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来燕去
可他没想到,一味的杀人,带来的除了屈服,还有被逼到绝境后的背水一战。
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能爆发出的能量是难以想象的。为了活命,这些人抛下了所有惧怕和瞻前顾后,为自己殊死一搏。
尽管窦德瑞一再向他们表示,很快就会有粮食,可军中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了。
两天后,唐沅得到消息,叛军联合杀死了窦德瑞,带领剩下的七万余窦军,主动在城门外举旗投降。
唐沅亲自到城门口接受了他们的降书,城里空间不大,便还是把他们安置在原先的窦军军营里。
投降当晚,他们这些天来第一次吃上了一顿实打实的粮食做出的饱饭。可怜那窦德瑞,直到死,也没收到他心心念念的谢家回复他的消息。
而此时的潞州谢家。
谢长安将自己信任的属下都聚在一起,正在跟他们讨论征讨青州的具体事宜。
从今天中午收到那封安州萧家写来的求救信后,谢长安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他一边派人去打听窦德瑞突袭安州的消息是否属实,一边召来下属,规划南下青州的军需粮草、行军路线。
信上所言若果真属实,那他绝对能凭着这信在萧俨嘴里狠狠咬下一块肉。萧俨那老匹夫,想一个人独吞这块肥肉,哼,也不怕肉太大,把自己给噎死了。
不过传闻中萧家那嫡子是个蠢的,眼下看来传言果真不虚。若他是萧屿,早在窦德瑞大军才打过来时就会离开回幽州,跟着萧俨南下,在攻打青州时找机会立功,既让萧俨看到了自己的本事,又可以从中捞好处,慢慢建设起自己的人脉。
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死守着安州城,以为自己能跟二十万大军对抗,眼下还不是得向他谢家求助?
那小子蠢得天真,竟把青州空虚这样的重要消息送到了他这个谢家家主面前。等他带大军去青州分了萧俨的肥肉,萧俨气极之下,绝对会拿萧屿这个始作俑者当出气筒。
不过,这些又关他谢长安什么事呢?
谢长安勾起唇角,眼里全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主公,那安州那边……”
听到下属的这个问题,谢长安云淡风轻地一摆手:“让他们自个儿和窦德瑞打去吧。等个七八天,要是安州城守住了,就派人送些粮草银钱去,也算我们帮安州出了一份力了。”
下属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话说得好听,派人去送粮草,其实就是等两败俱伤后由他们谢家去做那个渔翁。到时候安州兵力被窦德瑞损耗得差不多了,他们再过去分一杯羹,岂不是轻而易举?
萧家这次啊,可算是吃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喽。
想到这次之后,谢家势力又会壮大不少,众人脸上都浮现起一抹轻松愉悦的笑意。
第53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9)
“少主, 大事不好了!”
军中一名副将急匆匆地走进来,脸色难看地向唐沅禀报:“不知谁把城内缺粮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现在城内城外谣言四起, 前日刚收编的窦家军隐隐又有乱象,全城军民人心惶惶啊!”
唐沅写字的笔一顿, 抬首眼神锐利地看向他:“可有查清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副将被那眼神看得心下一凛, 稳了稳心神后才道:“流言传播得太快, 我们还没有查到源头。但能发动这么大的力量, 想必此人在城中地位颇高。”
说到这儿, 副将神色间满是愤怒和不解。安州守军都是他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 风雨同舟这么多年,要是最后查清果真是他们中的谁在背后捣鬼, 到时他们兄弟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但若安州果真因此流言遭受重创,对这幕后之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是说, 背后人针对的压根不是安州,而是……
副将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唐沅一眼,不敢再深想下去。
副将能想到的, 唐沅自然也能想到。不过不管背后这人是针对安州还是针对她,他既然敢在这个节骨眼儿给她找不痛快, 就得做好承担她怒火的准备。
“走, 同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何方魑魅魍魉。”唐沅冷哼一声, 撂下笔,迈步跟副将出了门。
唐沅这个少主亲自出手,逮人的效率绝对是一等一的。
背后的人还是低估了她对安州城的掌控力。这半个月以来, 她带着安州军民击退窦军,救了满城性命,已然成了全城军民的主心骨。安州城上到军中将领,下到普通百姓,都把唐沅当成战神转世,地位比萧俨这个主公还不知高出何几。
不出半天,她那新婚丈夫傅止行就被逮到了她面前。
傅止行找人传播流言的时候,一心想让萧家,尤其是萧韫和林芷不痛快,她们看不起他,他就得让他们知道得罪他的代价。却没想到,他自以为做得□□无缝的计划,不到一天就被唐沅揪出来了,还跟个罪犯似的被押着跪在堂前。
唐沅看着底下一脸屈辱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傅三少爷?”
