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福
这一日,元宁正把自己采来的药草在院子里翻晒,朱三婶陪着朱九姑过来了。
朱九姑一见院子里各自忙碌的几个孩子,眼圈就红了,过去一把把元宁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出可把元宁弄愣了,而且朱九姑力气大,把她箍得紧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伯钟看到姐姐脸都紫了,“嗷”的一嗓子,小老虎一样冲了过来,就去掰朱九姑的胳膊,一边大叫:“你撒手!”
仲灵和叔毓紧跟着也跑了过来,仲灵帮着去掰朱九姑的胳膊,叔毓人小个子矮,抱住了朱九姑的大腿,张嘴就咬了下去。
第五章 忒狠
“哎哟!”朱九姑一声尖叫,松开元宁,胡乱去推几个孩子,大腿上疼得要命,她也顾不得许多,照着叔毓的脑袋就拍打下去,一边骂道:“小兔崽子,撒嘴!”
她是个地道的农妇,手上的力气非常大,对比之下小小年纪,身单力薄的叔毓就跟小鸡崽子一样,这样抽了几巴掌,把个叔毓抽得头晕眼花。
可这小子偏生有一股子狠劲儿,这娘们儿敢勒长姐,就是不能饶了她!所以他拼着一口气,嘴上咬得更加使劲了。
元宁脑袋里嗡嗡的,窒息的滋味儿真不好受!只顾着自己喘气,根本就没发现发生了什么事。
可伯钟和仲灵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受委屈啊,两个人哭着继续和朱九姑撕扯。
朱三婶也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拦架,一边叫道:“他九姑,你怎么还跟几个孩子较真儿起来?”
元宁抹了一把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的生理泪水,看到欺负三个弟妹的朱九姑以及和稀泥的朱三婶,一股怒气上冲,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大叫一声:“住手!”
朱三婶一看她眼睛都红了,也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抱住了朱九姑。
朱九姑还不服气,叫道:“三嫂,你放手啊!这小兔崽子都要把我的肉咬下来了!”
元宁过去弯腰抱住了叔毓,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红肿的脸,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柔声哄道:“叔毓,撒嘴,乖,听话,长姐在这儿呢。”
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想么?
这三个傻孩子看到她受了委屈,这是不顾一切给她出气呢!
越是这么想,元宁的眼泪就越是不受控制,这般被人维护、被人温暖的感觉,可真好啊!
叔毓听见大姐的声音,这才松开嘴,扭头看过去,看到元宁好端端的,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抚上元宁的脸,“长姐,你怎么哭啦?”
一句稚嫩的话,让元宁几乎泪崩,她轻轻抚着叔毓的面颊,哽咽道:“疼吗?”
叔毓搂住了元宁的脖子,小声说道:“有点疼。”
伯钟也仲灵也都围了过来。
朱九姑捂着被咬过的地方,只觉得湿漉漉的,抬手一看,血迹斑斑,忍不住把染血的手掌展示给朱三婶看:“三嫂,你瞧瞧,这还是人吗?这不狼崽子吗?!”
朱三婶也吓了一跳,可没想到那么小的小子,下嘴竟然这么狠!
元宁脸一沉,直起腰来,抬手把眼泪擦掉,搂着叔毓走过去,转头吩咐:“伯钟,你去请族长过来,仲灵,进去照顾小妹,不许出来!”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照办。
元宁这才抬眸冷冷看向朱九姑:“这位大婶,我可不认识你是谁。你一进我们家院子,不由分说勒住我脖子就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朱元宁快要死了呢!”
朱九姑吊梢眉吊得更高了,一把拉过朱三婶,“三嫂,你听听,这妮子是怎么说话呢!”
“嫌我说话难听?”朱元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相信脖子上已经出来痕迹了,但这毕竟是古代,不能把衣服随便拉下来,便冷笑两声,“你快要勒死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那么做不合适了?”
朱三婶打圆场,“他九姑,你刚才……力气是有点大了,咱们大丫还真禁不住。”
朱九姑梗着脖子道:“就算是我没注意力道吧,你说说,”她伸手点着叔毓,“方才这三个小崽子不要命似的打我咬我,又怎么说?”
朱元宁冷着脸把叔毓拉到面前来,指了指叔毓的脸:“大婶,不能仗着你是大人就不讲理吧?诶,不对啊,越是大人越是要讲理的对吧?你瞧瞧我们家叔毓这张脸!”
