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萦索
两人当着姜离的面，争辩了几句。
姜离是个心思埋在心里，可以埋很深的人。平常类似的闲聊，他面上不动声色，多少会记住，可刚刚李家人闹腾的模样……简直就是泼妇骂街，无理取闹！
要不是必须从姜子培这里得到父亲的消息，他根本不会留下来，看都不想看李家人一眼！
什么路家、袁家，只当是嘲讽奚落，“大伯，你怎么了？你也和四叔一样，不肯告诉我么？”
“什么，你、你见过他了？”姜子培再次呆了呆，大约是无法面对孩子清澈执着的目光，转过头去，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个事情么，说来话长……”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我来找他，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必须要见到我生父！您可以指点我个大致方位吗？”
姜然也在旁边附和，“爸爸，您就把二叔的下落告诉哥哥吧。”
“你小孩子插什么嘴？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乱说话。”
姜然委屈巴巴的，“爸，你前几天还说我长大了，要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了！左也是你，右也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姜子培被将了一军，噎住了，不好当着外人教训儿子，只能忍下，转而温和对姜离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他……他如果想见你的话，会来找你的。”
怕姜离不相信，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会主动来找你的。”
……
书房内，姜莹搬了一把皮椅坐下来，和母亲面对面。两人视线相对，没有任何温情，只是难言的尴尬。
太多太多……纵然两人都有心修复母亲间的亲情，可隔绝了太久，从哪里开始呢？连话头都找不出一个来。
憋了一口气，李慧娟捂着胸口，“莹莹，这次你得支持妈妈！你得理解，是他骗我在先，不然我不会来找他麻烦的！”
“我知道，我理解你。”
“真的？你真的理解妈妈？”李慧娟眼睛亮了，很是高兴。
“当然。我一直理解你。当初嫁给我爸，你是不乐意的。我爸看着文弱，性格急，又不爱说话，脾气臭，从来不会哄人。要不是祖父出了十万的彩礼，你根本不会同意‘下嫁’。”
“我才不是图老姜家的钱……”李慧娟急忙解释。
“是的，你不为钱。因为李家老头得了肺结核，天天住院吃药，没有钱就等死了。你为了当一个孝顺女儿，不忍心看着亲爹死，才把自己卖到姜家。对吧？”
“莹莹，你怎么这么说你姥爷，他、他毕竟是个长辈！”
“一个酒醉家暴，把自己老婆都活活打死的人，年纪大一点，就值得尊重了？妈，这个称呼叫的好拗口，记忆中好像没怎么叫过你啊？算了，不提这个。你让我理解你，好，我理解。李老头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救他！哪怕他对你一点也不好，从小打到大，你还是要救他！”
说完，姜莹停顿了一会儿，把那句“我为我父亲出头”给咽了下去。
李慧娟的脸，瞬间煞白煞白的。
姜莹的语气不缓不急，“你想当孝顺女儿，我真的理解。孝道大过天嘛！嫁到姜家十二年，姜家对你怎么样？你只念了小学，按学历没资格进工厂的，祖父帮你安排的工作，铁饭碗——别说之后的下岗，那是多少年之后发生的了。谁也没办法预料。”
“还有你妹妹的工作，舅舅的结婚，祖父也出钱出力了吧？说到底，姜家真的亏欠你吗？”
李慧娟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我知道，你埋怨我……”
“别再我面前哭！我说了，别哭！你的眼泪，我见多了。今时今日，你哭得再凶，又能怎样呢？想要钱吗？好，我可以给你。你找我爸干什么，他和姜家，真的半点也不亏欠于你！”
“我没说他亏欠我，我就是气不过，他骗了我！他拿一副假画骗了我二十年！我一直以为那是真的……”
“那副画对你很重要？重要到我面临生死的时候，你也不肯卖掉？”
李慧娟的哭得太凶，听到这句，打了嗝，呛住了。眼神左右游移不定，“那什么，当时也没想到这一块，再说急匆匆的，也找不到卖家，能卖出什么价。”
“所以，你就是怕吃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姜莹觉得，自己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自问冰雪聪明，可摊上这样贪婪又无知愚昧的亲妈，还能怎样？
“刚刚，你叫我理解你。说实话，我真的理解。当不是站在女儿的角度。而是一个女人的角度。”
