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来燕去
人生之大悲大喜不外如是。
柔然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兵力,自然要休养生息。也因此,纵使哈赤恨唐沅恨得牙痒痒,也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蛰伏,以待来日。
双方便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一年。
可唐沅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暂时的平静。哈赤那个人,争强好胜,睚眦必报,因着一时不察败在唐沅手下,必然不甘。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血海深仇。哈赤不可能善罢甘休,而唐沅更没打算放过他。
她等的就是一个哈赤再次按捺不住、主动出击的机会。
而现实也没有让她失望。
从北境入夏起,她安插在草原各族的探子就传回消息,说柔然近来和鲜卑、大狄等族往来频繁,怕是在准备互相勾结,再次谋夺中原河山。
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沅表示很欣慰。她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这一次,她要哈赤死。
……
“主公,您说您预备回安州?”
凤安唐沅住处的议事厅里,守军中的大小将官都被召集在一起,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觉得十分诧异。
也不怪他们。这一年唐沅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北境,忙着建设边城、操练兵马,对安州的一众事宜都采取“云处理”的模式。
乃至一年下来,大家伙儿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安州是隐性透明的,主公的大本营就在他们北境。
也因此,眼下唐沅突然说要回安州,众人才会如此震惊。
唐沅低头抿了一口茶,点点头:“眼下北境一众事宜都走上了正轨,需要我操心的地方不多。日前子荆传来消息,说潞州谢家似有异动。我担心事情有变,便决定回安州一趟,不日便要启程。”
有将官问:“不知主公何时回来?”
“最起码也得数月。”唐沅姿态轻松地笑了一下,“今年的新年,我大约不能陪大家伙儿过了。”
听她这样说,众人俱是一怔。
在座的都是品级颇高、跟唐沅关系也相近的将官。和主公呆久了,眼下陡然分开,他们心中竟升起了一丝离别的伤感。
竟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实在好笑得紧。
众人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在一众沉浸在别离愁绪的糙汉中间,一丝突兀的兴奋和难以压制的喜意就显得格外明显。
情绪的主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唐沅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他眼神的微末变化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感受到他的暗喜,唐沅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沉吟着道:“此次回安州,明俊将与我同行。这北境纷繁杂事,还需交到诸君手中。”
“我同明俊商议了一番,这最要紧的凤安城便交给钱将军统率。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凤安余将皆需听从钱将军的指挥,将军之命便同本君之命。
“明白了吗?”
坐在唐沅右下方的钱良才闻言,先是一惊,旋即心中一阵大喜。他死死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姿态,站起来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凤安大小将官也都站起来:“末将遵命!”
唐沅满意颔首。
“辰阳诸事,便由周将军负责;昌陵诸事……”
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众人在议事厅呆了一整个下午,才算把各项工作安排妥当,各自领命而去。
等满屋子人都走了,魏明俊这才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嘲讽出声:“主公,您瞧瞧刚才钱良才那喜不自胜的样子。”
唐沅靠在椅背上,闭目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理他作甚?秋后的蚂蚱,可不得容他蹦跶两天?”
她冷哼了一声:“咱们也捧了他快一年了。是时候让他发光发热,回报咱们的恩情了。”
魏明俊微微一笑,眼里满是兴味,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十分期待:“主公说的是。”
……
钱良才心思不怎么单纯,唐沅一早便知道。
他原是去年北上抗击柔然的盟军中一名将领,倒也有些本事,立过不少战功。唐沅决意收服盟军时,他果断地背弃了旧主,投靠了唐沅。
唐沅那时便知道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做事只唯利益论,压根就没有什么忠义可言。
那时魏明俊劝她将人赶出去,唐沅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这世间万物都有利有弊,哪怕是真小人,只要用得好,又何尝不是手中的一把利刃呢?
