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 第10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裴右安微微一笑:“你记住我的话便是了。我先告辞。你吃了药后,病情若还反复,不必顾虑,尽管叫人告知于我。”

他朝迟含真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衣袂微拂,步履沉稳。

迟含真定定望着前方那道渐去渐远的背影,渐渐目露苦痛之色,竟是痴了。

……

六月,上林苑监正上奏,上林苑新辟四门,已扩建完毕,如今占地数百余里,中间缭以山墉,湖泉相对,内中獐鹿雉兔,奔走不计其数,一切完备,只待皇帝御驾亲临,以检成果。

上林苑地处城西,距城数十里,管理极其严格,规定一应人等,不得擅入围猎,犯禁治罪,虽亲王勋戚,概莫能免。萧列年少起,便喜好射猎,犹记十六岁那年,曾偷偷带了几个亲随入苑游猎,当日是尽兴了,不想到了次日,却被人告于皇帝面前,皇帝虽喜爱这个幼子,但为儆惕效尤,不得已亦按制处罚了他,当时境况,诸多羞耻,沦为兄弟笑柄,至二十岁,被遣往云南后,数十年间,每逢苦闷,也常以射猎遣怀。如今登基为帝,任贤革新,励精图治,一晃竟也将近两年,忙忙碌碌,终日不得空闲,这日见到奏报,一时起了兴致,恰好又逢今科武举,各省举子,纷纷入京,便择了日子,下令罢朝一日,将武举殿试移到上林苑内,凡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同行,既是游猎,也是考核取士,可谓一举两得。

萧列登基后,自己勤政不怠,不分寒暑,几乎日日早朝,累的文武官员也跟着如陀螺般转,天天四更起身,预备五更早朝不说,有时连休沐之日也不得安宁,皇帝召之即去,不敢有半分松懈,听的终于能罢朝一日,游猎于上林苑内,无不欣喜,到了出发前夜,全都放松下来,随同大臣,各自预备明日随帝出发,侍卫军则几天前就开始入驻上林苑了,大汉将军、府军前卫带刀官、神枢营等,把总、指挥,领着各自手下,清理猎场校场,预备迎接帝驾。

这一夜的月,有些诡异,如六月间下起了一场夜雪,毛白的月光,纷纷茫茫地洒在东宫的琉璃殿瓦之上,泛出一片冷冷的幽暗怨光。

这一夜,太子萧胤棠的心,仿佛也被一把利刃,从中一剖为二。一半如火,鼓动,跳跃,燃烧,令他眸底泛出红光,血管里血液激荡澎湃,一半却如这瓦顶的月光,叫人心底深处,泛出丝丝怨凉。

他的父亲萧列,这个帝国的至尊皇帝,终于令他彻底地失望了。

那夜,他曾怀着激动的求好之心,将消息带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反应,却令他失望,甚至是愤恨。

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父皇,竟真的动过要把皇位逊让给别人的念头。哪怕那夜之后,他还是不敢相信。过后细细回想,甚至觉得当时可能只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直到那日,太子妃把女冠子和裴右安的见面经过,以及他说过的全部的话,转到了他的面前。

裴右安为何提醒女冠子保管好有天禧帝题跋的字画?他说将来,这些画将会千金难求。这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一切便豁然而解。

萧彧还活着。作为天禧朝旧臣的裴右安,不但和他关系匪浅,对天禧朝,必定也怀了一种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感情。

极有可能,就是他在游说萧列秉承当初许诺,迎少帝归来。

萧胤棠不确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否真的被他说动了,但萧胤棠相信,如他梦中所知,皇帝对裴右安这个不能被人知道的儿子,所怀的感情,远远地胜过了自己。皇帝对这个儿子的信赖和倚重,也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以裴右安的城府,他应当不会力劝皇帝自己逊位。但如果,他旷日持久地在皇帝面前进言,劝皇帝将继位者定为少帝,以此博名史书,流芳千古,这对于皇帝来说,未必没有半点吸引力。

萧胤棠知道,裴右安容不下自己,就像自己容不下他一样。两人之间,你死我活。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

曾经,萧胤棠以为自己只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现在他才知道,这只是个笑话。

这二十多年来,皇帝他不仅有另一个他真正所爱的儿子,或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即便裴右安最后没能如愿,但等皇帝有了那些儿子,以今日自己父子的离心,他的这个太子之位,到底还能安坐多久?

