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陈嫣的话让窦婴沉默, 因为每一个字都说的正中!所以他不想沉默,也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陈嫣只能打破自己这位老师的希望...就在刚刚,陈嫣忽然发现老师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多。
“朝堂您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陈嫣看着老师的眼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姐夫为何还要用老师?真等到外祖母不能管事了,姐夫首先要做的就是踢开窦氏,踢的越远越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留着窦氏一派在朝堂上做什么,膈应人吗?姐夫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这边,受自己掌控的力量——到时,朝堂大换血是避免不了的!”
窦婴拧住了眉毛:“我是站在陛下——”
陈嫣一只手向下压,打断了窦婴的话:“您姓窦!”
“您是站在姐夫那边的,我们都知。但您姓窦,只要有这一条,便万事休矣!”
“若是窦氏一派的重要人物全都离场,只有您屹立其中...那些原本依附于窦氏的小官吏该如何?他们必然是会投靠您的。到时候,无论您是否愿意,都会成为窦氏残余的代言者!这不能由您控制,您只会被那些人推着走!”
陈嫣说到这个的时候都有些不忍了,但为了劝说老师,使之清醒过来,离开这一潭浑水的长安,陈嫣也只能道:“您的期盼与等待毫无意义!”
“不...不是毫无意义的,”窦婴忽然道:“阿嫣...你确实如先帝所说,是天底下最敏锐的孩子。你大概不知,先帝驾崩前两年一直在担心你。他既因你聪慧而自豪,又因此担忧。”
“孩子还是笨一些的好,因为笨,所以一生平凡。以你的出身,又有先帝的遗泽,这辈子总有平安和顺的日子可过。”窦婴的眼神带着回忆的色彩,显然是想起了曾经与先帝的谈话。
“看看现如今,窦氏还在抱有希望,只有你早就看到了结局!”
陈嫣低头,她可不觉得是自己聪明,否认道:“窦氏诸位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呵,”窦婴轻轻一笑...他也不知道陈嫣这是什么毛病,总是会看轻自己。再想想,也没什么想不通的,有天赋之人总会有些古怪。有的人是生出自负来,自认为天下无人能力。而像陈嫣这样的,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
自己做的到,就当世上人都能做到,以为自己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嫣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便果断将话题重新转移到窦婴身上:“您还说孩子笨一些好呢!这话阿嫣也送给您!您一样是倒在了‘聪明’二字上!舅舅过去就说,您一生我才名所累!若您没有这样的聪明,以您的出身,做个闲散的王孙公子又何妨?自在逍遥又平平安安。”
所以在这个事情上,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窦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饮下一杯温酒,窦婴目光又投向了院中雨幕:“阿嫣...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执着了几十年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放手。我身处其中,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对得起自己。”
或许真的没有意义了,但这至少回应了自己的执着。这样到了最后,问心无愧罢了...问心无愧啊!
这下轮到陈嫣无话可说了,她固然可以分析利弊,由此得到一个最安全、最有利的方向。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无法单纯地用利弊得失来考虑问题...人类是被‘心’束缚着的,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眨了眨眼睛,陈嫣只能投降。原本装出来的一本正经和气势通通消失,肩膀也塌了下来,揉了揉额头:“知矣!知矣!唉!”
虽然是这样,陈嫣还是忍不住道:“外祖母在时,老师是无忧的。虽说外祖母生老师的气,但说实在的,若老师真被人架在了火上,外祖母不可能不闻不问...外祖母性子护短...”
这是确实的,就这两年的事儿,窦婴和田蚡起过冲突,因为两方都没有相让的意思(田蚡自持势大,窦婴则是放不下属于贵族子弟的面子),最后小事变大事。当时此时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只说自己活着的时候窦家人尚且被如此欺侮,更不要说自己死了...
太皇太后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其他人还能怎么办呢?
“若...若外祖母不在...”陈嫣说这句话说的很艰难,外祖母对她是很好的,这样一位亲人离世,光是想想都会觉得悲伤。但是前几日她才进宫探望过外祖母,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不想发生而不发生。
外祖母年纪已经很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两年精力更是滑落地厉害。如今哪一天听到坏消息,陈嫣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话对外我是不会说的,但只有老师和我,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陈嫣认真道,“外祖母之后,朝堂必定是一场大变动。不只是窦家,连带着母亲、姐姐还有我,日子都会艰难起来。”
陈娇是皇后,也是刘嫖的依靠之一——她常年陪伴母亲,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随着时间推移,母亲这大靠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这个时候,女儿就是新的依靠了。
现在刘嫖唯一的担心在于陈娇没有生下孩子,甚至连个公主都没有!就算是个公主也好,至少说明这孩子是能生的,将来总会等来儿子。如果皇后生下皇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不过,虽然担忧。却也勉强能稳住手脚。一则,太皇太后还在呢!还没到慌了手脚的时候。另外,陈娇现在没生,不代表日后也没得生!硬要说的话,天子偌大后宫,也才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呢!
