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徐夫人终是无法,微声将实情告知。
徐幼微听完,气得面色发白、手脚发凉。
徐夫人不免担心,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婉言劝慰:“心里有数了,来日就知道该怎么行事了。再生气,也只当不知情吧,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徐幼微轻声说:“我晓得。”
盘桓到未时,徐幼微道辞,回程中,歪在大迎枕上眯了一小觉。回到孟府,更衣后,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笑吟吟地递给她一些账目,“逢年过节时,要与各家亲友互送礼品,以中秋、春节为重。你拿回房里,瞧瞧送给各家的规格。单独誊录的,不用急着交还。”
“这……”徐幼微有些意外。上次宴请的明细单子,她以为是婆婆让她对宾客做到心里有数,见面时不会失礼于人,眼下这是什么用意?
太夫人笑道:“怎么?做了我半个闺女,不肯帮我理事?我可不准你偷闲躲懒。”
徐幼微动容,走到婆婆身边,携了她的手臂。
太夫人抚了抚她面颊,娓娓道:“你公公病故之后,那兄弟三个把控着家产,起初就问过观潮,要不要分一份给他。观潮说不稀罕,自己会赚。他的确做到了。有些产业,适合内宅的人打理,他便交给了我。再过一二年,这里里外外的事,我就交给你。眼下你精力不济,先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再好些,我手把手地教你。”
徐幼微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依偎着婆婆,拖着长音儿唤道:“娘——”
太夫人笑着揽了揽她肩臂,和她说体己话:“老四想让你有个好身子骨,才寻了之澄过来,到时量力而行即可。他说一不二的年月已久,不乏独断专行的时候。至于你,小事上,顺着他倒是无妨。等到接手家里家外的事,占理的事,定要有自己的主心骨。”
是在委婉地告诫,做乖顺的妻子可以,却不可以做没准主意的孟四夫人。不然,家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还会影响到孩子的认知。
徐幼微想到孟观潮昨日给她摆道理的那一番话,觉得母子两个心思相仿,都盼着她逐步成长,成为心智手段也足以与夫君并肩的女子。
都在担心,她会因为今时事情少,被疼着惯着的情形太多,从而沉沦其中,生出懈怠之心,失了本性,忘了自己的责任。
都是一样的,目光长远。
这般的良言,徐幼微自是谨记在心,郑重称是。
王嬷嬷走进来,禀道:“大公子来了,有事禀明太夫人、四夫人。”
婆媳两个俱是有些意外。太夫人道:“让他进来吧。”
徐幼微转身坐到太师椅上。
片刻后,孟文晖走进来,恭敬行礼,取出两份拜帖,交给王嬷嬷,解释道:“逢三小姐想拜见祖母、四婶。帖子送到三叔那边的回事处,总被退回。因此,我就代她直接送到您二位面前,讨个准话。”
府里有两个回事处,一个归打理庶务的三老爷管,一个归四房管。常来常往的人,不消几次便摸出规律,造访孟府不同于面见太傅,若见后者,帖子直接送到四房的下人手里就行。
不知情的外人,帖子自然会送到三老爷那边的回事处。这倒是无妨,三老爷过目之后,径自派人送到四房那边。像这次直接退回的情形,倒是非常少见。
由此可见,三老爷也觉得孟文晖这桩姻缘是胡闹,打心底不赞同。
太夫人笑一笑,“你也知道,中秋将至,事情多。我没空见逢三小姐。”
相较而言,徐幼微的答复则很直接:“我也不见。于理不合。”
逢三小姐要见她们,不外乎是通过二人恳求孟观潮,早日释放逢舟。但是,明面上,孟府主持中馈的是大夫人,逢三小姐来日要做的也是大夫人的儿媳妇,绕过未来婆婆来见她们,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算谁的?
孟文晖似是早已料到,无一丝失望,称是行礼离去。
太夫人笑吟吟地凝了幼微一眼,很满意的样子。
徐幼微又盘桓一阵,回了卿云斋,得知林漪在小书房看画册,便不打扰,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打络子。
孟观潮做的七块玉牌,都要配上最结实的丝线、好看的络子。
手里忙碌着,脑子也不得闲。
如今的逢三小姐,便是前世的她与徐府,不曾打听孟府旧事、发现蹊跷,以为孟府与孟观潮的权势是一回事,只要嫁入孟府,孟观潮便会因着亲人情分,予以照拂。
在前世,孟观潮的确那么做了,让徐府多了十来年安稳。
彼时的孟文晖,自成婚当晚就开始打怵,说要怎样,才能让徐家走出困境。
她想的是,不论是大老爷还是四老爷,出手斡旋一番,便能办到。
随后的日子,没有新婚燕尔,孟文晖越来越烦躁,她越来越提心吊胆。
一次请安时,大老爷说,徐家的事,你不知根由,实在是棘手。
她知道棘手,但是仍然相信,以孟府的地位,断然不会让姻亲落魄。
她和孟文晖俱是心绪焦躁,微末小事上,便开始磕磕碰碰。他说她不够敦厚柔和,她则开始怀疑,他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信口一说。
一个多月后,父亲二叔官复原职,只有祖父不能再返回官场。
她已经知足,对大老爷、大夫人感恩戴德,夫妻两个脸不红心不跳地全然接受。
要在一年之后,与孟文晖关系恶劣之至,一次为了徐家的事起了争执,他说,真不明白小叔当初是怎么想的,解徐家的困局干嘛?长房哪个求他了不成?
