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香
明夜喃喃道:“这么厉害啊……”
周瑶瞧见闺女就是一笑,也不再说话。
谁知,正在此时,马车猛然间顿住,母女俩身子随着惯性向前倾去,还好周瑶一把拉住车门,这才免于被甩出的悲剧发生。
周瑶安抚好女儿,掀开车窗沉着一张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夫人,是、是……老太爷。”
此时的周瑶,顺着众人的目光朝前望去,只见道路的正中央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脸庞通红,气息不定的喘息着,显然,这是刚刚从小道下来拦截了马车。
“周瑶,你这个逆女!”
老人满面怒容,眼中烧着熊熊怒火。
周瑶并未如往常一样,与周承荪针锋相对,而是无言的垂下眼眸,遮盖住眼底滚动的情绪。
“娘……”明夜人小,能当个缩头乌龟,她本以为爹娘带着外婆走,定然将后面的事处理好的,怎么,这会儿外公便找来了?
周瑶将闺女按在马车里,吩咐道:“你在这好生带着,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也跟着瞎掺和。”
明夜乖乖点头,心道,叫她掺和,她也不敢掺和啊。
周瑶镇定自若的下了马车,还没走出几步,便被身后之人唤住了:“周瑶,你给我回去!”
“娘,这事是我捅出来的,你叫我去和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拦着不叫你走!”
她本不愿声张,只想悄悄带着娘离开,为此,明睿丰去吏部的日子都选在最后几日,就是怕有风声吹到他的耳朵里,毕竟他还前吏部尚书,结果,千防万防,却偏偏没有瞒住,不过,周瑶也不怕这个,知道便知道,反正,谁也别想拦着她娘走!
孙氏面带厉色:“你听话,回马车上待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能处理好,”说到这,孙氏放缓语气看着她:“要相信娘。”
周瑶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心里明白,娘这是为她好,照今日这情形,她若站出去,周承荪是她老子,便是将她打个半死也是占了大义的,说来说去,娘这是为了护着她。
“可是娘……”
孙氏语气问头,却无比坚定:“乖乖回去,娘有办法。”
如此,周瑶也只得重新回到马车上。
明睿丰在车队前骑马,这会儿正安抚暴怒的周承荪:“岳父,还请您稍安勿躁……”
“我呸!明睿丰你给我滚蛋,这里若没有你插手,能将我瞒的这般苦,你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扬起马鞭就朝着明睿丰的脸抽去。
明睿丰并不迂腐,更不愚孝,否则他也做不出这等偷偷带着丈母娘跑路的事,见周承荪正处在暴怒的档口,也不再多废话,而是赶紧调转马头匆忙躲避,一边跑嘴里还没闲着:“岳父,你老消消气,先消消气,否则一会岳母见到像什么样子不是……”
“明睿丰,你这小王八蛋,还敢提你岳母,你给我站住——”
与明睿丰一同在马车前开路的,还有李如松和他的几名亲卫,这位能在这个年纪,带着一堆人马来接人,自然不会是个蠢人,一听明睿丰对这老头的称呼,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子,知道这是家里闹出些不好的事了,他虽不知缘由如何,但有一点还是知道的,长辈的笑话可是不能看的,尤其是自己未来岳父的笑话,他还是有多远躲躲远吧。
于是,李如松给自己的亲卫悄悄使眼色,不要叫未来岳父真的受伤,自己便一夹马腹,趁着众人不备,悄悄的溜到了后面去。
这下,好巧不巧的,正和在紧观事态进程的明夜对上了视线。
明夜:……
明夜的脸有些发烫,被人当场逮住在瞧老爹的笑话,并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
明夜吐吐舌头,又朝李如松嘿嘿笑了笑,这才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一眼,到是把李如松看呆了片刻,无他,美色惑人而已,明夜纵然年幼,可美人从不会因为年幼,而光彩会有所减弱,以往,李如松只觉得未婚妻,所代表的,仅仅是一个称号而已,一个和自己身份相当,值得自己敬重,和一般女人不同而已,可在这一刻,他心里头一次生气一股情绪,开始对这门婚事期待起来。
若是这样的美人,将来能嫁给自己,那真是……想想便胸中一团火热。
……
此时,孙氏已经制止住翁婿二人,她面色如常的对周承荪说道:“老爷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那我们便好好谈一谈吧。”
面对如此冷静的妻子,周承荪也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先是沉默不语的盯着孙氏看,待见她似毫无所觉后,才翻身下马,答了一声好。
两人步行,走到路边一处地方,孙氏便止住脚步:“就在这里吧,不知老爷这么大架势找上门来,所谓何事?”