很快,钱良才独一无二的作用便显现了出来。
萧俨找上了他,还许以高官厚禄,金银珠宝,让他做了萧家安插在北境的眼线。
第78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34)
这一年里,唐沅仔细防备着他,同时却也捧着他用着他。
萧俨让钱良才给他递消息,于是在唐沅的安排授意下,各种无用信息掺杂着虚假消息,不要钱似的往幽州那边送。
萧俨自以为找到了跟唐沅对抗的独门武器,却不想这武器的操纵权从来都掌握在唐沅手里。
他听到的看到的,全是唐沅想让他知道的。
从萧俨找上钱良才的那一刻起,他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最大的迷障。可笑的是,他还对此洋洋自得,以为北境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螳螂老是有自我认知偏差,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
可笑,可悲,可叹。
不出十日,唐沅和魏明俊便轻装简行,离开了北境。这凤安城便彻彻底底成了钱良才的天下。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防止像当初陈修元那样,一人叛敌连累三城的情况出现,唐沅将凤安、辰阳、昌陵的各类事务划分清楚,交到三方手中,彼此之间禁止互相干涉,且每座城池的军事布防各有千秋,互不相通。
这使得钱良才没法打其他两城的主意,可却也方便了他搞事情,而很难被另外两城察觉。
于是悄无声息的,凤安城多了一批“新兵”。
几天后,一位被钱良才称为“徐先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凤安,被奉为座上宾。钱良才给底下人的解释是,这是主公千辛万苦才寻来的谋士,万万不可怠慢。
众人不疑有他。
钱良才在凤安为萧俨大开方便之门,不断迎萧军入城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更北边的草原深处,柔然和鲜卑的联军已经拔营起兵,向着中原磨刀霍霍。
……
“报——”
凤安城里,一名小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焦急道:“将军,柔然军南下入侵,距凤安已不足五百里了!”
钱良才霍然起身:“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咱们安插在柔然的探子呢?这等要事,为何没有早报?”
“属、属下不知道啊!”
“他娘的!”
钱良才重重地锤了一下身边的桌子。
狗娘养的柔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刚接手凤安的时候来。
他已经允诺了萧俨,今年之内,必助他拿下凤安,以此城作辖,打压萧韫。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偏偏临了了他柔然要来插上一脚!
这下,他先前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更别说,要是没能守住凤安,萧韫第一个不放过他。
到那时,他苦心经营了一年的大好场面就全泡汤了!
这叫他如何甘心?
钱良才越想越慌,冲着那小兵急声道:“快,快去把徐先生请来,共商退敌之策!”
那小兵有些奇怪。
柔然入侵,将军要商讨退敌之策,不去找另外几位将军,反而找劳什子徐先生,这是何道理?
眼看都火烧眉毛了,那徐先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还能抵挡过柔然的千军万马不成?
但小兵不敢质疑,只能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
徐仲年来到钱良才的书房,听他说明情况,捻着胡须垂眸细细思索。
钱良才一脸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先生,眼下柔然来犯,我们该如何是好?”
“将军莫慌。”徐仲年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叫我如何不慌!”钱良才陡然提高了声音,“去年一战,柔然和中原已经结下死仇。这次那哈赤来势汹汹,又联合了鲜卑,兵力更胜从前。眼下萧韫又不在北境……”
他越想越心慌:“不行,我得赶紧派人去辰阳和昌陵送信!”
他自顾自地点头:“对,对,现下北境守军早已今非昔比,就算是哈赤来了,轻易也奈何不得!”
说着,便要去拿纸笔。
钱良才从军近十载,如今年近不惑,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身为将领最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
敌军来犯,在战场上本是寻常,原也不值当他如此慌乱,可一来,柔然这些年凶名在外,将好些中原将军都打怕了打怂了,眼看着要独自抗击领兵柔然,他实在心有惴惴。
这二来嘛,他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儿,说是卖主求荣也不夸张。柔然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犯,竟让他有种他做的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的错觉。
重重压力之下,他竟直接吓得慌了神。
却不料,徐仲年上前止住他的动作:“将军不可。”
钱良才愣了:“先生?”
徐仲年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将军,祸兮福之所倚,此时柔然来犯,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您不仅不能往其他两城送信,反而得把消息拦下来,尽可能拖延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
“此话怎讲?”
徐仲年道:“萧韫手下兵力强盛,难以对付,我们大可以借力打力,让她和哈赤互相消耗。”
“如此,我们才可坐山观虎斗,做那得利的渔翁。”
钱良才渐渐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徐仲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