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萦索
“那是当然。”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轮廓分明，身上没有穿着道袍，而是一件普通的玄色长袍，发丝如墨染，卧蚕眉的颜色也深，加上黑漆漆的眼，配上这空蒙山的雾气，仿佛水墨画中最深的底色。
“是你？”
齐光看了春熙一眼，微微皱着眉，“有何贵干？”
“你认识我？”
春熙想到自己这几个月闹出的大动静，被人认出身份，也不奇怪，她举着自己的道袍，“我想修改。”
雪阳宗是从来不肯给人修改道袍的，但春熙那个机关音乐盒很有趣……齐光便让开身，领着他去见当值的师兄。
“瑕光师兄！”
瑕光是奋战在服装工厂流水线的一名员工，看他微宽的体态，以及糟糕的状态，就知道当一名机械工作的工人，有多麻木了。
“重新裁剪？不行！那不是返工吗，什么时候小小的符士都能来雪阳宗指手画脚了？嫌弃做得不好看，自己做去！”
瑕光真是一点耐心也没有，
“老子还有一百多套低阶的侍从服要做，哪有功夫理会你这等小事！”
齐光微微一叹，“师兄若是累了，不妨休息一下。横竖衣服……是做不完的。”
瑕光听了，一屁股坐下，“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早听说雪阳宗传承的是符祖的古符，威力巨大，我当时一时向往，就来了。没想到，就坑在这里，天天跟女人一样拿剪子裁剪布料……”
齐光微微一叹，没有说话。
春熙眨眨眼，“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项工作，外包出去？”
“外包？”
“就是请人过来，帮你不想做的事情做了。如此，你不就轻松了？”
瑕光听了，脸色顿时发光，随即摇摇头，“我可没有灵珠。”
“你做衣服没有提成的吗？”
“什么是提成？”
“就是每做好一件衣服，就给你灵珠。”
瑕光苦着脸，“这是我接的师门任务，三年之内制作所有衣裳道袍，做不成就不能从师父那里学符箓典籍。”
“啊，这是压榨啊！”
春熙很是同情。
齐光道，“历代的雪阳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当年也在这里裁剪了三年。唯有面对这些山一样的衣裳，才能更好的磨练心性。”
“你是师弟，他是师兄，怎么你先？”
齐光就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这涉及宗门的内务。
瑕光却没什么好遮掩的，“都是师傅的错，他说不强求，我就真以为不用接任务。可迟迟不传我‘剪云’符，我才知道，还有这种要求！”
瑕光回想前尘往事，觉得自己无比痛苦，快熬不下去了。
“我正好有空，不如你教教我，我可以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
“你会什么？”
“我会裁剪啊！缝纫也过得去。”
制作侍从服是最简单的，除了裁剪缝纫外，就是最基本的“清洁符”。
瑕光见状，点点头，“你要是能帮我做一百……不，五十套吧，我就把你的道袍修改成合适的尺寸！”
“师兄，五十套太多了。难不成让她在山上住半个月么？”
“那就二十……算了，十套吧！还不行？五套总可以吧？”
商量完毕，春熙看着瑕光做了两遍，立刻上手了。
甚至清洁符的加持技巧，她也掌握了。
瑕光帮她修改尺寸的时候，她故意挑刺，瑕光也没说什么，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了。
一个下午的考察“竞争对手“，春熙已经基本掌握了对方的基层工作人员的动向。
偌大的九阳仙门，竟然靠压榨一个符士工作，整整三年啊，每个雪阳宗弟子都得经受这种考验，当真是反人性！
她就不同了，她是热爱。
她和她的侍从团队，也是真心热爱工作，努力赚钱的小可爱，制作的衣裳当然是贴合身材特征，更兼具色彩明丽，同时也有基本的清洁符。
侍从服一次性，做了二十套。交给何意等人，去送其他有职司的人——之前选定模版的时候，就有具体的目标，差不多等于是量身定做了。
果不其然，送过去，人人都喜欢。当值的正式场合不能穿，私下里都穿着，很快引起了主意。
春熙还个人掏腰包，给悠悠小佩制作了两件。
她们至今还没感悟心符，没有自己的道袍，要么穿着普通世俗人的衣裳，要么就传侍从服。后者方便，使用符箓清洁，凡人的衣裳还要洗，稍不留神还沾染了洗不掉的东西，就麻烦了。
春熙做的侍从服，用色大胆鲜艳，正好和悠悠小佩的年龄相符。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传鲜艳的颜色，谁穿呢？
春熙忙着开公司，拓展业务，有两天没来菱花渡，导致悠悠小佩一见到她，就很是惊喜，
“春熙，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
“你，不怪婆婆不许你的侍从踏入菱花渡？其实婆婆也是有苦衷的，菱花渡不许外男进入，之前曾经有人私闯，被掌门重罚……”