听了这话,周承荪胸中才落下的火气,复又生腾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孙氏道:“好一个所谓何事,你都能坐出这种事来,还有脸来质问于我!”
孙氏并不愿吵架,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若想解决今日之事,吵架也根本没有用处。
想到这,她深深吸气,努力平复胸中翻涌的情绪。
“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不和瑶瑶一起回辽东,我也不可能再回周家了。”
周承荪双目圆睁,怒道:“为何不能,你别忘了,你乃周家妇!”
孙氏轻笑一声,有些怅然道:“是啊,我除了一个对外周家妇的名声外,于我来说,又还有什么呢,你知道的,我的根……并不在周家。”
周承荪像是受到了莫大打击,整个人再无方才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浑浊的目光流露出丝丝哀求来:“你,你,哪怕你不回周家,可只要你在京城,我的心里便不慌,你好好在清风观不好吗,我从未强求过你回家,可你、可你为何要去辽东,你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
当着周承荪的面,孙氏并未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心里也清楚的很,那些用来搪塞外人的借口,也打发不了他。
“老爷,”孙氏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自问嫁到周家以来,时刻紧受本分,努力做好周家的宗妇,虽不知是否合您的心思,但我却能说一句问心无愧,我如今也老了,以往的恩怨是非,我不想分清,更没精力再分清,如今,我也并无其他要求,只想着接下里的日子里,能安安分分,平平静静的活着,也想到处多看一看,瞧一瞧,开阔一下心境,如今,家中有充哥儿媳妇,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老爷,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而之后,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可好?”
孙氏就这样神态平静的看着他,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可周承荪却是无法直视这双眼睛,他扭过头去,并不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那……你何时能回来?”
孙氏一笑,道:“等女婿起复时,我的病也治好了,自然会回来的。”
周承荪老迈浑浊的双眼,水光闪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好字。
其实,在看到妻子眼睛的那一刻,周承荪心中便知道,他注定是输家,他对着明睿丰,甚至周瑶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发火,可唯独对着孙氏,他没这个脸说出不来。
这是他欠她的,这一刻,他心底已然顿悟,这么些年欠下的债,终究是有还回来的这一天。
也罢,也罢,都说破而后立,如今,也只有先叫她将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才能真正叫她消气。
孙氏回到马车,嘴角却扯出讽刺的一抹笑容来,她就知道,周承荪这个男人,至今为止都认为,她只是在发脾气,只是在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筹码而已,这便是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了。
不过,只要能平平静静的离开,至于日后是否回京城,可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了。
孙氏心中冷笑,可望向身后渐远的城镇,面容却是无比的柔和。
男人从来不会明白一点,这世上,最深情的是女人,最无情的,同样是女人。
第37章 辽东铁骑
外公终于走了, 明夜不清楚那天外婆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但, 明夜心里就是觉着, 外公应该是被忽悠了,因为她瞧着外婆, 自出了京城之后,虽说路越发难走起来, 可整个人的精神却是比之前好了。
不过, 这些都是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和她哥偷偷咬过几次耳朵, 待发现她哥这块榆木疙瘩理解不了这种女人的心情后, 明夜便不再同这个棒槌说了, 真是的, 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明夜从抽出一小沓信件,开始捧着读。
这些都是朱翊钺临走之前给她的,说来有些惆怅, 离开京城,明夜心里还怪舍不得啊,朱翊钺这是个难得能谈心的人,很多时候, 她突如其来的天马行空, 家里人都理解不了,但朱翊钺却往往能够明白自己,再者, 两人算的上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里,友情掺杂着亲情,更有一份知己间的相知相惜,总之,这种感情既复杂又难得。
明夜瞧着这信,心里开始啧啧称奇,这可真是,许是一旦将话诉诸于文字,便少了很多顾忌,朱翊钺也越发直来直去了,还说什么,她家里发生的那点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叫她把心放到肚子里,有他兜底,这件事定然传不到外人耳朵里,即使言官嗅到那么点风声,他也有办法把这事压下去。
另外还说,辽东民风粗狂,叫她好生保护着那小脸蛋,不要等到下次两人相见时,她就由一个京城贵女,便成一个乡间野丫头。
我呸——明夜看着信就被气的够呛,还乡下野丫头,就算她是乡下野丫头,那也是西施级别的!
