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谢玄辰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仿佛虚无缥缈的月光终于抓到了实形一般,将慕明棠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月光传堂而过,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最后几乎只剩一人。
室内安静了一会,慕明棠轻声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对,已经在变好了。”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上天在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后,终于又仁慈地送来了慕明棠。现在他心结彻底放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复起之事了。
他的女人,就该自在随意,无所忌惮。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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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原因后,之后,就要逐步戒除了这种邪门的南疆异草了。
第一步,是让乌羽飞对神志的摧残不再加重。
根据小道士的话,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怀疑乌羽飞下在熏衣的香料中。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慕明棠想了许久,该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取消衣服上的熏香。
衣服上熏香是礼节的一部分,熏过香的衣服才被认为新衣服,若慕明棠贸然说不熏香了,既无法自圆其说,又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偷偷换香料更欲盖弥彰。毕竟如果药真的下在熏衣香料中,香料必然是对方注意的重点。慕明棠稍微对香料做些手脚,恐怕就引起对方警惕了。
到时候,只会更难以收场。现在好歹对方在明,他们在暗。谢玄辰还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段保护区间十分重要。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尤其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
慕明棠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万全之策,她问谢玄辰,谢玄辰也一时想不到办法。
最后,谢玄辰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不去管他。反正都用了怎么久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慕明棠气得头疼。她昨夜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时,精神头都不太好。
她困倦地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绾发。过了一会,侍女插好最后一根簪子,讨好地说:“王妃,您看今日随云髻,如何?”
慕明棠睁开眼,丫鬟立刻捧来一面圆镜,放置在发后,借由两面镜子反射,让慕明棠查看身后发髻。随云髻形如其名,长发堆叠在头顶,却斜向后侧方,飘逸灵巧,宛如飞云出岫,妩媚又仙气。
而慕明棠发间还箍着金色的发环,云髻两侧随着形状缀着珠玉、宝石、流苏,虽然不多,却样样用在点上,多一分则臃肿,少一分则素淡,分寸把握可谓极好。
慕明棠从镜子中左右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赏。”
绾发的侍女立即笑盈盈地应下。慕明棠梳妆完毕后,移步去梢间。谢玄辰早就等在这里了,看见她出来,放下手中的邸文,说:“你出来了。早膳已经摆好了,先去用膳吧。”
慕明棠本来对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发觉谢玄辰竟然毫无动静,不由有些恼了:“你都没发觉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玄辰听到内心紧张起来,谨慎问:“什么不一样?”
“发髻啊。”慕明棠脖颈微微一动,缀在随云髻尾端的流苏轻轻晃动,“我今日换了发髻,你都不说我好看!”
谢玄辰无奈地叹口气,吓他一跳,他还真以为怎么了。谢玄辰见惯大场面,此刻依然不慌不忙,说道:“你一直很好看,这个发髻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好看,我为什么要专门注意它?”
慕明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笑着睨了他一眼:“强词夺理。今日不和你计较了。”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沉默无语,只觉得牙酸。
慕明棠和谢玄辰依次入座,王府即便是早膳也有规制,前后光上菜就要好几次,水果、瓜果等第一批上。
丫鬟侍奉在一边,说:“王妃,这是今年新上的樱桃,今儿一大早,厨房特意出去买的,正新鲜呢。”
丫鬟说着端上洗净放好的樱桃,樱桃红艳剔透,放在冰裂纹瓷盘里,说不出的好看。
慕明棠看着水灵灵的樱桃,突然生出一个点子。
谢玄辰感觉到慕明棠在看他,他抬起头去,就见慕明棠神色微变,目光中似有隐含。
谢玄辰真的不是很能猜懂慕明棠的暗示,他还记得有一次女官抱了被褥进来,慕明棠用眼神示意他拒绝,然后谢玄辰就完全理解反了。
虽然这次错误无形中帮了很大的忙,但是终究有前车之鉴,谢玄辰现在对自己不太相信。在没有和慕明棠通气前,他不会贸然接话。
所以谢玄辰只是很保守地问:“怎么了?樱桃不合口味吗?”