但陈嫣就没有那么乐观的情绪了,因为她知道历史上陈娇始终没有生育,而且最后的结局是幽居长门宫...还花了九千万钱治不孕症,显然是这个时代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陈嫣不像母亲刘嫖,还会得意于当年在刘彻当太子问题上的出力,自认为有恩于皇帝...对皇帝有恩?这种恩情,当皇帝记得的时候,固然是享之不尽。可若是皇帝不乐意记得了,不变成催命符就是好的了。
若是太皇太后倒下,那么如今姐姐陈娇的处境和当初的薄皇后何等相似!薄皇后同样是因为薄太后的关系才能当上太子妃,后来又顺利当上皇后。但她不为孝文皇帝喜爱,最终以无子为理由被废。
非要说有什么区别,只在于陈娇的身份比薄皇后更加显赫!不止能够得到长乐宫的支持,还有一位大长公主做母亲!并不是纯粹的外戚。但这种显赫在面对皇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用,反正也没有皇帝显赫。
皇宫这种地方其实就是世界上最没有规矩的!普通人家哪有随随便便休妻的!即使妻子没有亲生儿子又怎样...理论上妾室所生都是她的儿子。但皇宫可以这么做,废掉出身高贵的皇后,扶持没有根基的新皇后。
在民间,这种做法叫‘扶正’,地位可比续弦低多了!但在皇宫谁会在意呢?
总之,一切以皇帝的个人意志为中心就对了!
“老师到时不要与人相争,处处退一步...若是觉得长安呆的不是滋味,到处走走也行。”陈嫣絮絮叨叨,顿了顿,又道:“到时候我恐怕也懒得呆在长安,会长居齐地。”
“不夜县有好风好水,最适宜居住...离临淄也不远,无聊了就走一趟临淄,看看天下第一等繁华地,拜访拜访有名的学者...”陈嫣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你又不是从政的男子,避开这些做甚?到时也挨不到你身上!”窦婴皱着眉头批评陈嫣。
陈嫣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她的事业中心其实是在齐地,如今常常在长安逗留,是因为很多重要的人都在长安。真等到长安局势不好了,她可能就干脆不呆这里了。再者说了,她始终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出格’,还是远着长安吧!
见陈嫣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窦婴又道:“...你当我是无事可做,非要与一些不相干之人争强好胜?说的不好听,你老师我的性子坏就坏在要强、要面子这上,但还不至于谁都碰不得...那是疯狗!”
这也是实话,窦婴虽然要强,又因为生活前后落差太大,变得更加敏感,但也不至于谁都敌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但也没有多少人会主动欺侮他——一个是身份摆在那里,谁没事儿找存在感,硬要欺负他呢?另一个,他过去做事也不是处处树敌的风格,到如今也没有说有谁要趁他病,要他命。
“前年田蚡之事...”说到这里的时候窦婴沉吟了一下,这才往下道:“也是他欺人太甚...我不是那样忍让的人!”
陈嫣叹了一口气:“我与老师怕是都命里犯小人了,前两日我也才得罪他呢!”
听说有这样的事,窦婴追问起来——他自己平着一股子硬气,直接就和如今正炙手可热的田蚡顶牛了。但轮到陈嫣做这样的事,他难免担心了。
陈嫣却满不在乎:“我不怕他,他能把我怎样?”
说着将田蚡收了商贾‘保护费’,来和自己谈条件,让自己退让的事情说了。摊摊手道:“我直接回绝了使者!”
“他是能走商贾的路子,正大光明与我斗一场。还是能够玩儿阴的,向太后和姐夫告状?”陈嫣撇撇嘴,“前者,不是我看不起他,而是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再过一百年他也玩儿不过我!”
“至于后者,直接告状是不能的。这等‘小事’不值得麻烦到宫中...就算他昏了头了,非得告状,别说姐夫了,就算是太后也会当他小题大做!为了点儿商贾之事,非得与我这个‘小女郎’为难!”陈嫣现在也了解这些人的思维方式了,所以推测这种事情还是很有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