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南泉
那般软和的小姑娘,配这烈酒实在是不相宜,不如让自己替她喝了吧。
正要再斟第二杯酒,忽然窗边挤入一个脑袋来。
“四爷,我这儿有些好东西,您可要瞧一瞧?”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从窗子里挤进大半边身体,声音爽朗,一身绿裳,将手里的几张宣纸炫耀似的在席骏铮面前甩了几下。
席骏铮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微微蹙眉。
“回去。”
冷冷的两个字,那绿衫姑娘也听出了席骏铮山雨欲来的怒意,身体不由缩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焉焉然。
“好好好,我放下就走,不过你记得要看,我保证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着绿衫姑娘将手中的几张宣纸从窗口递入,放到了案上。
席骏铮睨了一眼,搁在这沓纸面上的那张已经被烧没了一大半,一眼扫过只见“四叔”“茶”这些字样。
收回视线,席骏铮依旧是冷着脸,仿佛丝毫未受触动。
“傅晨,把人送回去。今日你不用来了,你自己领罚去吧。”
那焉巴了的绿衫姑娘一听让傅晨受罚,脸上神情瞬间生动起来,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捂住了嘴,硬扯着拖了下去。
行起院里瞬间又恢复成死寂一片。
四下无人,席骏铮这才拿起那几张纸细看了起来。
清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席骏铮一眼就认出了是那小姑娘的字迹,再一看上面的内容:
“四叔不理我。”
“四叔又开始看书了。”
“四叔执书的姿势真好看。”
“四叔看了那么久的之乎者也,不觉得无聊吗?”
“书哪有我好看。”
“四叔不讨厌我吧?”
“四叔……”
有些字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半,可一眼望去,满满都是四叔四叔,让席骏铮一张冷脸看得不由破了冰,微微勾起了唇角。
怎的平白无故就这么惦记着自己这个四叔
昨日里不过开窗子吹了会儿风,难不成今日没来是真病了?
将手中的几张宣纸放入案边的暗格中,席骏铮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大步走出了行起院。
第25章
天寒日短, 临暮霜寒。席骏铮走近玉笙院时, 天色已乌蒙蒙一片, 远远望去满院的灯火通明,显得尤为耀眼。
一路走来, 席骏铮路上并未见到多少下人, 倒是这玉笙院里,进进出出热闹得很。
看来是真的病了。
席骏铮蹙紧眉头抿了抿嘴,将身形隐在一棵不起眼的树后, 盯着玉笙院中人来人往。没一会儿,三太太崔氏带着两个丫鬟, 风风火火地进了玉笙院里,看着脸上一脸焦急。
不用再多看, 席骏铮也知那小丫头这回是病得不轻, 负手从树后出来,沿着原路回了行起院里。
这小姑娘身子骨也忒差了点,不过吹了会儿风就能冻成这样,也幸亏是生在了长戟高门,锦衣玉食娇养长大, 若是生在市井, 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或许也不一定, 市井有市井的好,说不得这娇弱的身子骨,就是整日里闷在府中,给闷出来的。
回到行起院后, 席骏铮心里头稍有些烦躁,此时天已全黑,院子里已经点了蜡烛。
给自己磨了墨,席骏铮提笔一连写下七八张纸,心这才静下来。
然而才放下笔,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小姑娘一脸憔悴,水汪汪的眸子瞪着碗中苦药,皱着眉不肯喝的场景。
想了想,席骏铮唤了声“祁栋”,一个长相身量皆与傅晨极为相似的男子推门而入,向席骏铮行了一礼:“四爷有何吩咐。”
这个祁栋的一举一动,同傅晨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去东市杏梅坊,取几样姑娘家爱吃的果脯蜜饯来,让人送到玉笙院和福寿堂。”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席骏铮又补充了一句,“多拿些甜的。”
“是。”祁栋从始至终脸上并未出现其他表情,行了一礼便直接退下了。
玉笙院里,席瑾蔓一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
迷迷糊糊间,席瑾蔓想到了很多曾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醒来后头疼欲裂,一睁眼便看到了一直陪在自己床前,满目担忧望着自己的娘亲,心中愧意交织。
这回确实是自己疏忽了,白日里吹了风,晚上又湿着头发未绞干,还赤着脚就往外跑,生起病来也怪不得别人。
亏自己还多活了那么些年,不过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仗着有爹娘宠爱便有恃无恐起来,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如昨晚席瑾茹所说,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爹娘得有多心疼。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失而复得,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哪里能轻易舍得现在的这一切。
席瑾蔓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爹娘的身体也得好好调养调养,哪怕最后肃国公府仍落得被抄家的下场,一家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喝完药后,席瑾蔓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来。
雪梅拿着托盘送药来,旁边还搁了一小碟蜜渍樱桃,色泽红艳饱满,让人一看便觉欢喜。
浓郁的药味令人作呕,还未到席瑾蔓跟前,空了许久的肚子便翻腾起来,偏又腹内空空,压根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耳边接连听到几声反呕声,雪梅哪里还敢将药送上前,忙让人把药碗拿出屋子,又将窗子开了一道缝隙,让味道尽快散去。
雪梅一边轻抚着席瑾蔓的后背,一边劝慰起席瑾蔓来:“姑娘,药是苦了些,可良药苦口,您好歹喝两口。”
从前席瑾蔓不爱喝药,每次总是要找诸多借口来躲避,因此雪梅才会这般劝慰。
不过从前是从前,有爹娘娇惯着纵然能任性妄为,经历了后头几年的苦日子,席瑾蔓哪里还会为喝药这种事闹脾气。
要知道一帖药能抵好几日粗茶淡饭的银钱,是用来保命的,真被逼到那种时刻,席瑾蔓哪里舍得浪费。
雪梅见席瑾蔓一双眸子红得跟兔子似的,眼角隐隐有泪花似要滴落下来,看着甚是委屈,不禁有些不忍。
“姑娘,奴婢去拿些粥来,您喝些粥垫垫肚子,然后我们再喝药可好?”
