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萦索
其实数百年的苦苦挣扎,到现在,姜莹对死亡已经没那么纠结了。真的逃不过这个结局,她愿意接受。
只有心底的一点不甘吧。
不甘到头来,只是为人作嫁。
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只是他人的棋子。
待雪停了,姜莹让冬预定了高铁票,以及旅游景点附近的住宿酒店。她想在自己还能动弹的时候,多走走,多看看,就像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时她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好奇,对自己的未来也是充满了乐观……
与其说是看风景,不如说是她想重走一遍年少的路。
“嘻嘻,主体,原来你小时候这么二缺啊……还打擂台,咦,还拍视频了?”
姜莹轻笑一声,“是别人偷拍的。”
“看着像素,也知道有年头了。若不是主体你长得实在优秀,头骨都比一般人看着线条好看,这擂台上人头拥拥,我都认不出你。”
冬调笑了几句,关掉了手机。她虚扶着姜莹,沿着山路慢慢的走上紫金观。
“主体,非要来这里么?”
“嗯,我劝他们离开,而我自己却没有机会离开了。想最后看看。”
紫金观是白家世敌,双方对峙了数百年。想来数百年前激烈对抗的前辈,做梦也想不到,多年之后白家不仅和紫金观关系改善,甚至还能成为朋友……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吧?
时间有什么不能改变呢?
“主体,虚字辈都传送走了,只剩下几个定字辈小辈,要我看,紫金观早就不是过去的紫金观了。不去也罢。”
“都到了大门了,不进去看看?”姜莹摇头,环视一眼大门牌坊旁边种种痕迹,忽然想起当日齐淑拉也是在此经过,带着韩景玉……
她忍下心中的孤独,默默品味内心的酸涩。许是死亡临近,她近期的思绪不稳,总是容易想到很多问题。想得越多,却没有过去的杂乱,而是心底如明镜一样清澈。
她终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可惜,人生没有重来。
时至今日,容不得她停留片刻,她只能顺着局势慢慢向前,等待命运给她安排的结果。
定字辈最弱的定正留守,他倒是没有任何埋怨怨恨,仍旧守着这座空荡的道观。
“观里还有多少人?”
“不到十个了。”
“你们有什么打算?”
定正笑了,“本就是凡世中的烂俗人一个,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就睡。到了该死的时候,就死罢了!”
姜莹听这话语,眼中满是欣赏,“光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悟了。可惜,你师傅竟没有带走你。”
“师傅没有带走我,没有错啊。我之前又不是这样的。”定正让人准备了酒菜,时至今日,紫金观连灵果都拿不出来来几个了,只能拿普通的进口水果凑数,最后一坛子灵酒珍藏百年,是他打算余下的光阴慢慢喝的。
既然白家家主到访,自然不能小气了。
姜莹叹息一声,饮了一杯酒,酒入喉,一股缓缓的灵气就四散开来。小腹传来欢喜,尽数将灵酒的灵气全部吸纳了。
“小酒鬼!”姜莹慈爱的摸了摸小腹,“我想看看你师傅留下的传送大阵。”
“哦?”
定正有些奇怪,不过白家家主的要求,就算他师傅还在,也不会轻易的拒绝。
“在对面的笔架山上。”
姜莹转头看向笔架山,含笑道,“不意外,那是历代紫金观观主飞升之地,留下的大阵可抵抗天劫,你家师尊将其改为传送大阵,也是了不得的!”
“师尊留下话,要谢你。”
“谢就不必提了。套用一句俗语,同是天涯沦落人!”
都是灵气枯竭世界的修行者,面对一样的痛苦,能解脱一个是一个。姜莹提出要亲自看笔架山,定正就带着两个弟子,主动在前带路。
笔架山巍峨高大,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没有任何防护栏,若是一阵山风吹来,吹得人摇摇晃晃,脚下一个摩擦,随时可能坠下山崖,十分的危险。
不过自称是烂俗人的定正,也不是真的普通人,自然不惧怕山风。因为姜莹挺着肚子不大方便,才慢悠悠的上山,花费了一点时间。
到了笔架山顶,姜莹环视了一眼,这传送大阵改得精妙,可见紫金观能和白家对抗千年,也是有足够的底蕴。
“这是灵阵的枢纽,没有灵石了,是吗?”
“嗯。”定正道,“师尊将留下的灵石都用上了,才将师兄弟们,和其他有潜力的晚辈都送走了。”
“走了这么多人,竟然独独留下你,你竟然没有一点怨气?”
定正笑了,“白家主莫要打趣我了,您说这话,是离间吧?可此时此地,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总之,你不悔?”
定正站在笔架山顶,吹着这千百年来的山风,悠悠叹道,“不悔。是宗门改变了我的命运,不然,我的一生不过是草木一般,腐烂在泥地里。能守着宗门到死,就好像照顾着抚养我长大的老人,给他养老送终,本就是我的责任。”
“可是,若有机会让你离开呢?”
“什么?”定正因为看守紫金观,接触了不少宗门秘典,看着这千年大派垂垂老矣,心中的感触越发的深厚——感悟越多,他就理解得越透彻。不用姜莹提醒,他也觉得就他现在的感悟,若是在灵气充足的世界,大有作为!
