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他咳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问:“为何?医者仁心?”
“不全是。”她继续忙手边的事,仿佛那才是一等一的要事,“肝火旺盛比之乘人之危,前者情形要好些。那个又来找你的人,不厚道。瞧着又分明是友人……”末了,语气有些困惑。
他失笑。那一刻忽然发现,她让自己由衷地笑,是很轻易的事。而离了生死一瞬的疆场,回到风云骤变的朝堂,由心而生的笑,明明是至为奢侈的事。
他多看了她两眼。美人,他看惯了,几个表姐妹,容色极为出挑。她不同,她像是无缘无故堕入红尘的精灵,无辜,干净,单纯至极。却又分明不是没主心骨的——瞒着师父或主人家帮他,且是迅速决定。
那会儿便意识到,她对于自己,是不同的。那些话,换个人说,他并不会觉得怎样,甚至会嫌她多事。
这么想着,踱步出门。
那个方子,他记得一清二楚,但绝不会用。
没过多久,苗维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帮衬。是对的事,他自然不含糊。
苗维说你也真不是只会犯浑,便哄得师父释怀,主动请他到宁府,张罗着让师母给他用些更好的药。
他从善如流。男人么,大事小情的较劲,不失为乐趣。
只要有空,便又开始出入宁府,治病、走动时都有。又隔着珠帘或是远远地瞧见过幼微几次,可哪一次,看到的都是她低眉敛目或是一个线条至美的侧脸。
他不好意思再要浓茶要加药量,与她也就再无交谈。
而在明打明地场合遥遥相见,她亦根本是不看他的。
也难怪,之于她那等娇滴滴的闺秀,他和原冲一般的武将,不亚于凶神恶煞,避之不及。
理解。
倒是留意到,有人唤她“小五”——那时脑筋也真是不灵光,应该在当时就记起,眼中的小五,便是当初那只小猫。
头疼过一阵:怎么能够让她对自己有点儿好印象?
无能为力。彼时政务缠身,又正是皇帝几位兄长处心积虑夺嫡的光景,不得有分毫差池,与她,只能随缘——皇帝若不能上位,他只能颠覆生涯,亦不会是她能接受的。
相同的时间,徐幼微也已想起了那些往事。
清醒之后,但凡有时间,她都在琢磨前世孟府发生的惨案及梦中所见,绞尽脑汁地想,该怎样才能避免。始终没个头绪。比起那些,与他的结缘,便是顾不上深究的微末小事。
所以,要到此时,好些事,记起并串连起来。
“那张斗方……”徐幼微喃喃低语地同时,手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转过头,凝着他。
“毁了?”他问。
徐幼微睇着他,已然不悦。
“喜欢?”他笑着改口。习惯而已,凡事做最坏最好两面考虑。
徐幼微敛目,看着此刻彼此牵系在一起的手。
孟观潮审视着她。分明是很伤感的神色。
伤感什么?东西不论毁没毁,她喜不喜欢,都不该是这反应。
徐幼微满心悲凉。
她识得他的画,该是最了解他笔法的人。
那张斗方,百看不厌。在痛苦的十余年岁月之中,那是唯一能给她带来片刻喜悦的事。
笔墨颇佳之人,手法最见心性,有时会想,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所作?
原来,近在咫尺。
原来,他一直在陪着她。
确然恍悟时,却已然隔了一世,与生死。
孟观潮实在忍不住,柔声询问:“想与我说什么?”
“那张斗方,是你画的?”
“嗯。怎么?”
徐幼微斟酌着合适的措辞,“那是我最珍视的藏品。”
孟观潮动容,但不肯随着她跑题:“为何显得那么伤感?”
“因为,”徐幼微哽了哽,“那幅月下花鸟,已经陪伴我很久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你给我的。”停一停,索性又加一句,“我当初要嫁你,是情势所迫,不然,祖父会把我许配给别人。”
“比起别人,我是最好的?”所以,她选了他。不然,宁可入庵堂。
徐幼微心绪无形中缓和下来,瞧着他,不给他脸上贴金。
他笑,“比起作画的孟观潮,你跟前儿这个差了些?”
“什么事让你一说,不是变得特别简单,就是变得特别复杂。”她跟他打太极。
孟观潮噙着笑,眸子里闪着迫人的光华。
那么亮,真像星辰。徐幼微担心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也真的念及一事,“嗳,那张斗方,有没有随着嫁妆过来?”心里则在怪自己: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怎么就全然忽略了这件事?
