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她切实的指望,不过是父母姐姐安好。对付孟文晖,总能有斡旋的法子,这倒是她不需担心的。
而落在他眼中,又是怎样的迟钝、一根儿筋?
当时他的心绪,又该是怎样的?有没有生气?有没有气得想掐死她算了?——应该那样做的。那么笨的她,其实不值得他再付出,哪怕点滴。
末了,她听到他说:“好。回房吧。”
不知是她心绪恍惚所至,还是他情绪有波动,几个字显得飘忽不定。
她和两名妾室走出太夫人的院落,却见权夫人在路旁等候自己。
权夫人不外乎是怕她日后处处苛责女儿,百般求情。
她不冷不热地说,这要看您女儿是否识相,旁的就不需多说了。
权夫人继续哀求,说着说着,就如见了鬼一般,仓皇地睁大眼睛,随即匆匆失礼,再就是落荒而逃。
她不明所以,举目四顾,便看到了孟观潮,慌忙行礼。
他闲闲地走到她几步之外,蹙着眉问她,为何如此。
她猜不透他是在问哪一桩事,便笼统地答,理应如此。
他说,你过得如意么?
她照实答,没有如意与否,但有很惬意的光景。没说出的是,所谓惬意,是一次一次长久地赏看那幅月下花鸟图,是每个月前去看望师父师母一次。
她不敢看他,但是感觉得到,他轻轻地笑了,说喜欢看烟火?
这问题,她没有及时回答。
烟火么,她太愿意看了,十二三起,每逢元宵节,便打扮成小厮模样,游走在街头,赏灯、遥望烟火。
那一刻的迟疑,是要自己反思:要不要为了孟文晖、权静书的事的由来,而怨天尤人,连璀璨至美的烟花都怪罪。
不需要的。
璀璨的烟火,怎能与那对不知廉耻的男女的相提并论。
他们不配,所以,也就无关。
于是,她诚实地答:“喜欢。”
他应该是又笑了笑,说:“放心。大抵会成为惯例,每一年都能看到。”
那是她每一年都觉得唯一可值得庆贺、用心期盼的日子,为此,自是满心欢悦,再度行礼道谢。
“烟火易逝,终将泯灭。”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道。
她不自觉地接话:“可是,再怎样,它有过最美的时刻。”
沉了片刻,他说:“的确是。”
她行礼道辞,一头雾水的回房去。
随后的年月,除了遵循服丧的年月,孟府的每一个元宵节,烟火总是彻夜不息地燃放。
她在困顿绝望的岁月中,每一年,都会静心观望,或去外院,或在内宅与亲友一起。
权静书成了被孟文晖嫌恶的妾室,再不被亲近,事发一年后,被他打发去了庵堂清修。
而这事情并没完:险些掐死太后的事情发生之后,孟观潮寻了各种由头发落了一批人,便有了一批秋后问斩的人。
梦境之中,在那些被菜市口问斩的人里,就有格外显眼的身着僧袍的权静书。
不论有无牵系,她都觉得,前世太后引得孟观潮暴怒,原由、附属之中,权静书有参与。三品大员的女儿,可以为了莫名其妙的心思错付与人,为了仇恨而做出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权静书做了什么,希望看到的不过是太后干政、挟制太傅。从而,孟家就倒了,她也就报复了孟家。
却不知,孟观潮这太傅地位,是任何人都撼动不了的,宫里那两位,就从不会起撼动他地位的心思。
到如今,徐幼微也揣摩不清楚,前世权静书嫁给孟文晖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关乎情爱么?都甘愿委身做妾了,怎么会在后来做出寻短见的蠢事?那样的感情,傻子都知道,必要经历磨折、等待、煎熬。好些行径,分明是沉不住气了。
关乎家族安危?那应该只是一部分的原由,权静书在进到孟家之前,应该是觉得与双亲各得所愿了——她要他在烟火盛景之中看中的男子,她双亲要在她这份感情之余得到孟府照拂。
但是,都没想到,太傅反感利用裙带关系拓展势力的人,尤其看不起攀关系攀到他跟前的人。
到末了,权家已非得不偿失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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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静书走进门来,打断了徐幼微的思绪。
徐幼微牵出浅淡适宜的微笑。
权静书先一步行礼,“见过太傅夫人。”明艳照人的面容上,只有恭谨。
“客气了。”徐幼微起身还礼,抬手做个请的手势,“坐下来说话。”
权静书却没依言落座,而是走到她跟前,携了她的手,泪盈于睫,“这么久没见了,我也一直没能来探望你,你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徐幼微为了抓住太后之事的唯一可算得上的蛛丝马迹,自是以礼相待,笑着示意侍书请权静书到一旁落座。
权静书落座之后,道:“你病着的时候,我递过好些帖子过来,可你家太傅都不理会,直接退回给送帖子的下人,我没法子,只好殃及着双亲,让他们替我递帖子到孟府。怎奈,却成了石沉大海的情形。”
徐幼微笑一笑。在那最熬人的两年,对有意要看望她的人,孟观潮还能勉强遵循礼数,让下人给个准话。但是,通过了权老爷、权夫人的事情,那就不似一般的情形了。
太傅对顺天府尹,不想理会就不理会;
太夫人作为太傅的母亲,对于权夫人,那也是想理会就理会,想晾起来就晾起来的人罢了。
权静书继续道:“今年过了正月,我随着母亲回了祖籍,盘桓大半年,三日前才回京的。回京之后,便听到了太傅对你如何好的一些佳话,才知你已经大好了,心里一面欢喜得不行,一面又懊恼得不行,便连忙写帖子过来,只盼着你能拨冗见一见我。”
“你也看到了,我确实痊愈了。”徐幼微予以安抚的一笑,“眼下不是见到了么?不需说那些客套话。”
寒暄一阵,权静书放松下来,半真半假地笑道:“如今你已是太傅夫人,孟府门槛又抬高,送帖子过来的时候,真担心你不愿意再见我。”
“我是那种人么?”徐幼微笑道,“痊愈之后才知道,在闺中交好的姐妹,都已嫁了人,夫家离京城还都不近,好一番唏嘘。幸好,还有你。”
如此违心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倒也不吃力。左不过做戏而已,别人可以,她为何就不可以?真诚,留给最在意的人就好了。
权静书闻言一喜,笑道:“这样说来,还是我与你的缘分最深。”
“可不就是。”徐幼微想着,岂止是缘分最深。停一停,她问道:“你如今怎样了?十六岁了,定亲没有?”