朱三婶方才光顾着拉架可没注意,现在一看叔毓的脸,忍不住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之前一心想着要收养叔毓,就是因为这娃娃年纪小长得好,如今一看,小家伙的脸比平常胖了两倍,肉皮儿都透亮了,原本乌亮的大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嘴角还破了皮,脸上带着血渍呢!这那还看得出原本的容貌了?
他九姑下手也忒狠了!
朱三婶伸手想要把叔毓搂到怀里安慰一番,叔毓却闪身躲到了长姐身后,在他眼里,这俩一同过来的女人就是一头儿的!
朱九姑当时只顾着自己痛快,却没想过对方只是个四岁的娃子,此刻看到对方的惨状,也不由得心虚起来,却还是嘴硬:“他……他还咬我了呢……”
“我们叔毓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就知道姐姐被人欺负了,要帮姐姐讨回公道!”元宁冷冷说道,“可这位大婶什么年纪?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这要是把我们叔毓打出来个好歹,你赔得起吗?”
“我……”朱九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说辞。
元宁往院外张望了一眼,道:“正好,族长和族里的叔叔伯伯都来了,大家可以给评评理,是谁不容分说闯进了我们家里,又是谁差一点勒死我,险些把我这才四岁的弟弟给活活打死!”
朱九姑有些慌了,忙扯着朱三婶,“三嫂,你也说句话,我哪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
“讲不讲理可不是嘴上说的,”元宁的目光冷而锐,“我们也从未见过嘴上说着讲理,却打上门来要对着几个孩子大打出手的!”
伯钟哭得满面是泪,但也把事情给说明白了,老族长等人这才急匆匆赶来,元宁立刻推着叔毓面向他们。
老族长气得直跺脚,“造孽!造孽呀!二毛头过来让太爷爷瞧瞧。”
朱九姑生怕老族长偏帮,忙道:“三爷爷,您可别听他们满嘴胡吣,我是打人了,可这也是有因由的啊!”
元宁在一旁冷飕飕说道:“再有什么因由,也不能把一个四岁的孩子往死里打吧?我们几个孩子还能跟你一个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第六章 哭诉
老族长胡子都撅起来了,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着朱九姑:“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你打的?”
朱九姑很想说自己的大腿还被咬破了,可这青天白日的,难道她还能脱了裤子让人验伤不成?再看那小崽子脸上的伤,也确实重,眼瞅都要破皮了,心里忒解气,腿上也不觉得有多疼了。
元宁推了叔毓一把,这孩子还坚强地不肯哭呢,可这时候是坚强的时候吗?她小声叮嘱:“哭!使劲儿哭!”
叔毓是个绝对听话的乖宝宝,虽然一时没有领会长姐的意图,但还是扯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其实他是真的疼啊,是怕长姐担心才一直强忍着的。
元宁听见哭声,眼泪也止不住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三老太爷,您也瞅瞅,我爹娘才没了几天啊,这就有人找上门来欺负我们了!”
老族长把叔毓搂进怀里,仔细看着那张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也心里疼得一揪,扭头怒斥:“小九儿!你怎么说!”
朱九姑咬了咬嘴唇,脸上有些讪讪的,“三爷爷,我就是随便打了几巴掌,哪知道这孩子这么不禁揍……”
“大婶!”元宁拔高了音调,“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别说我们叔毓就是个四岁的娃娃,就算是个大人,禁得起你这么多巴掌吗?打了人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还有天理吗?
“我是讲道理的人,才只把三老太爷喊了过来,我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报官,这位大婶,你也得吃上几天牢饭!
“我可是听说了,女人的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进去之后指不定会经历点什么,以前有女人从牢里出来就直接寻死了呢!”
朱九姑打了个寒战,这年月谁敢跟官府打交道?女人进了牢里,能遭遇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喊道:“三爷爷,你听听,这女娃娃满嘴里都是些什么!”
老族长也有点不满,自己都带着族里的长辈过来压事儿了,大丫怎么还揪住不放?大家虽然同族不同支,可往上头数都是一个老祖宗,他这个族长拥有绝对的权威,不容挑衅!
就在此时,元宁冷冷说道:“但是!我相信三老太爷还有族里这些长辈能替我们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做主,咱们也就没必要经官了!”
老族长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元宁又哭着对他说:“三老太爷,咱们族里的人被这么欺负了,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老族长又问朱三婶:“小三子媳妇,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说说!”
