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失血确实会虚弱,但是谢玄辰的失血量并不致死,适当失血还有助于强身健体。那些失血量和他发病的后果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皇帝几乎怀疑谢玄辰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和他对着干。皇帝叹气,他说不遗憾是假的,但是也没当回事。多一次和少一次并无差别,皇帝就不相信,谢玄辰次次都能忍住。
而且太医不清楚净厄丹的功效,皇帝却是明白的。谢玄辰这次能靠药,但是下次病发起来的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皇帝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踱步。每次皇帝思考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之前,就会这样。殿内没有人敢催促,全静悄悄地站着,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生怕触了霉头。
皇帝想了一会,站住问:“安王如今身体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太医局丞和吴太医都感到头皮发麻。这实在是悬空走钢丝,步履维艰。他们身为太医,本来就不敢说太确定的话,谁敢说哪个病人一定治得好或者治不好呢?偏偏问话的人是皇帝,他们不说不行。
这话吴太医不敢说,太医局丞揣测半晌,试探道:“安王发病大致是两三个月一次,这次之后,下次大概是十二月底到一月份左右。微臣现在不敢妄下决策,总得等一月才能看到结果。”
太医局丞很谨慎地把谢玄辰的死期推迟到一月,他最开始说谢玄辰活不过今年冬天,结果眼看这都十一月了,谢玄辰虽然失血昏迷,但看脉搏并不是要断气的样子。太医局丞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期限往后推到一月。
太医局丞说完,谢玄济很明显露出不悦之色:“太医局丞,并非本王质问,而是你上次分明和圣上说,二哥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今年冬天。为何如今,又推到明年一月了?你这样出尔反尔,可是藐视圣威,戏耍圣上?”
“微臣不敢!”太医局丞连忙跪在地上,吴太医见状也赶紧跟着跪,“圣上明鉴,晋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不敬圣上。只是行医之事变数极多,人人皆知孕妇怀胎十月,但是生产都可能提前或推后至一月之期,安王生病一事微臣实在不敢说准话。一月已然是微臣和数位同僚斟酌过,一致给出来的答案了。”
太医局丞说的诚惶诚恐,看样子不像信口胡说。皇帝温声道:“行了,起来吧,朕并没有怀疑你们。安王年仅十九,能看到新年是好事,过了年,他便是弱冠了。再让新年的喜气冲一冲,说不定安王就能彻底痊愈了,等日后朕去见皇兄,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殿内臣子、太监齐齐跪拜,不敢听这等话。皇帝温声说完,依然像个好脾气的中年男子一般,对众人抬手道:“都起来吧。安王的事朕知道了,你们忙了一下午,也辛苦了,都下去歇歇吧。”
“是。微臣告退。”
“儿臣告退。”
等所有人走后,皇帝看着桌案上跳跃的火芯,遗憾般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
玉麟堂内,谢玄辰不知睡到多久,猛地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胳膊上缠着棉布,沾血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屋内已经黑了,只在屋角留着一盏小灯。
谢玄辰醒来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慕明棠不在身边,或许他正是在沉睡中意识到这件事,才忽然惊醒。
谢玄辰二话不说,扶着床下地。他才走了几步,就惊醒了守夜的丫鬟。
丫鬟们看到是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王……王爷。奴婢失职,王爷饶命。”
谢玄辰垂眸扫了眼她们放在地上的铺盖,问:“谁让你们睡在这里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低声道:“回王爷,是晋王妃吩咐的。”
果然,这种恶心人的做法一看就来自隔壁。谢玄辰本来就白,失血后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尤其此刻半明半暗,光线朦胧,他精致完美的侧脸宛如鬼魅。
谢玄辰轻轻勾了勾唇,下一瞬间,那双薄唇冷冰冰地说道:“滚。”
两个丫鬟被吓破了胆,不敢耽搁,相互拉扯着就跑出去了。守夜丫鬟跑走后,外面的侍女也被惊动,相南春马上就提着灯迎到门口:“王爷。”
相南春看起来也是匆匆起身的,她给谢玄辰行礼,谨慎问道:“王爷,奴婢疏忽。不知您有何吩咐?”
谢玄辰也懒得和她废话,直接问道:“王妃呢?”
“王妃傍晚时昏倒了,现在在另一间屋子休息。”
谢玄辰听到那两个字神情狠狠一变:“昏倒?”
相南春一听谢玄辰误会了,赶紧补充道:“王妃并无大碍,只是情绪波动过大,所以昏厥了。太医已经请了脉,晚上时喂王妃喝了安神药,现在王妃已经睡熟了。”
谢玄辰不相信这个府邸中除了他和慕明棠之外的任何人。上次他醒来时,这群人也说慕明棠没事,只是暂时离开些许,结果呢?
谢玄辰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冷冷说道:“她在哪儿?”