能走,怎么可能不走呢?
问题是,他根本走不掉啊!
忽然,他眼睛睁大,“难道白家主想要……”
“没错,我可以给你灵石,送你离开!”
定正吸了一口气,仍旧保持冷静,“谢过美意。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姜莹笑了笑,“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就是这个……时至今日,我真的给不出任何白家主能看上的东西。紫金观也是!”
“若我说,我想要紫金观前辈留下的千年典藏呢?”
“这个……”定正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我家师尊临走之前曾经留下话,若是白家主来访,典藏不必对你藏私。你想看就看,想带走就带走,不用讲什么门户之见。毕竟……快和废纸差不多了。”
想也知晓,到灵气彻底枯竭,定正也差不多死了,那时候所谓的紫金观何去何从?前辈留下的东西更无人珍惜,说不定真要卖给收破烂的!
还不如送给白家主,至少她能看得懂!
姜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末法时代,既是难得的和平时代,也是无比萧索、悲哀的年代。
因为连仇敌都可以坐下来喝喝茶,大家连争斗的力量都没了。
下了笔架山,姜莹领着冬进了紫金观的藏书洞。
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浩如烟海的书籍,竟然比白家还多!
“当然了,白家的底蕴精华都在嫡支,都在族谱上。历代家主想要钻研什么,就会收集相关的知识,然后融会贯通成为族谱上的一页。而紫金观没有主啊次之分,是百花争放,每一代都有出色弟子。千年积累,岂可小瞧?”
“主体,我、我可以把它们统统搬走吗?”
姜莹笑得自然,“嗯。我已经和定正说过了。你这两日,就留在藏书洞中整理,有些被虫子咬烂了的,就算了吧。我们没那么多功夫细细看了。”
想到距离那个截止日,也就两个月了,冬真是不甘心啊。她多希望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泡在书海里,让她尽情的遨游?
说她懒,说她宅,都没错。她一个傀儡,没有多大的野心,对名利和身外之物完全不在乎,只想在知识的海洋里安静的玩耍,不坑害谁,不算计谁,有错吗?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呢?
冬叹口气,看到一本两百年前某道士书写的经历,连忙擦擦了书页,烦恼都抛到脑后。
不管了,能活一日就是一日,她只管享受自己的,至于生命的终结,其实也是虚无——她又不是人,死就死吧,没什么好纠结的。
两日之后,冬熬红了眼睛,只要是完好的书册都带了出来,还包括各种竹简。
“竹简太多了。”
“不行啊,主体,这些都是古董。都是重要的资料,不能丢啊!”
姜莹无奈的摇头,“五个储物戒指都装满了?”
“嗯,还有之前给我的储物项链,我也装了一半。等回去再慢慢分类嘛!”
冬竟然会用小孩子撒娇的口吻说话?
听得很是意外。
姜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决定。
她将冬带到了笔架山。
笔架山上,定正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全部严阵以待。
一看这架势,还有传送阵上几块成色饱满的灵石,冬什么都明白了。
“不,主体,你现在需要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姜莹摇头,轻轻摸着傀儡冬的头发,“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对你们的感情,就像对待我的姐妹……我希望你们都能有自己的人生。尤其是你,冬!”
“主体,我知道,我知道啊!所以你才不能舍下我!我要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姜莹退后一步,“不了。”
“你留下来什么作用都起不到。还不如让你离开,或许你……会成为我的一线生机!”
第四百章 断尘缘
送走了冬,姜莹茫然的从笔架山上走下来,身影萧索——差不多把和她有关的修行者都离开了这方世界。从此之后,真是无牵无挂了。
孤独是人生绕不开的终点,谁不是赤条条孤单而来,赤条条孤单的走?
姜莹含笑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紫金观。夕阳西下,紫金观飞起的屋檐黯淡的色泽竟然也发出耀眼的光斑,在清灰的天空中,格外的显目。
不过,这是最后的余晖了。定正等人都离开了,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道观,和未来的白家老宅一样,没了主人,就像抽掉了支撑的精髓,很快会衰败下去。
“白家和紫金观……这就是千年之争的结局。”
姜莹无声的叹息,对着千年来紫金观早已作古的前辈们行了一礼,毫不犹豫的转过头。她的脚步生风,仿佛有什么催促着、追赶着。可是这是末法时代了啊,还有什么能追上她?心里万千思绪,惆怅哀伤到不想留下才是真的。
“我是真的一个人了……”
姜莹孤单的行走在茫茫人群中,觉得自己的心态早就衰老了。当年她传送到紫宸界,也是离别了所有亲朋,可那时她只有无尽的喜悦、欢欣,心中藏着无限膨胀的野心,想要折腾出一片新天地。她的心理眼里,只有目标,对于路上割舍的情感,或者牺牲,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却对那些零星的,甚至对她不甚重要的人或是物件,多了一份在乎。比如定正,几面之缘。这次她心血来潮来紫金观一行,只想给冬找个安全的妥当所在,但是定正处境和她差不多,是紫金观最后一代的掌门人,没有抱怨,没有怨恨,而是豁达而通透,她就动容了,想着冬也要走的,不如送他们一起离开。
等所有人都不在了,她恍惚一想,哦,原来她现在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