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想要长安柿饼供应相对充足,那可有得等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柿饼在此时还算是比较珍贵的食物,这才有机会作为皇后的生辰贺仪被送上,不然送这个做什么?
“行叭。”王温舒啧啧了两声,又吃了一个黄米红枣糕,吧唧吧唧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这制‘红晶’的功劳也不要了,给我换一箱子柿饼如何?”
陈嫣本来在和贴身婢女商量着再添些什么东西做贺仪,听到王温舒这话,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来真的。
弄不清楚王温舒的想法,陈嫣只能随着他的意思含糊道:“随你!”然后又对婢女华道:“齐地买了一批品相极好的珍珠,分出一些来,也添进贺仪中。”
这个时候贺仪的单子已经越列越长,婢女清瞥过婢女华执笔的单子,咋舌道:“这样的贺仪即便是送给皇后娘娘,也少见了!翁主与皇后娘娘真是姐妹情深!就说齐地收的珍珠,那是因为与海商的交情这才得来的宝货,恐怕宫中也找不来多少那般的好珍珠。谁家得了这个,不是秘藏下来传家?”
珍珠是很漂亮的,但对于陈嫣来说和其他的宝石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因为上辈子人工养殖的珍珠已经泛滥,导致珍珠在她心里的价值比不上其他宝石。
“珍珠哪能秘藏!藏的久了暗淡无光,至于常常佩戴,那也敌不过岁月流光。知道什么叫人老珠黄吗?时间久了,珠子也就不堪用了!珍珠正是该用不该藏的。”陈嫣觉得可惜的也就是这里了,再好的珍珠也敌不过时光。
所以古代珠宝其他的都有留存后世的,珍珠却没有。时间一长,都化为飞灰了。
王温舒听了立刻笑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去年长陵宋家的人还和我吹嘘过,他家有祖上传下来的一盒珍珠,留给子孙做传家宝的...看来也是此人装阔气了。”
珍珠会氧化,这在陈嫣看来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但在这个时代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真正见过珍珠的有几个?用得上珍珠的就更少了。所以珍珠会在数年之后‘人老珠黄’,百年之后化为飞灰,算是冷僻知识了!
好不容易讨论完了这个贺仪,就有人送来一箱子柿饼,这是给王温舒。
“这是你要的。”陈嫣指了指,示意他自便。
这可是个大箱子,王温舒直接挥挥手,让小僮仆抬到他的院子去,然后就看着陈嫣。
陈嫣被他看得不自在,问道:“你在瞧甚?”
王温舒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低声道:“翁主可曾考虑过一个问题?”
“嗯?”陈嫣点了点下吧,鼻腔里哼出一声来,示意王温舒继续往下说。
王温舒屈起指节,又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案,‘唔’了一声,“翁主让在下去监管制蔗糖之事...是不是太信任了些?”
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王温舒就觉得很不对劲了,陈嫣对他说她要制一种比石蜜好的多的饴饧,这件事教给他去办。他当时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成品会是什么,根本没什么概念。
而当他看到制作工序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面前,开始疑惑了——这应该是属于秘方了吧?就这样给他看,真的没问题吗?
王温舒的确是给陈嫣做事,两人之间还有几年的雇佣合约在呢。但是,王温舒又不是陈家的奴隶,也不是陈嫣的亲戚,就是个不相干的雇工而已!类似秘方这种东西,是可以让他知道的吗?
回头他不在陈嫣手下做了,就算碍于陈嫣以及她背后的权势,自己不敢生产蔗糖,也可以将秘方高价卖给其他人吧?
再退一步地说,要是个端方君子也就罢了,当世之人还是很讲究信义的!那样的君子义士,估计会守口如瓶,死都不会泄露。但王温舒知道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破坏道义什么的更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道义?他根本没那玩意儿!