“身为女人，我完全理解你在原生家庭遭遇的磨难，痛苦，你不喜欢李家，可出生是你无法选择的，你也不能抛弃亲人，独来独往。所以你妥协了，嫁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你拼命挣扎，想把自己的命运改写，也幸好，姜家有点人脉关系，给你找了工作。你自觉有了底气，不想依靠不爱的丈夫。反正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你决定离婚，其实也不完全是不想生二胎。”
“因为，你老家的青梅竹马来找你了。”
李慧娟差点跳起来，“莹莹，你、你说什么？哪有什么竹马，是不是你爸在你面前胡编乱造？他污蔑我！”
“不是我爸，他压根就不管你。是我祖父。他带我去看了，你和那个谁见面。”
什么叫无地自容，什么叫面无血色？李慧娟当场恨不得昏厥过去，颤抖着声音说，“莹莹，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出去见了一面，都是老邻居，他外出打工好几年，回来看一眼。看完就走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真的！”
姜莹无视母亲的期待目光，表情淡淡，
“你知道祖父怎么和我说的么？他说，按照家规，红杏出墙背叛丈夫的媳妇，历代都是浸猪笼。我告诉他，谁杀我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要杀他全家。”
说到杀，姜莹语气也那么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
“后来祖父又问我，你爸想离婚，你妈有了外心，怎么办？父母要和离，你的脸上不好看！我说，我脸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让我母亲走。
日后，不管她再婚还是独身，都让她自己选择。反正她离开姜家后，我父亲也是要再婚的。姜家别管她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管我父亲再婚的事情。”
“按我说的，天下太平。不然，我就让全家不得安宁。”
李慧娟怔怔的，“你和你爷爷这么说话的？”
“不然呢，母亲，你真以为祖父良善，和父亲那么好说话？他能让李老头多活十年，找个人打断某个人的腿，再简单不过。”
姜莹把心头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母女之间，仿佛没了误会，可也更疏远了……
“刚刚的一切，我都是站在女人的角度，理解你的无奈，你的痛楚。可惜，你也太过自私了。什么都想要。居然还要求我站在女儿的角度，帮你？帮你什么？真以为姜家是任人揉搓的肉饼？抱歉，我做不到。”
“但凡你还有一点点廉耻，就说不出口。”
第一百章 怂包
毒蛇会觉得自己有毒吗？不会的。自私的人往往理直气壮，还喜欢证明自己没那么自私。而证明的办法是——大家都是自私的！这才是人性么！
一句人性，道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李慧娟浑身都在发颤，比多年前在娘家忍辱负重更痛、更恨，还多了几分无地自容。偏偏，面对的是她亏欠太多的女儿。她还没有泯灭良心，把自己的不幸都归咎于女儿身上，不停的流泪，
“妈……知道自己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一回？”
“你需要我的原谅吗？这些年，你不过得挺好？”姜莹淡淡道，“所以，这次来找我爸闹事，是不是你再婚家庭出了问题？没钱没保障了，所以才把那副画当成最后的压箱底宝贝？”
李家可没人会欣赏名人名画，徐本斋的画好在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吗？兴师动众来闹，无非是觉得银行给的大额现金存款单，变成伪造的，不值钱了。
“我……我没有，我过得挺好的！”
“那就好。”
姜莹对母亲的再婚，没什么意见，只是回想祖父带年仅十二岁的她去“抓奸”，觉得有些惆怅而已。
“到头来，结发夫妻两相厌，青梅竹马各自飞。反倒跟了一个市侩精明离婚的，给人当后妈……”
若是嫁给了青梅竹马，姜莹只会送上祝福。李慧娟的选择，叫人无话可说。
“今天我话都说到这里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爸了。你忍了他十二年，他也忍了你十二年。当年，他也不想娶你的。对了，他跟你相亲第一天，就知道你有个特别要好的邻居了。”
一对怨偶的诞生，是白家先祖按照八卦方位命格，以及男女双方各自的生辰八字，拼凑到一起，只为了繁育一个希望，一个能让白家东山再起的希望。
作为那个希望，姜莹表示，她想怨恨都不知道怨恨谁去！
李慧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如今也不奢望别的了，只希望你对妈妈的怨恨能少一点。”
“我没恨过你。从来没有。”
“莹莹别这样……”李慧娟泪眼朦胧，分明不相信，一脸“你这么绝情，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姜莹无奈，“刚刚我都说过了，我理解你，理解你做出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无奈和伤心。既然理解，又怎么会恨你？”