傅止行被她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得难堪,虚张声势地冲她大吼大叫:“萧屿!我是你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姐夫?”唐沅呵了一声,“萧家军营里只有军规,可没有什么姐夫。”
她话音一转,连嘴角上翘的弧度都带上嘲讽的恶意:“再说了,我姐姐认你这个姐夫吗?”
傅止行被她一句话戳中了痛脚。想到萧韫身为他的妻子,却丝毫不给他脸面,成亲半月连傅家都不回,林芷也对他冷言冷语,言语间颇瞧不起他这个女婿,现在连萧屿这个妻弟都在他面前端着架子,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地上的一粒灰尘,他身为傅家三少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眼神喷火地看向唐沅:“萧屿,你……”
“傅止行!”唐沅面色却倏忽转冷,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咱们来算算正事儿。你四处散播谣言,扰乱军心,煽动恐慌,是何居心?”
傅止行听她提起这事儿,刚才还暴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慌乱,但还是梗着脖子狡辩:“你胡说!我没有做那种事!”
大约是出于心虚,他反倒把矛头又对准了唐沅:“好哇,萧屿,你想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好加罪傅家是不是?我傅家哪里得罪你了,你竟这样苦心陷害于我?”
“傅家?凭你也配代表傅家?”唐沅慢慢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你算哪根大葱?”
“你!”
唐沅无视了他带刀子的眼神,不紧不慢道:“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公平,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你做的,我绝不牵连无辜。”
她一挥袖袍:“拖下去,按规矩先给我打八十军棍,然后通知傅家来领人。”
她又点了一个副将的名:“你亲自盯着,不准放水。”
“遵命!”
押着傅止行的士兵拖着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带出去。傅止行见唐沅竟敢来真的,当下就慌了,宛如一头即将被送到案板上的肥猪,声嘶力竭地大声嘶叫起来:“萧屿,我是你姐夫,是傅家三少爷,你不能动我!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萧屿!”
“只有废物才会把爹娘爷爷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唐沅站在原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微微一笑:“老爷子那里我自有交代。就不劳傅姐夫费心了。姐夫还是省点儿力气,想想怎么活着挨过八十军棍吧。”
不管傅止行再怎么挣扎咒骂,他还是被押在了行刑台上。头十棍落下去,他还有力气骂唐沅,等打到三十军棍,他已经疼得昏过去一次,又被人用凉水泼醒,像一条死鱼一样口吐红沫,垂着头趴在砧板上。
傅家的人来得倒是很快。傅止行的祖父、傅家现任家主傅成翰急匆匆地跑到军营里来,跪下就要替孽子谢罪。
唐沅一把扶起他,带着安抚意味地笑道:“傅爷爷,这次的事跟傅家无关,要谢罪也是傅止行自己来,您一大把年纪了,何苦还要替子孙受累?”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您放心,萧家和傅家世代交好,我也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八十军棍后,这事儿便算了了。您不必放在心上,谁家还没几个不肖子孙呢?”
傅成翰听她这样说,擦着冷汗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傅止行的方向,看到自己的嫡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自然也是心疼的,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得到消息时被吓得就差西去了。这三孙子自小顽劣,又不爱读书,他原本就当家里多了个纨绔吃闲饭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吃闲饭还吃出能耐来了,差点没把他们整个傅家给坑进去。
还好这次少主发现得及时,要是真酿成了什么大祸,连累了整个安州,岂是八十军棍就能轻轻放过的?
到那时,怕是他们傅家得成为千古罪人啊。改日他这把老骨头去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傅家的列祖列宗?
还好还好,眼下听少主这个语气,算是小惩大诫,不再追究了。
心头悬着的大石落地,傅成翰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就听到行刑的人来汇报道:“禀少主,八十军棍行刑完毕!”