而陈嫣也知道他这个手下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但即便是如此,还是让他去监管蔗糖生产了...这实在是令人不解。
“...啊?”陈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王温舒的意思。一开始她其实是不懂得,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让王温舒去做这件事有什么不好。后来沿着普通人的观念想一想,在明白王温舒问这句话的意思。
陈嫣想了想,决定不和聪明人绕圈子,直接推心置腹。
“叔夜觉得,吾该如何留住身边许多人?”没等王温舒回答,陈嫣就立刻接着道:“有人以权势、武力掌控手下人。手下人若有离心,便会被惩罚、威胁、打压!就算离开了,日后也没有立足之地。”
其实这样才是最常见的,好聚好散什么的只会发生在上位者愿意放手的时候!若是这个人相当重要,掌握了自己这一方的核心机密,那真是死都不会放对方自由。
王温舒觉得陈嫣不会是这样干的人,所以才更加奇怪——那他是哪来的胆子让他随随便便就知道蔗糖秘方?难道是因为蔗糖秘方对她来说只是小事,所以无足挂齿?
这不对啊!王温舒已经见过蔗糖的成品了,所以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产品!就算是对陈嫣,这也绝不是无足轻重的!
陈嫣笑了起来:“我看不上这样的做法,这样的做法只能用来约束无见识的蠢人,有识之士用这样的办法能约束的住?”
其实也能,这个时代说到底是个阶级划分明显的时代,阶级与阶级之间有如隔着天堑。上位者向下使用强权的时候,下位者就算再有见识,再聪明,那又如何呢?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差不多的道理了。
但王温舒明白陈嫣的意思,陈嫣的意思是说,约束的了人,也约束不来心。而一旦这个人不是真心追随,再加上这人还很有脑子,那么他有的是办法消极怠工,甚至搞破坏!
“人与人应该彼此有所求才能联合在一起,我需要叔夜为我做事,叔夜则需要借助我才能出人头地、富贵生活。叔夜所求的东西,只要我还可以满足,只要其他人都不如我更舍得下本钱?我又何必担忧那些事?”
陈嫣并不太会计算人心,但她到底是跟着她大舅长大的,这样的帝王心术正是刘启教给她的!刘启也不指望她能玩什么诡计,干脆只让她用阳谋来驭下!
只要手下的人有所求,那就尽可以去使用这人!
陈嫣说到这里,其实已经觉得很没意思了——她一向觉得这种事情没意思!而将其赤.裸.裸地展开来说,更是让人有一种难为情!就好像人和人之间只剩下了这么点儿东西了。
最终潦草总结:“如是,难不成叔夜你觉得那样做更有益处?我知道你是个会衡量得失的人!”
“你打算出走?”
王温舒认真衡量了一下,留在陈嫣麾下做事的好处,又或者将蔗糖秘方卖出去,然后自己或做个富家翁、或为其他人做事的影响。神色中充满了意外...的确,认真去考虑的话,留在陈嫣这里反而是最好的。
“...否。”
“那不就是了!”陈嫣此时站起了身,丢给王温舒一个表情,大意就是‘你是在说废话’这样的。
王温舒终于大笑,笑的捶起了身前长案。
笑了好一会儿,总算收住了,上气不接下气道:“若、若我就是脑子不好使,衡量不来得失,做了这件蠢事呢?”
他似乎是满不在乎的,目光只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落在陈嫣身上,然后很快转开。
陈嫣其实已经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了,而且王温舒这个问题确实也问到了痛点。别看她说的有多么‘一切尽在掌握中’,实际上就是人的行为具有不可预测性!做了一辈子聪明事的人,谁能保证他接下来做的就不是蠢事?
人的脑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古怪。
但此时又不得不回答,沉默良久,陈嫣只能摊摊手:“还能如何?天要下雨,随他去吧!”
陈嫣像是放弃了一样,坐回到坐席上,看了王温舒一眼:“既然选了这一条路,一开始便明白其中的风险!想要光风霁月,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般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想来也不会那么没用,人人都恨不得弃我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