慕明棠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呢,怎么能知道合不合口味?慕明棠放弃让谢玄辰配合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低得可怕。
慕明棠于是说:“今年樱桃上的早,这个味道闻起来新鲜。”
谢玄辰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樱桃有香味?”
慕明棠正在铺垫,听到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有!你闻不到而已。”
谢玄辰识趣地保持安静。慕明棠凶完谢玄辰后,又继续说:“说起香味来,还是自然天成为上。瓜果的味道是活的,焚香用再好的香料,闻起来也是死的。”
谢玄辰终于明白慕明棠想说什么了,之后,果然听到她说:“以后,屋子里的香料不要再用了,每个屋子专门放果盘,用新鲜的瓜果熏香。每季时兴什么水果,就熏什么香。”
丫鬟们不明白王妃这又是想干什么,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反驳,齐齐应诺。
“是。”
“衣服也是,用熏笼熏出来的总是带着火燎味,以后都用水果熏,冬天用橙子,夏天用苹果,让果味慢慢浸透到衣服里,不要那些人工雕琢的味道。”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用苹果、橙子的味道渗透衣服,这得用多少瓜果?这样熏一夜,第二天好端端的水果都要扔掉,常年累月,仅这一项就要消耗多少?
未免太奢靡了吧。
可是王妃的话不能不听,王爷都没说什么话,她们哪敢置喙。丫鬟躬身应下,慕明棠亲眼看着她们把屋中香炉、熏笼等撤下,才心满意足地吃饭。
果然没一会,厨房就送来许多新鲜水果,都是才刚刚上市的。想要达到王妃的要求,让屋子中自然飘有果香,那肯定不能用普通果盘,得用专门的大容器盛满新鲜水果,味道一淡,就立刻撤下换新的。
中午时,慕明棠眼睁睁看着一大盆完好无损的水果被撤下去扔掉,心都痛了。可是她不能说,还得装作一副骄纵恣肆的模样。结果等人一走,慕明棠就拉着谢玄辰诉苦:“怎么办我好心疼,照这个势头,一天岂不是至少要换四五次?”
谢玄辰安慰她:“没事,花不了多少钱,浪费就浪费吧。”
慕明棠用力瞪他,谢玄辰只好改口:“只是第一次用的果子多,等以后我们屋里蕴了果味,就不必换得这样频繁了。估计一天两次就够。”
说完之后,谢玄辰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主意的赞赏:“果然还是你有办法,这个点子好,新鲜的瓜果,一天一扔,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做手脚了。”
“你别说了。”慕明棠每每想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一天扔两次,我还是很心疼。”
但是无论怎么说,好歹解决了乌羽飞的问题。第二步,就是解除药引对谢玄辰的控制了。
而小道士被慕明棠催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当年他师父的手稿。
才几天过去,小道士已经被王府的伙食喂的白白胖胖。他本着小圆脸,说:“我对师父的字认了许久,又翻阅医书,总算找到一个法子。”
“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道士说,“也可以称为,以毒攻毒。”
第72章 成效
慕明棠虽然听不懂,但是听到以毒攻毒这样的话,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慕明棠问:“怎么个以毒攻毒法?”