春熙呵呵一笑，“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婆婆是菱花渡的主人，她想让人来，就让谁来。我要是为这种事生气，那不是是非不分、三观不正，也太没道理了！”
说完，她把两件衣衫送上。
这两件，风格和一般的侍从服完全不一样，穿上身，精神抖擞，好看极了。
悠悠和小佩平时不说，其实她们两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地位低的侍从，要知道，袁圣音可是掌门的师妹，辈分高，而她们是婆婆亲自教养的人，怎么可以自甘堕落呢？
这才是她们明明知道侍从服更方便，却宁可穿着凡人衣裳的原因。
“哇，真是太好看了！”
悠悠和小佩开心的原地转圈圈。
待到袁圣音回来，看到两个小丫头开心的模样，微微沉下眉，“春熙，你去了雪阳？”
第一百八十六章
袁圣音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说到“雪阳宗“的语气有点古怪，眼神斜睨了一眼春熙。
春熙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她急急回想，难道袁婆婆和雪阳宗有恩怨？当日婆婆径直到了逍遥津，连掌门的亲孙女林若诗的颜面都不给，对和林若诗同住的雪阳宗大符师宣雪薇，怕是也没放在眼里。
可是，她好不容易开了个小规模公司，开展道袍生意——为此，何意等人可是连养老钱都拿出来了。这会儿若让她为了袁圣音的“不喜“，放弃生意，让新公司夭折，叫她怎么甘心？
想了想，或许她误解了呢？
她来仙门大半年了，总体而言仙门的气氛比较和睦，还没听说谁和谁有生死大仇。
于是，她故意睁大眼，笑着应了一声，“是去了啊，要不是嫌弃他们做的衣裳太难看，我何必自己做？婆婆，您看我的手艺如何？若是我以后靠裁制衣衫，能不能再仙门小小发财一笔？”
然后侧着头，等袁婆婆往下说。
袁圣音的身份摆在这里，怕是不可能直接开口“不许在和雪阳有任何来往！”再者，她提了这个要求，又怎么回报春熙呢？
别说之前收留她，收留春熙在菱花渡，是一时之念，袁圣音并没有收徒的意思，仙门没有任何一位大符师愿意收她为徒。
但理论上，春熙已经算是仙门的符士了，偏向任何一宗门，都是可以的。
“看着花里胡哨的……”袁圣音幽幽道，不过眼神扫过悠悠和小佩，顿时柔和了许多，大概两个女孩发自内心的愉悦，感染了她。
招了招手，春熙立刻靠近，像往常一样给袁圣音端茶，侧着身子端过去，既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离得太远——恰好是袁圣音微微抬手就能够到的。
袁圣音抬眼再看，只见春熙的笑容明艳，没有一丝阴霾，仿佛等在她的训话，随时尊敬服从。
这丫头……
比她想的更要心思深沉。
不过只是裁剪衣衫的话，倒也没什么。
袁圣音便接过了茶，抿了一口，“你们年纪轻，见识浅，我只怕你们误信了人言，走上不归路。论宗门，雪阳宗的开宗祖师，乃是符祖亲传。雪阳宗弟子自入门起，感悟的不是师法自然的符箓，本心符选自雪阳祖师‘十八古符’之一。是以宗门里的所有符士战力，以雪阳为首。”
“古符威力很大吗？”
悠悠好奇道。
“那是自然，仙门最初立足此地，不过靠了一方小小的彩石叽。后来，哪里来的霞蔚七峰？青光洞、逍遥津、黑风崖、碧漪湖……看得上眼的洞天福地都搬了回来！没有雪阳的赫赫战力，哪有今天？”
袁圣音语气淡淡的，虽然心里膈应，但提起雪阳，没有丝毫遮掩雪阳的强大和功劳。
“但是你们记住，古符已经过时了！沧海桑田，世上哪有过了千年还一层不变的道理？符箓之道更是千变万化，随四时而变，随黑白冷暖而动，你们天天在菱花渡，今天看到的鱼儿，还是昨天的么？”
悠悠和小佩摇摇头，“天一冷，鱼儿都钻到水下了，不出来游动了。”
春熙听了，终于明白，原来袁婆婆和雪阳宗的分歧，是因为理念不同。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普通的矛盾，还有化解的可能。但是理念上的，可谓“道不同“了，那就是真正的互相看不上——你贬低我，我瞧不起你，能交好才奇怪。
“春熙，你以为呢？”
春熙想了想，“婆婆，过一千年，雪阳宗的弟子仍旧坚持以古符为本心符，那得多固执啊？难怪我去空蒙山，和那瑕光师兄吵了一架。”
“哦，你和他争吵了？那他怎么还教你炼化符石？”
“因为我有求于他，不得不裁剪了十套衣衫，帮他节省了好多力气。我还跟他说，我打算创建‘缀锦坊’，专门裁剪衣衫，若是成功，他就可以解放了，以后再也不用替‘云裳司’免费劳动了。”
袁圣音微微一怔，“雪阳宗的人，不乐意？他们还不乐意？”
语气有点惊讶，不太相信。
春熙立刻点头，摊手，
“是啊，上上下下都不乐意，视为苦差事。哎，垄断了仙门所有弟子，乃至符师以下的衣衫，就是民生中最重要的‘衣食住行’，每年能得多少报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