前世,权静书及笄的时候,她前去道贺,随后的来往之中,亲耳听权静书说了对姻缘的心思。今生,权静书及笄的时候,她正神志不清。
权静书从容地笑一笑,“没有。家母心焦不已,但又狠不下心勉强我,就拖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徐幼微有意问道:“勉强?从何说起?”
权静书轻声道:“我想找个真正的有缘人。不然,宁愿一辈子留在娘家。哪次相看,只要是我瞧不上的,家母就劝说一番,不奏效,便婉言谢绝。”
大抵是因为她前世今生的身份不同,权静书前世今生的意思一致,言辞却有变化。徐幼微笑着啜了一口茶,心想,也不知道此生的孟文晖,还是不是她的有缘人,如有机会,倒真想试一试。
人么,与其面对陌生人,倒不如把了解的放在跟前解闷儿。
她闲闲地岔开话题,问起权静书出行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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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南书房外的甬路上,孟观潮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身的沉冷肃杀。
原冲走近的时候,便知道他情绪不对。
留意到原冲走近,孟观潮停下脚步,牵了牵唇,“什么事儿?”
原冲先与他商议军务,眼前的事有了结果之后,眼含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犯病了还是累着了?”
“窝火。”孟观潮一笑,“没事。”
“为什么窝火?”原冲追问。
孟观潮牙疼似的吸进一口气,对原冲偏一偏头,一面送他宫外走,一面低声道:“老三那档子事儿,是元宵节之后出的。”
原冲想一想,蹙眉,“所以,你觉得,事情多多少少与你有点儿关系?”他知道,元宵节那天,老三和观潮翻脸了。
孟观潮用力按了按颈椎,“横竖是别扭。”
得,敢情是跟自己较劲呢。原冲笑道:“不是人的东西,你就算把他供起来,他还是会有不是人的行径。老三比你大多少岁?从你小时候就开始往死里祸害你。你要不要翻翻那时候的旧账,看看那时候,是谁把他惹得那么不是东西的?”
孟观潮却认认真真地道:“我们家老爷子。”
“……”原冲气得不轻,给了他一拳,“你就钻牛角尖儿吧,混帐!”
孟观潮笑了笑。
“那就这么着,反过来想:你这日子别过了,由着老三逮住机会就往死里膈应你、祸害你,让伯母和嫂夫人都跟着你遭殃。能那么做么?”原冲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老三那媳妇儿,是他自己要娶的——根由在这儿呢。你只是太傅,不是凡事都能算到的大仙儿,懂?你这个傻子,能从牛角尖儿里钻出来了吧?”
孟观潮的笑意有了些许由心而生的愉悦,“嗯,好受点儿了。”说着转身,一扬手,“滚吧。”
原冲哈哈一乐,“成,那我就滚了。”好兄弟闹情绪的时候,他总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
孟观潮返回南书房的路上,不自主地回忆起元宵节相关的事。
在那日燃放烟火,是因幼微而起。
在她十四岁那年的元宵节当日,他懒得出席宫宴,寻由头跟先帝请假。先帝就笑,说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场合,就别跟我扯谎了,去街头赏灯吧。
他笑着告退,离开宫廷,真就带着谨言慎宇去了街头。
街上人头攒动,可他还是在行走期间,一眼就望见了幼微。
仍是只看得到一个侧脸,却不妨碍他轻易认出她。
幼微装扮成了小厮,与两名丫鬟、两名护卫信步游走。
完全不受控制的,他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看她笑盈盈地买下一盏盏花灯,看她驻足在举办猜字谜的地方,并不参与,但是,听完问题,便会无声地说出答案。每次都猜对了,每次,都会绽放出纯美的笑靥。
可爱极了。
也傻乎乎的。他始终与她隔着几步距离,瞧着她的侧脸,她却没有察觉。
继续走着,附近有大户人家燃放烟火。
她对此颇有兴趣,带着丫鬟小厮退到路旁,望着夜空。
他带着谨言慎宇停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侧头望着她。
她望着璀璨烟火时,神色如孩童,有着因最真挚的欢喜延逸出的笑容。
美极了。
在那样的时刻,他怦然心动。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是真的栽到这小丫头手里了。眼中再容不下旁的女子。心里,只有她。
那晚,不论怎么想,幼微都傻乎乎的,很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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