上眼睛却还能听到那些孩子们的惨叫和呼喊。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有罪,”听到这里,冼大人忽然又睁开那双血红的眼睛,大声嘶喊,“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