相南春不敢挑战这位主的脾气,立刻主动带路,领谢玄辰去另一间屋子看。谢玄辰绕过屏风,看到慕明棠确实在床上好端端睡着,才松了口气。
谢玄辰坐到她身边,这不是他第一次看慕明棠的睡颜,却是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角度看。以前两人并肩躺着,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谢玄辰也没有仔细注意过她睡着的样子。
谢玄辰看了一会,见她呼吸均匀,脸颊红润,想必梦中也十分安稳。谢玄辰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不知不觉露出笑来:“没良心,在哪里都睡得这么好。”
谢玄辰说完就俯身,要将她抱起来。相南春等人本来守在屏风前,看见谢玄辰动作,齐齐吓了一跳:“王爷……”
丫鬟们的话没说完,被谢玄辰的眼神吓回肚子里。相南春本来想说谢玄辰身上还有伤口,小心崩裂,可是看到谢玄辰的神情,到底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慕明棠讲道理,这位可不。
谢玄辰怕她着凉,连着被子和人一起抱回床上。他将慕明棠放在寝殿床上后,慕明棠接触到冷的被褥,似乎不习惯,缩了缩,朝谢玄辰那边挪去。
谢玄辰刚刚起身,他的被子里还有残留的温意。慕明棠挪到一个喜欢的位置,可算安心了,又沉沉睡去。谢玄辰坐在一边,看到此情此景,内心颇有些复杂。
他开始觉得慕明棠不认床,没心没肺也挺好,可是此刻他抱着她换了个地方,慕明棠居然从头到尾稳稳睡着,这也太过心大了吧。
如果不是他,换一个男人,慕明棠还这样无知无觉的?
谢玄辰心情复杂,但是他看着慕明棠安然的侧脸,到底不忍心将她叫醒。谢玄辰给慕明棠理了理滑到臂弯的睡衣袖子,动作轻柔,生怕不注意吵醒了慕明棠,而他嘴里还在低声威胁:“我看你明天怎么说。”
谢玄辰将门窗关好,吹了灯睡下。谢玄辰刚刚睡好,就感觉自己肩膀上靠过来一个脑袋。
毛茸茸,有点痒。
十一月的夜里已经有些冷了,慕明棠贪恋温暖,不住往谢玄辰的方向挤。谢玄辰只好伸出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推远。可是没过一会,她又蹭过来了。
谢玄辰低头看了一会,最终闭上眼睛。
“先让你睡一晚,明天再和你算账。”
第43章 误撞
慕明棠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换了张床,可谓惊悚极了。
她直接被吓醒,一转头,看到身边熟悉的侧脸,脑子转不过弯来,颇卡壳了一会。
谢玄辰被她的动作吵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重新地躺回原位,安然地闭上眼睛。
仿佛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多了一个人也没什么要紧的。
慕明棠坐在床上,看到这样迷幻的一幕,恍恍惚惚,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了。她呆呆坐了一会,半晌后觉得胳膊有点冷,又抱着被子把自己裹住。
她坐在床上,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谢玄辰安静美好的睡颜。慕明棠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推了谢玄辰一下:“你记得你昨天是怎么睡的吗?”
“记得。”
慕明棠词穷了,这种事情有点难以启齿,并且隐隐有些自作多情。慕明棠自己纠结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我怎么记得,我在后面的小抱厦里睡?”
“没错。”
他一口承认了,反而让慕明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挠了挠头,刚睡醒的头发蓬蓬松松的,隐隐还有几丝杂毛:“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你猜呢?”
谢玄辰太平静了,慕明棠几乎要崩溃:“总不能是我夜里梦游吧?”
“那可能是我梦游吧。”
“是你把我抱过来的?”
“不是。”
谢玄辰回绝得冷静干脆,倒让慕明棠猛地噎住。她眼睛瞪得滚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而这时谢玄辰不紧不慢地张开眼睛,对她轻轻睇了一眼:“也可能是我拖过来的。途中你一直没醒,可真是心宽。”
原来是这样,慕明棠有点尴尬,说道:“我昨天睡前喝了安神药,一时睡得死也可以理解。”
“不只是昨天睡得死吧。”
慕明棠无法辩解,索性不说了。她四下看了看,忽然拥着被子凑近,悄悄说:“你为什么把我带回来了?昨天晚上我醒来过一次,本来打算顺势留下,以后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睡在外面了。你把我抱回来,接下来怎么办?”
谢玄辰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一脸平淡地坐起来,明明刚才还在安详地补觉,现在突然打算起床了:“我也不知道,我先前又不知道你的打算。不过事已至此,先稳定住外面的眼线再说,最近恐怕会有很多人盯着我。”
慕明棠颓然地叹了口气:“好吧。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
谢玄辰正直又遗憾地叹了口气:“没错,真可惜。”
慕明棠到底不如谢玄辰脸皮厚,谢玄辰醒来后不想起,还可以心安理得在床上躺着,慕明棠却不行。现在谢玄辰都行动了,慕明棠也很快下床。
慕明棠站在脚踏上,随手挽住头发。他们两人起居的地方虽名为寝殿,其实殿内空间极大,被屏风、帷幔、雕花细格分为好几个连而不合的独立空间。其中他们俩睡觉的地方便是独立的小空间,里面有三重帐子,最外面的是厚重的绛紫描金刺绣锦缎,放下后可以完全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
慕明棠将里面两层帐子勾起,收最外层的床帐前,她压低声音问:“你的伤要紧吗?”