唐沅颔首,吩咐道:“把三少爷好生送回去吧。”
傅成翰见此就要带着这不孝孙子告辞,不曾想唐沅却拦住他:“傅爷爷,还请里间说话。”
傅成翰见唐沅这郑重的样子,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进屋里。
半盏茶下肚后,唐沅慢悠悠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傅成翰一听,手一抖,手里的茶盏差点没落在地上。
“少主的意思是……要让止行夫妻和离?”
唐沅低头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傅成翰:“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作为兄弟的心情。傅三少爷……”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着,显出一抹不满与厌烦。
顾虑到傅老爷子的面子,她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可光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能传达出很多意思。
傅成翰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不由得老脸一臊。
也难怪少主看不上他这个孙子,光凭他今天干出来的这事儿,又蠢又坏,换做萧韫是他家的孩子,他也不愿意把好好的姑娘嫁给这样的男人。
跟了傅止行这样的人,后半生都没了盼头不说,指不定哪天就被他牵连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
萧韫和止行的婚姻代表的毕竟不只是他们两个人,更重要的是,它是连接萧、傅两家的纽带,若此番和离了,他们傅家之前付出的那些心血努力不全都白费了吗?
也因着这样的顾虑,傅成翰神色间满是为难纠结,低着头良久未言。
唐沅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傅爷爷,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只是您也看到了,像我父亲那样的人,纵然是正妻亲子,也说抛弃就能抛弃,就算是作为姻亲,您以为傅家又能在他心里占多少地位呢?”
傅成翰闻言瞳孔陡然一缩。
纵使再怎么不想承认,他心里也清楚,眼前的少年说得一点儿没错。就好比这次窦军围城,他、林家,还有萧屿萧韫,都是被萧俨舍弃的东西。萧俨是一个真正的野心家,在他那儿,从来只有利益,不谈感情。
唐沅继续抛出筹码:“晚辈冒昧,除了想带走姐姐,还斗胆向您求一贤士。”
傅成翰一愣:“贤士?”
“就是您的孙儿,公子景行。”
唐沅微微一笑:“若您不嫌弃晚辈,晚辈想将景行公子招揽麾下,时时讨教,日日学习。您放心,我一定待之如手足,绝不会委屈了景行公子。”
傅成翰听她提起自家大孙子,先是愣怔,反应过来后当即涌出一阵浓浓的惊喜。
自家事自家知,景行那孩子虽然自幼聪敏,在安州素有美名,可哪里到了要让少主称之为“贤士”的程度?
少主方才这番话,分明是借着傅景行,向傅家伸出了橄榄枝,这橄榄枝上头挂的不是萧俨的名号,而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若景行当真到了少主麾下,那便实实在在绑在了少主这条船上。十七八岁少年人的情谊最是纯粹难得,若二人能成为异性兄弟,日后少主上位,傅家能从中得到的好处还用多说吗?
光凭这半个月以来,少主一环接一环算计窦德瑞、保下安州的这份心智谋算,他就有理由相信,眼前的少年必非池中之物。
他毕竟老了,萧俨也不年轻了,这天下终归是少年人的天下。
而少主,值得他押上筹码去赌一把。
退一万步,就算日后少主失败了,他傅家也是一直站在萧家这一边的,光凭这一点,萧俨就不可能清算傅家。
搭上少年这条船,这是笔很难赔本的好买卖。
傅成翰心内火热起来。有了景行代替萧韫成为一条更好更牢固的纽带,那萧韫和傅止行的婚姻就实在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他当即点头:“承蒙少主抬举,若景行那孩子能跟着少主学些本事,可真是他的造化了。”
顿了顿,他又道:“您放心,萧小姐和止行的婚书信物,我回去就让人收拾了送来。就是这和离书,恐怕还得等止行醒了后写一封,我再告知了族内长老,一定立刻送到萧家。”
唐沅闻言,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封写好的和离书,示意左右递给傅成翰,微微笑道:“傅爷爷不必麻烦,和离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乃我姐姐亲笔写成,您便带回去请三少爷摁个手印儿,再将我姐姐的名字从傅家族谱上划掉,这事儿也就成了。”
傅成翰接过那和离书,嘴角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