“没。”她的嫁妆,要上账入库,由专人替她打理,他自然瞧过明细。
“那怎么成?”徐幼微心焦起来,“你派人给我取回来吧?娘亲一定给我好好儿地存放着。”
“不准。”孟观潮又干脆地来了一句让她失望的话。
“……”徐幼微抿了抿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真郁闷了。
“徐家病的病、残的残,今日又是过节,我们不回去,却派人去拿个斗方,像话么?”孟观潮揉了揉她面颊,“也不怕人揶揄你太心宽?”
“这不是随着你么?”对,她是显得太心宽了些,可是,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徐家眼下病着残着的几个,可没管过她死活。
“随着我,就适可而止。”他说,“以后给你更好的。”
“不要。”她皱了皱鼻子,“也只是传句话的事儿,过几日,我就回趟娘家。”
孟观潮蹙眉,一想原由,又觉得斗方相关的事,很值得琢磨,甚而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瞧了她片刻,叹气,“行吧。过节呢,纵着你一回。”
她立时笑了。
孟观潮隔着车窗唤心腹,交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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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我可是已经有存稿的人了哦^_^明儿见,也这个点儿吧,毕竟总要修修改改的~
第20章
马车进到宁府。
临近垂花门,孟观潮伸了个懒腰,晃一晃颈子,对幼微说:“你猜怎么着?”
“嗯?”徐幼微不明所以。
“好了。”他逸出愉悦的笑容,“舒坦许多。”
她绽出欢喜的笑靥。
下车后,夫妻两个转到内宅正房,见到了宁博堂和宁夫人,恭恭敬敬行礼。
宁博堂、宁夫人掩饰不住由衷的喜悦,俱是端详着徐幼微,笑得慈爱。
他们膝下两子一女,志向皆是教书育人。前些年,三人在京城开办了一个不大的书院。宁博堂却是横竖瞧不上,总没好话。兄妹三个着实被数落得上火了,索性偕同眷侣儿女去江南开办学府。由此,每年只在年节时回家。
两位老人家倒也不寂寞,成器的学生、学徒颇多,又不乏尊师重道的,得空就过来请安。
落座后,闲谈期间,宁博堂叮嘱小徒弟:“再好一些,便将笔墨捡起来,每日习练。”
徐幼微笑着称是。
宁博堂喝了一口茶,瞧着孟观潮,“要说你不是天赋异禀之人,昧良心。只是,琴棋书画,你怎么只有棋、字两样拿得出手?”
孟观潮笑答:“会的越多麻烦事就越多,何苦来的。”
宁博堂没好气,“听听,这可是帝师说的话。”
孟观潮笑笑的,不争辩。
徐幼微在想的则是,才不是,他作画的功底,可是连师父师母都不及的。转念就好奇:谁指点的?
巳时左右,孟观潮先一步告知宁夫人:“家母吩咐下去了,到午间,送一桌席面和粽子过来。您二老赏脸尝尝。”
宁夫人意外,“太夫人委实周到。”又叮嘱幼微,“留心学着。”
徐幼微称是。
宁博堂却说:“还不是怕小五吃不惯这儿的粗茶淡饭。”
宁夫人瞪了他一眼,“数你刻薄。”
宁博堂一笑置之,看住幼微,温声叮嘱:“要惜福啊。”
徐幼微郑重地称是。
午间,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四人俱是食指大动,宁博堂与孟观潮更是推杯换盏。
用过午膳,宁夫人和徐幼微在房前屋后转了转,转到东厢房,说了许久体己话。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降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停了,却起了风。
夫妻二人道辞回府。进了垂花门,得知太夫人被原老夫人请去府中商量事情,便径自回了卿云斋。
孟观潮在院门外交代两名小厮一些事情,徐幼微先一步回正屋洗漱更衣,之后,李嬷嬷笑眯眯地把斗方送到她面前。
她连忙检查,见没有破损,就噙着微笑,坐在此间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看着。
月下花鸟,是寻常可见的画作,也正因此,遇到一见便喜欢且能长久喜欢的,弥足珍贵。
画中意境,有着他似乎不该有的平和、闲适甚至单纯。
岁月安稳,时光静好——画给她的是这感觉。
用色方面,分毫差错也无,俱是恰到好处,而那笔法,没运用任何技巧。看得出,是闲闲落笔一挥而就。便更难得。
孟观潮进门时,她在看画;更衣后折回此间,她还在看。
他坐到大炕另一侧,摆手示意丫鬟不用上茶,转头看幼微。她除了头上的首饰,长发在脑后绾了圆髻,换了一袭浅绿色夏衫、裙子。到了衣料格外轻而薄的夏日,她给人弱不胜衣不之感。
出门的时候,她和侍书、怡墨忙了一阵,挑选衣服首饰,又在脸上施了淡淡的妆。
此刻,已然洗净妆容,面色稍稍有些苍白,肌肤格外细腻。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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