明夜气的把信扔到一边,把头一蒙,开始眯起眼睛睡觉,周瑶见状就是一乐,不过她也不说别的,只是把闺女的头放到自己腿上,叫她躺的舒服些。
就这看信速度,也难怪直到出了京城,这些信还没看完一半。
索性,路途遥远,明夜也不那么着急看完。
像明爹这种请假回乡守孝的官员,非但朝廷有补贴,而且附有公文,可以走官道,在官方驿站歇脚休息,比那些出远门跑生意的商人平民,生活档次高了那可不止一点。
可就这,明夜还是显没被颠出个好歹来,在马车上铺上厚厚棉花垫子,塞满了各式抱枕,按理说人躺在里面,即使有些颠簸,也是能当做情趣的,明夜还可以自我催眠这像小时候躺在摇篮里。
当然,这些都是明夜出发前的想法,等到走了几十里真正的土道时,明夜才明白,理论大概永远都只能是理论,她的头都快被颠晕了,整个人也浑身没劲儿,恶心想吐,骨头缝里都发酸。
明轩这货,一开始的时候,因为脸皮薄,有些顾忌面子,在马车里老老实实窝了几天,可等他和李如松混熟之后,就开始不经意的表示自己非常羡慕那等起马驰骋疆场的风姿,才有鬼!这货分明就是太土包子,从没骑过马,这会儿见人家骑着威风凛凛的,他心里馋的慌了。
不过,哼哼,别看她哥嘴上说着,可实际却是个弱鸡,这才在马上呆了不到三天,就再不肯出来骑马了。
明夜为此,还专门跑到他的车上去笑话了一阵,呵——,她可瞧见明轩那走路都要岔开腿的螃蟹姿势,这指定是大腿内侧被磨坏了。
明轩没理她,只躺在车上直哼哼,后来实在说不过她,又嫌弃她聒噪,这才把她轰回了原来的马车。
有这明轩这个鲜明的对比,明夜对这些一路都坐在马背上的各位大哥哥小哥哥们,心里那是由衷的佩服,明夜骨子里受现代影响颇多,与时下的重文轻武风气不同,她心里有一定的军人情结,虽说军户在此时地位很低,但在她心里,却是更为看重和敬重的。
尽管这一路上,明夜都在苦中作乐的给自己找乐子,不叫这旅途太过无聊和难熬,可她整个人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周瑶和孙氏瞧见之后,心疼的不行,每行到一处,都想方设法哄她多吃些东西,可现实在这摆着,越往北走,城镇便越是荒凉少人,连风的劲道都更足了些,就明夜这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的小脸蛋,显没给她吹皴咯。
明睿丰瞧着也心疼坏了,这一心疼,言谈举止间便带了些许征兆出来,李如松心眼儿多鬼,这会儿未来岳父还不知道自己是岳父,不趁着这机会多县献殷勤,更待何时呢。
这日,恰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停下之后,李如松叫留下一小队人在这守着,然后便领着其他亲卫一头扎进了林子里,这次来京城报丧的这些人,包括李如松再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上过战场,也没少见过血的,户外生存技巧可以说是满级的,这次的护送任务,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和出来旅行散心没区别,这憋了这么长时间,心里都有些躁动,一听说要去猎些野物加餐,眼珠子蹭的就亮了起来。
明轩一听,心里发痒也跃跃欲试,明睿丰到是不拘着儿子,辽东民风彪悍,儿子又自小长在京城,他是有意叫儿子多和这些辽东儿郎接触,也好洗一洗身上的书生气,许是出身辽东的缘故,明睿丰和一般文人不同,对于武功军事方面,那是相当感兴趣。