朱三婶看了看朱九姑觉得有些为难,她就怕一句话说不好,两头不讨好。
元宁过来仰脸看着她,“三婶,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肠的长辈,但请你也不要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就偏向我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出来!让三老太爷他们听听看,是我们几个孩子不讲理,还是这位大婶不讲理,跑来欺负咱们姓朱的!”
她现在就咬死了不认朱九姑是老朱家本族人,他们若是看不起女孩子,她就能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拿出来说事,朱九姑不再是老朱家人,可他们还是!朱氏一族就必须替他们撑腰!
老族长声音威严,“说!”
朱三婶叹了口气,这才说:“三爷爷,您是知道的,七哥七嫂在世的时候,曾经把家里那十七亩坡地给九妹种……”
元宁倏然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你还小呢,”朱三婶继续叹气,“我记得大概有**年了吧。”
元宁眼珠转了转,十七亩坡地,可真不少呢,就算是土质不好,她也有法子种适应土壤的作物。
朱三婶继续说:“这不是七哥七嫂没了么,九妹琢磨着该来知会大丫一声,他们现今就是这么几个娃子,地是肯定种不成的,先前那几亩地,不是也求着三爷爷给换成了两亩地?
“所以九妹是来商量一下,看是继续租种啊,还是直接把这十七亩地买过来。
“其实九妹也没坏心,这不是看到大丫了,就想起我七哥七嫂了?本是想表示一下哀痛,抱着大丫哭来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力气大了点,勒住了大丫脖子……
“那几个小的见不得大姐吃亏,就过来跟九妹撕扯在一块儿了……这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大丫脸都紫了。
“然后……然后……”她看了看几个孩子,不光是叔毓那张脸没法儿看,伯钟和仲灵的脸上也都有红印子,可见朱九姑“泼妇”之名可不是白来的。
其实元宁家十七亩坡地怎么到了朱九姑手中,她也是有些印象的,当年元宁爹也就是朱七文,不当心推着独轮车撞上了朱九姑的老母猪,那老母猪眼看就要生崽了,被撞这一下,连带肚子里的十来个小猪仔全都交代了。
庄户人家能养得起猪的,日子就算是过得不错了,朱九姑家里两头老母猪,一头公猪,光是公猪给别人家配种,一年都有不少进项。
更不要说,老母猪产崽之后小猪崽就能卖不少钱。
可朱七文家里穷苦在本族都是数得上的,哪里有钱赔她?
朱九姑撒泼打滚,把事情闹得很大,狮子大开口跟朱七文要他们家那几亩地,朱七文不肯,族人又说和,这才把朱七文家十七亩坡地白给朱九姑种,说好了十年为期,到时候朱九姑就要把地还回来。
这十七亩坡地原本就种了一些果木树,只是当时还未成材。
朱九姑接手之后,不过两年,果木树全都长成,结的果子每年都能换不少钱回来,果木树挂果之后就不需要分出太多精力去照顾,等于是躺着收钱。
原本她就不打算归还了,如今朱七文夫妇都死了,她就想趁着元宁几个孩子还小不经事,彻底把地弄到手里,谁知道,她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弄巧成拙,反而把几个娃子都给得罪了。
伯钟早就搬了板凳过来给老族长坐下,他们家中的坐头不多,全都拿出来也不够来的这些人坐的。
老族长摆摆手,制止了元宁吩咐仲灵去烧水的举动,道:“咱们过来就是调停事儿的,不忙喝水。大丫啊,你先去把地契找出来,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也记得当年经手过这么一回事,当时还有字据来的。
第七章 地契
记忆中父母在躺柜里确实是藏了一个木匣子,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些家里比较贵重的东西,元宁进屋很快就把匣子翻了出来,看到里头细碎的银子还有两串铜钱,以及写着姐弟五个生辰八字的纸条,眼眶蓦地一热。
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字据和地契,民间不许私自买卖土地,要经官的话还要缴纳一定的银子。所以民间土地转让都是偷偷进行的,一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翻看了一下字据,元宁虽然是个理工女,但架不住有个书法爱好者爷爷,老爷子写书法完全都是繁体字,每写一幅字还要强迫她观摩品评,这么十几年下来,她识认繁体字的能耐就不小了。
字据写明了朱七文自愿将名下十七亩坡地给朱九姑耕种,期限十年,并未写明租子几何。
字据底下就是地契,因为年头长了,地契都已经泛黄,但上头的官府大印还是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