小道士说:“说来也简单。久被乌羽飞的味道侵蚀,突然闻到药引的味道会失控,要想借助外力抵抗是不可能的,只能尝试用神志克制住,等次数多了,身体习惯了,也就不至于被药引牵着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找药引来,让他病发。当然,最开始剂量很小,等他可以控制后,逐步加大成分,最后完全燃烧乌羽飞的根。若是他能在燃有药引的密闭屋子里忍耐一个时辰,那这种药物,对他而言就不足为惧了。”
民间为了防天花,会故意让小孩子接触发天花之人掉落下来的皮痂,痂块是减了毒的,若是孩子能抵抗住,此后一辈子都无需担忧天花。若是抵抗不住……就只能听天由命。
小道士提出来的治疗方案,和天花种痘大同小异,其中机理都是一样的。
然而说归说,真的落到自己人身上,慕明棠还是皱起眉:“道理我明白,可是万一……”
谢玄辰按住慕明棠的手,说:“没有万一。这个方法可以,就按他说的做吧。”
小道士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还担心过谢玄辰不肯配合,毕竟他们这些王子皇孙从小娇生惯养,指尖连水都不碰,这样对精神身体双重折磨的治疗方案,谢玄辰未必肯吃这份苦。现在谢玄辰配合,这实在再好不过。
小道士说道:“你愿意就好说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法子十分痛苦,而且只会越来越痛苦。你现在虽然答应了,但是等后期难受起来,你可不能怪我。”
“不会的。”谢玄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开始吧。”
小道士挠挠头,说:“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有许多要准备的。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安静又坚固的屋子,乌羽飞的功效很邪门,而且你的杀伤力也有些太大了。为了保险,你闻到药引的时候,要单独关在屋子里面。”
“好。”
“还有在我治疗期间,不能让人打扰。对了,药钱你们自己出。”
这个道士是真的财迷,谢玄辰想都不想,依然一口应下:“好。”
“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小道士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说,“乌羽飞只在南疆生产,我没见过,置备药引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至少要等我买到乌羽飞后,才能开始治疗。”
慕明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好啊,缓一段时间也好。趁这段时间,先让他把身体恢复好。”
慕明棠真是听着就心惊胆战,要故意诱发谢玄辰发病,再让他生生忍住,还要单独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小道士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慕明棠心惊肉跳,她仅是听着就担心的不得了,如果能缓和一段时间,让谢玄辰身体恢复些再开始,自然最好。
谢玄辰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次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有药引。”
“什么?”
“我手中有药引。”谢玄辰眸光冷清,唇色浅淡,连着口吻都淡的如一股烟一般,“不必等了,即日就开始吧。”
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也慢慢想起来,之前她无意在橱柜中找到一个香熏球。当天,他们虽然故意把香熏球放回原位,可是却从里面刮了许多香烬出来。
如果这个真的是药引,那香灰中含有乌羽飞根的药性,却又因为已经烧过,药性自然减弱,倒确实是符合小道士要求的上好选择。
慕明棠欲言又止,担忧地看向谢玄辰。谢玄辰以前总是顺着她,然而这次却坚决。
小道士并不知慕明棠的心理活动,他高兴地扬了扬眉,说:“原来你有,这再好不过!反正初期需要的量少,先用你的对付着,等到了可以加大剂量的时候,恐怕我也买到乌羽飞了。对了,记得给我报买药的钱。”
小道士三句话不离钱,可是慕明棠现在连搭理他的心情都没有。谢玄辰默默紧了紧慕明棠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示意她没事。
然后谢玄辰看向小道士,说:“钱财、场地之事你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我还需要配两副药,虽说主要靠你自己忍,但是之前之后都需要用药调养。大概两天,等我把药配齐了,就可以开始了。”
谢玄辰点头,三言两语把时间确定下来:“好,后日亥时末,湖心镇青堂。”
小道士也知道他们俩情况特殊,只能晚上开始,于是一口应下。谈妥之后,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谢玄辰带着慕明棠起身离开。
外面风声萧萧,夜风中带着微微的水气,仿佛要下雨了。两人并肩走着,俱都无言。过了一会,谢玄辰问:“先前没注意,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怕万一我控制不住,伤到了你。”谢玄辰说,“最好把我的手锁上,反正你会开,并不妨事。”
自从谢玄辰清醒后,皇帝另外给王府派来了人,那副沉重的玄铁链也不见踪影。要不是谢玄辰说,慕明棠都忘了这回事。
她也不曾注意过,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说:“大概在库房吧,那么重的东西,搬出去必要大费周折,多半还在王府。”慕明棠说完后,略有些迟疑:“可是,这副锁链本来便是对你的折辱,你为什么……”
“曾经我也觉得是禁锢,是侮辱。”夜风悠悠荡荡,带着雨前独有的湿润凉意,谢玄辰的声音仿佛也化在风中,清浅而淡,“可是现在我却有点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当初,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加给他的枷锁,谢玄辰曾费尽心思想要挣脱。现在,谢玄辰选择重新拾起枷锁,亲手套回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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