可周瑶哪里经的住这个,瞧见儿子歪歪拧柠的坐在马背上,她的心就开始发慌:“轩哥儿这又没学过骑马,被甩下来可怎么是好。”
一个特别想去,一个非要拦着,最后还是李如松开了口,说婶娘不必担心,我和轩哥儿共乘一骑,定然不会出事的。
到此,周瑶这才放下心来,最后放行。
周瑶对明轩的破技术信不过,可对于李如松却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明夜还跟她爹打听过这事,结果明爹一副含笑不语的表情看着她,直把她看的发蒙,最后,才给她科普了一下辽东李家是何等人物。
辽宋李家,以军功发家,到了李总兵这,更是牛到没边,镇守大明王朝最为紧要的四个关口之一,愣是训练出一支比蒙古骑兵还要厉害的骑兵——辽东铁骑。
有这位定海神针般的人物驻守辽东,蒙古人那是秋毫不敢犯,只听见李家军的名字都能望风而逃,起彪悍程度,可想而知。
在这方面,明夜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蒙古骑兵,自大明王朝建国以来,一直是朝廷最为头疼的边患,当初成祖更是因为这位老邻居而迁都北京,其难搞程度可见一斑。
而能叫蒙古邻居只听名字就逃跑的辽东铁骑,可不是牛逼大发了。
而李如松作为李总兵的长子,又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周瑶对他,那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而被科普一脸的明夜,她简直都要星星眼了,原来小哥哥来头这么厉害!
李如松手上功夫了得,这一队人进了林子,而后不到半个时辰,便个个满载而归,当然,这种野外打猎,和去猎场打猎不同,都是些野鸡兔子之类,其中个头最大的还属黄羊,不过,这打猎是为了吃,呕不是专门为了显摆的,野鸡兔子味道还更好些呢。
李如松带来的这些人,非但打猎的功夫不一般,收拾猎物也利落的很,野鸡兔子直接扒皮然后开膛破肚,然后用刀剑叉着在火上烤,而且,为了照顾明家人口味,李如松还特比细心的兜了一口袋蘑菇另附几窝鸟蛋。
明家这边有做饭的仆妇,接过李如松递来的东西,便一脸喜色的给明夜熬汤,都知道明夜这段时间胃口不好,这下有了这些食材,可要好好给小娘子补一补。
明轩跟着这些人打了一次猎,交情急速攀升,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了。
说来,明夜对于他哥交际这一点,那是真心竖起大拇指的,无论何种脾性的人,她哥都显少和你红脸,即便是不交好之人,说起明轩来,也得是一句佩服的。
而这些亲卫们,心里头对明轩的那是十分钦佩的,他们心里是知道,读书人向来是瞧不上他们这种大老粗的,虽说平日里也骂这些眼高于顶的书呆子,可内心深处却是隐隐有些自卑的,可明轩却和一般人不同,他待人以诚,非但学问好,而且身上还没有那些书呆子们的清高自傲,这样一个坦荡君子,实在不能不叫人心向往之。
说白了,别管嘴上再怎么说,对于读书人,他们心底那都是用仰望态度的。
这样的场景,叫明夜想起野餐来,觉得分外有趣,再加上她也忙前忙后的跑了半天,最后吃到自己劳动成果时,那心情可是大大的不同,于是乎,自离开京城后第一次,她吃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