席瑾蔓点点头,雪梅便出去让丫鬟取灶上熬好的粥来。
平素常吃的早膳里那些荤的油的都没送来,只有一小碗清粥,加两小碟酱菜,另还有一盘水晶冬瓜饺,席瑾蔓却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看着便觉得反胃,只能强忍下硬逼着自己咽下去。
雪梅看得直皱眉,想了想便让丫鬟把方才的蜜渍樱桃又拿了过来。
“姑娘,这蜜渍樱桃开胃,您要不先尝尝?”说着雪梅将一些碟蜜渍樱桃,搁在了席瑾蔓的面前。
红润润的色泽确实看着令人有食欲,席瑾蔓伸出两根葱段般纤长白嫩的手指,随手捏起一颗便塞入了嘴里。
酸酸甜甜,比清粥水饺容易下口许多,席瑾蔓吃了两三颗,先前的恶心之感已完全被压了下去。
又吃了四五颗,再想多吃雪梅便要拦着了,而席瑾蔓此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喝了半碗粥也没觉出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来。
等席瑾蔓乖乖把一碗药一口气喝下,雪梅忙又笑着递了一小碟杏脯和八珍梅上前,将席瑾蔓这回肯乖乖喝药的功劳,一大半记在了四爷身上。
说起来偌大一个肃国公府,哪里会连个蜜饯都拿不出来,灶房里平时都是常备着的。
既然今日四爷送了蜜饯来,不说是四爷的一片心意,便是图个方便,下人们也更愿意送身边就有的。
恰好今日席瑾蔓肯乖乖喝药,喝完还没嫌苦,与平常相比,所差的也就是这些蜜饯不同,雪梅便觉着是这些蜜饯的缘故。
“这回多亏了四爷送来的这些果脯蜜饯。”
席瑾蔓正将一颗八珍梅塞入口中的动作一顿,险些咬到了手指头。
“这是些四叔送来的?”嘴里含着的八珍梅还没咬下去,不过席瑾蔓觉得似乎和先前吃的几颗味道不再一样了。
“是四爷送来的,昨晚就送过一次,不过那时姑娘已经睡下了,今早又来送了一次,还有些蜜金桔、糖桂花、姜丝梅,怕姑娘一次吃太多不舒坦,便没送过来。”
雪梅对四爷印象好了些,提起四爷来也不再是皱着眉小心翼翼的了。
席瑾蔓瞬间便开心起来,连病痛似乎都去了不少。“快!将那些拿过来,给我尝尝!”
还不等雪梅出声阻拦,席瑾蔓便又脸色微变,接着问:“这些蜜饯该不会是每个院子里都送了吧?”
这雪梅倒是不知,自席瑾蔓生病,身边伺候的丫鬟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
“你去派人私底下问问,就问问几个堂姐堂妹那里可有就好!”席瑾蔓一时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见雪梅脸上满是惊讶,也顾不上解释,催促着将人赶走了。
等半个时辰后,雪梅差遣的一个小丫鬟打探消息回来,席瑾蔓得了准信儿,也就自己这里和福寿堂的祖母、小姑姑送去了些,别的姐姐妹妹都没有,席瑾蔓暗自窃喜着,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所以四叔并不讨厌自己吧。这蜜饯可不是自己缠着他要的,以四叔的性子,若是他讨厌的人,才不屑做这种事呢。
三日飞快地过去,席瑾蔓的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才三日功夫,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自然这里头也有席瑾蔓自己十分配合养病的功劳。
这几日里,行起院日日都有人送些蜜饯糕点来。后来席瑾蔓知晓,这些小玩意儿俱都是上次在书房时,四叔提起过的杏梅坊买的,更是觉得高兴,日日都是笑嘻嘻的。
若说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那便是席瑾茹日日带着大房的两个庶妹,来玉笙院陪席瑾蔓说话。
二姐姐不爱说话,几个姐妹里相较之下与席瑾蔓玩得最少的就是她,不过一家子姐妹感情也不差就是了。
四妹妹活泼精怪,常常同席瑾蔓一起闯祸,算是患难之交,交情最硬。
这两个姐妹过来说话,席瑾蔓自是十分欢迎,可多了席瑾茹,席瑾蔓便不自在起来。
三人头一次,四叔送来的那些蜜饯糕点就摆在一边,被几人分食一空。到第二日她们再来时,席瑾蔓早将东西收起来,换成了大灶房里的那些,总之就是不想要将四叔送来的东西分出去。
等到第四日,席瑾蔓起了个大早,先是陪爹娘用了早膳,同娘亲说了会儿话后,便去了福寿堂给祖母请安。
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席瑾蔓并未碰到四叔前来请安,等祖母一下逐客令,席瑾蔓如蒙大赦,赶忙去找小姑姑。
小孩子身体弱,席瑾蔓这几日并未见小姑姑,生怕把病气过给了她,倒真十分想念。
席蕙灵依旧软萌可爱,还拿出了兄长送来的金桔饼招待席瑾蔓,让席瑾蔓看着不禁有几分赧然。
活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个小孩子来得大方。
两人一直玩到快用午膳的时辰,席蕙灵羞答答地邀席瑾蔓留下用午膳。小姑姑头一次开口相邀,席瑾蔓自是满口答应。
而用完午膳后,原本席瑾蔓是想带着小姑姑去找四叔的,可此时看小姑姑欢喜的模样,席瑾蔓便不忍心再开口。
谁知午后两人相拥睡醒后,席蕙灵倒是有些扭捏地开了口,说准备了些东西要去送给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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