“不要紧。”谢玄辰声音也低低的,“但是要表现的很要紧。”
慕明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懂了,所以接下来好几天,穿衣、束冠、端茶等等事情,都是她的。有时候慕明棠都怀疑谢玄辰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装病使唤她。
要命的是慕明棠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装病,什么时候是真病。
慕明棠拉开床帐,外面的丫鬟就知道可以进来了。丫鬟端来舆洗工具,慕明棠和谢玄辰各自洗漱完毕后,转到后面穿衣。
慕明棠不习惯被人服侍穿衣,谢玄辰则是没人敢服侍他穿衣,所以他们两人穿衣服一直都是自己来。只不过现在谢玄辰“病了”,穿衣服又成了慕明棠的事。
慕明棠现在仅仅穿了身中衣,清早地龙没烧起来,有些冷。谢玄辰见她身体轻轻颤抖,心里生出些愧疚,伸手护住慕明棠的肩膀:“很冷吗?”
“刚从床上起来,有些不习惯而已。”慕明棠身体一下子绷直了,谢玄辰的手按在她的肩膀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慕明棠有些僵硬,他们以前虽然常有身体接触,但是多是搀扶手臂之类,中间还隔着好几层衣服,没什么实在感觉。像现在这样仅隔一层薄薄的中衣,慕明棠可以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放在她身上,仿佛直接碰到了她的肌肤一般。
谢玄辰本意是帮慕明棠保暖,可是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后,发现她抖得好像更厉害了。谢玄辰惊讶,问:“你这么冷吗?都发抖了。”
慕明棠越发尴尬,她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是自己两只手还拿着衣服,实在腾不出手去,只能说道:“我不冷,你先放开。”
“还说不冷,你都发抖成这样了。”谢玄辰说着慢慢腾挪双手,顺着肩膀到小臂,慢慢用手心为她取暖。慕明棠觉得自己的上半身整个变成木头,她呆了一会,僵硬地替谢玄辰扣扣子。
将他打理好后,慕明棠松了一口气,连忙后退好几步:“好了,我要换衣服了,你快出去。”
谢玄辰点点头,他没有多想,从屏风上取下自己的另一件外衣,披到慕明棠身上,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这样就不冷了。我先出去了。”
慕明棠披着谢玄辰的衣服,木木点头。谢玄辰的衣服对于慕明棠来说太大了,肩膀松,衣摆长,袖子也长,这样笼着她时,她像是完全陷入了谢玄辰的气息中一样。
慕明棠僵硬了一会,慢慢从衣服中伸出一只手,拿起谢玄辰的衣袖慢慢看。他的这件衣服是慕明棠很喜欢的明蓝织金团花锦,她上次正是看中了这个料子,所以才将全部衣料买断,没想到正好抢了蒋明薇的东西。
她当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料子会很适合谢玄辰。衣料是纯正又明亮的蓝色,质地厚重精致,花纹细致规整,纹路中隐隐掺了金,自有一股贵气风流之意。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果然不错,谢玄辰穿上确实非常好看。谢玄辰长相英气中带着艳,兼之又高又瘦,无论浓重还是清淡,穿在他身上都仿佛被注入贵气。
他实在是被上天偏爱的幸运儿,有着出众的皮相,优越的家世,还有所向披靡的神力。蒋鸿浩曾经说谢玄辰现在虽然病了,可是当年他亦是万千贵女求之不得的高山之月,蒋鸿浩说这些话本是为了说服慕明棠乖乖嫁人,可是慕明棠知道,蒋鸿浩没有说错。
有些人,生来就该万众瞩目,只需要一面,从此就惊鸿入梦,念念不可忘。慕明棠当年家破人亡,丧父丧母,全靠谢玄辰的两句话活下来。这些年,她也一直以他为精神支柱。
虽然靠近了之后,慕明棠发现了心中偶像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比如脾气暴躁,不肯合作,毫无友爱精神,乱给花起名字,还有一颗纤细敏感的玻璃心……无疑,慕明棠心目中伟岸光辉的盖世英雄形象坍塌了好几次,但是每一次崩塌,就露出更多活生生的人的气息。如今许多好的坏的,点点滴滴的细节汇集在一起,集聚成了一个不那么光辉,却更加真实鲜活的他。
慕明棠也渐渐的,从仰望想象中的丰碑,变成了真实地陪伴着这个人。
有时候靠近并不会带来满足,说不定只会让人更痛苦。如果谢玄辰一直可望不可即,慕明棠会带着美好的回忆,成婚嫁人,结婚生子,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会带着微笑,和孙子孙女讲那个惊艳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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