“站在外人立场，你有很多值得同情的地方。我的特殊在于，偏偏生做你的女儿，被逼着承受你所有行为的后果。比方说，祖父临终前就不放心，问我，将来有一日你来找我，问我该如何？”
“我说，不如何。我国律法规定了，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该我做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祖父还是不放心。又问我，如果李家出事了呢？毕竟你是李家的长姐，弟弟妹妹有什么事情一定会找你。你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只能来寻我。”
“我只能在他面前立誓，李家上下，除了母亲你对我有生育之恩，其他人死活，我一概不管。”
“祖父还是不肯闭眼。他再问，要是你以死相逼呢？”
李慧娟这时，也不哭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等着姜莹表态。
姜莹面容平静无波，“我告诉他：等有一天，我能主宰自己的生死，再管别人吧！”
“姜莹！我是你亲妈！亲生的妈！”
“是啊。算起来，你嫁过来，对家族唯一的贡献就是生了我。若没有我的存在，你敢跟我爸叫板吗？他顾忌我的想法，才不敢对你如何。你真以为他怕了你？还是姜家怕了李家？”
“你……”李慧娟这次还是浑身发颤，只是不是伤心悲痛，而是气的。
“说破天，我是你亲妈。我生了你，这一点你永远不能否认。”
母女会谈这么久，只有这句话李慧娟说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她眼睛亮得发光，腰板挺得笔直，凶悍的捍卫最后的王牌。对比之前柔弱可怜，简直恍若两人。
若没紫宸界那三百年的历练，心境锻炼的洒脱超然，姜莹怕是无法一瞬间转换。毕竟，母女血缘，的确是无法更改。
世上什么样的恩德，能比得上十月怀胎的生育之恩？
李慧娟气势惊人，一下子压倒姜莹刚刚所有的铺垫，大有“是，我是犯了许多过错，但我是你妈！”一句话就能抵消所有。
姜莹淡淡道，“是啊，没错。你是我妈，所以李家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活得好好的。只要您在一日，他们就平安没事。这是我做女儿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你……”李慧娟差点背过气去，“你威胁我？你竟然威胁我？”
“怎么叫威胁呢？我是劝您看清楚状况。我爸的忍耐力终究是有限的，你天天带人来吵，真当他没脾气。他以前跟你吵架的凶蛮霸道，您忘记了？即便他现在修身养性了，不乐意跟你一般计较，可我二叔三叔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他们早看李家不顺眼了，巴不得有机会踩几脚。”
“至于我，都不用暗示什么，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很高兴了。我爸这几个兄弟，四叔还罢了，不爱理会闲事。就数二叔三叔最坏。从前是一家人，他们必须敬着你，连带忍着李家。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忍耐？连我都忍不下了！”
……
从卧室出来。李慧娟麻木了，眼泪在脸上还没干，可眼神木木的，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见到弟弟妹妹也没说话，自己一个人往外走去。
“大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吗？莹莹跟你说什么啊？诶，大姐？”
李三姨紧紧拽住李慧娟，跟李二舅对视一眼——画还没要回来呢，这会儿让大姐走了，还怎么好跟姜子培要东西？
二舅妈理了理衣角，凑过来，“莹莹啊，都跟你妈说了些什么？看把她刺激的。她年纪大了，可受不了重话啊。听舅妈一句话，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还有什么比家人都健健康康更重要？”
“健康？”
李慧娟一个激灵，是了！过往的一幕幕回放，嫁到姜家的那十几年，她过得不顺心，主要是和姜子培过不到一块去，天天吵架。可除了这个，她还发现姜家……挺有本事的。
甭管是她娘家父亲的重病，还是兄弟姊妹的工作婚事，该帮衬都帮衬了。帮得她自以为能立起来了，才松口离婚。
一晃二十年，姜子培还是那个颓废丧气的姜子培，但他两个弟弟，都成了亿万富翁。还有老四，分家拿走了真画，卖掉换钱，也是一个亿万富翁……
这些年，我都在干什么？姜子培也分了不少家产，可惜他没运，一把火都烧了。如果当年，她顺了姜子培的意思，生了二胎，是不是那把火就不会烧起来，就不会损失家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