萧胤棠冷汗涔涔。

今日一切,和他梦中的情景,截然不同。

但他固执地相信,他曾在梦里见的一切,都是他今生原本该有的样子。

甄氏确曾是他的女人,他也确曾是这天下人的皇帝。

现实一切不同,唯一的变数,就在裴右安一人身上。

是他夺了他的女人,如今还要夺去他的帝位。

这个天下,唯一能让裴右安仗势和自己斗的,就是皇帝。

只要皇帝没了,这一世的裴右安,等待他的结局,也就只是孤身一人,被一碗□□毒死于塞外。

就在如今,皇帝和他的那个儿子,两人正在向着自己,磨刀霍霍,步步逼近。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为自己全力一搏。

在皇帝,裴右安和他的三人杀中,就像梦中向他昭示的那样,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

次日早,京城清道,侍卫军在安远侯和中军都督刘九韶的统领下,护卫着皇帝,百官跟随于后,于道旁百姓的跪拜之中,浩浩荡荡,出城去往上林苑。

裴右安本也随帝驾出行,但从前几日开始,迟含真的病再次加重,昨夜一度高烧,竟致昏迷不醒,情况极其危险,裴右安闻讯,向皇帝告了个缺,便急唤一名太医,自己也亲自赶去,一夜无眠,直到今早,迟含真的高烧终于退去,但人依旧昏睡不醒。

太医年迈,熬了一宿,此刻早筋疲力尽。裴右安请太医去休息,自己信步来到院中一处石亭之前。

石亭整洁,一石桌一石鼓,桌上搁了几卷黄经,旁有一副笔墨纸砚。想是迟含真平日闲暇之时的另处读书写字之所。

裴右安上了石亭,随手取了卷道经,翻阅片刻,便放了下去,似乎兴之所至,开始慢慢铺纸,研磨,拿起搁于笔架上的一支银毫,蘸足了墨,悬腕而书。

他一夜未眠,眼底亦布了几道浅浅血丝,但身形却依旧如雪中修竹,挺拔清逸,丝毫不见倦怠,只立于石桌之畔,微微低头,挥毫洒墨,凝神书写。

朝阳正慢慢升起,一缕金色光芒,倏然穿过亭畔的那丛夹竹桃枝,投射入亭,照在了他的身上。一管衣袖,随了挥墨而动的臂腕,在清凉的晨风里微微飘摆。

迟含真悄悄立于窗后,痴痴地望向亭中那拢了满袖清风的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方才小道姑拧了贴于自己额前的冰帕,“哗啦”一声,推门而出,在小道姑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下,朝着石亭疾步而去。

她是真的大病在身,脸色蜡黄,才走了这十来步的路,额前便冷汗直冒,伸手扶着一根亭柱,喘息了两口,道:“裴大人,你莫管我了!今日该当去哪里,便快去哪里!千万莫因我而耽误了大事!”

裴右安瞥了她一眼,手腕未停:“你醒了?回房歇着吧。”

“裴大人!”

迟含真脸色焦惶,抬腿走来,双腿一软,人便摔在了亭阶之上,挣扎着爬坐起来,道:“裴大人,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裴右安神色不动,写完了最后一字,看了一遍,将笔管慢慢搁回笔架之上,方转身,看着爬跪在石阶上的迟含真,神色平静,一语不发。

“裴大人,我再不想骗你了。前些时日,我阿弟被人接走,有人以他要挟于我,要我刺探于你,我不敢违抗,只能违心骗你,当时为了生病,我以冰水浸泡自己,过后也未吃你开的药。到了数日之前,我又被告知,必须要在今日将你留在观中,不能叫你离开半步,否则阿弟就会没命……”

迟含真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