她震惊,却仍是没完全转过弯儿,只当孟观潮是为了家族颜面着想,便主动出手。念及他那时并不在帝京,促成此事,定然花费了太多心血,对他除了惯有的惧怕,便多了一份敬重。
一次去太夫人房里请安,恰好只有母子两个在说话,便郑重行礼道谢。
他坐在太师椅上,离她有一段距离。
她感觉得到,他望着自己,却不应声。
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声音轻,他没听清,便大着胆子望向他。
刚对上她视线,他便错转视线,敛目瞧着手里的茶盏,语气淡淡的:“应该的。”
应该的。
应该的么?
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徐幼微打络子的手停了停,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
他不希望她记挂以往的事,不要她的亏欠。她目前如何也做不到,好在这并不妨碍她惜取今时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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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观潮回到府中,常洛在等。两个人到外书房说话。
常洛有事相求:“我媳妇儿家里,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上赶着找我做生意的,你也知道,手脚都不大干净。”
“明白了。”孟观潮当即在笺纸上写下两个名字,取出自己一张名帖,“拿着我的名帖去找,那边就知道是我有意牵线,定会满口应下。”他和原冲连续给了锦衣卫两件私活儿,该有所表示。
常洛喜上眉梢,笑着道谢。
孟观潮叮嘱道:“告诉你老丈人,别心急,别欺负人。欺负人也没用,都是清白的商贾,不吃那一套。”
“明白!我们怎么敢给你脸上抹黑。”再次道谢之后,当即告辞离开。
孟观潮送他到门外,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常洛也是宠妻子的人,从而对岳父家百般讨好,那个路数,不是他能认可的。当然,常洛也不认可他对待徐家的方式。
说不清对错的事,也只是偶尔相互调侃两句。
他回到卿云斋,幼微笑盈盈迎上来,帮他洗漱更衣。
换衣服的时候,他瞥见她颈间多了一条细细的红色链子,伸手挑出来,见末端缀着一块玉牌。
徐幼微笑说:“这链子不结实,我在做新的了。”
他给她把玉牌放回衣领内,笑眉笑眼地亲了她一下。随后,两个人带上林漪,一起去后园看逐风,待到折回来,恰好是去请安的时辰。
三个人陪太夫人用完饭,回到卿云斋,林漪脚步欢快地跑回厢房,找一本《山海经》。
李嬷嬷交给孟观潮一摞帖子。
孟观潮一面看一面示下,期间选出几份,递给幼微。
徐幼微看过,知道是宴请时见过的几位夫人太太送来的帖子、请柬,其中包括常夫人、原四夫人,都知道过节前忙碌,询问的是中秋之后能否前来或是赴宴。
这份周到,是因尚不熟稔,更因孟府的门槛太高。
徐幼微斟酌着,见时间并不冲突,便一概应下,让李嬷嬷去传话。
那场宴请,是孟观潮认女儿,更是孟四夫人见好之后现诸人前,不需想也知道,日后迎来送往是寻常事。
徐幼微对孟观潮说:“等李小姐过来,我得跟她好生商量一番,安排好时间。”
“好说。”孟观潮说道,“除了休沐,她白日都在,你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就行,余下的时间,她可以顺道教林漪。六岁了,本就该启蒙了,一事不烦二主。”
徐幼微不由得笑了,“还是等我问过她再说吧?”关乎孩子,李之澄若是碍于情面勉强应下,并无益处。
孟观潮想一想,知道自己犯了老毛病,笑,“也是。你看着办吧。”停一停,又道,“房里的事,打今儿起,就全交给你了。”
徐幼微一愣,随后说好,“尽力而为。为难的事,我去请教娘。”
孟观潮哈哈一乐,“我这刚甩手不管,你就把我晾一边儿了。”
“不然怎么办啊?”徐幼微笑道,“总不好动辄让你为小事费心。”
他心里熨帖得很,笑得神采飞扬,俊美出奇的面容似在发光。
片刻后,慎宇来禀:“苗尚书、原五爷和兵部左右侍郎来了,找您议事。”
孟观潮说道:“先请人到书房喝茶,我马上到。”待慎宇退下,抱了抱幼微,“今夜不能回来了,你和林漪早些睡。”
徐幼微知道,西北漠北相关的事,正在紧要关头,“放心,我给林漪讲故事。”
孟观潮走出正屋,到东厢房跟女儿交代了去向,才去了外院。
之后,林漪抱着《山海经》去了正屋。
母女两个坐在寝室外间的大炕上,林漪打开山海经,翻到有书签的一页,“娘亲,该讲这个故事了。”
徐幼微看了看,见是自己熟知的故事,便用白话娓娓道来。讲故事的方式,完全是跟孟观潮学会的——父母给自己讲故事的情形,早已忘却。
林漪跪坐在炕桌前,小手托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睛,认真聆听。
讲了几个故事,徐幼微挑拣着书中简单的字,告诉林漪读音和意思。
林漪对此的兴致几乎胜过听故事,反复默念,又请教母亲笔画顺序,随后,白嫩嫩的小手在炕桌上描画,直到熟记于心。
很容易的,就教会了女儿五个字。徐幼微点到为止,“暂时先学这些,明日能熟记的话,我再继续教你。”
“好。”林漪乖乖地点头,瞧着天色不早了,懂事地道,“娘亲该歇息了。我回房之后,在纸上习练一阵,就也睡了。”
“真乖。”徐幼微笑着亲了亲她的小脸儿。
林漪搂着她起了会儿腻,由新竹服侍着下地回房去。
徐幼微沐浴歇下。
当夜,正如孟观潮估计的那样,整夜都在议事,天亮才回房,和幼微用过早膳,又该去宫里了。
徐幼微打心底不落忍,瞧着他瘦削挺拔的身形、面部锐利的线条,想着他恐怕这辈子都领略不到心宽体胖的滋味。
孟观潮却是习以为常,没事人一样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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