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重病之人”谢玄辰一副淡定模样,面色从容,丝毫不慌。甚至再仔细看看,还真有些病弱样子。
等开宴后,皇帝也特意问起此事:“安王现在身体如何?”
皇帝问出这句话后,宴席似乎都静了静。当着众多人的面,谢玄辰一点都不心慌,竟然还煞有其事地说:“还好,最近好多了。”
“那就好。”皇帝欣慰道,“前段时间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朕十分挂念,可惜因为议和一事一直腾不出手。现在知道你好多了,朕心便安了。”
慕明棠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人,他那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模样吗?偏偏一个敢说,一个敢认,装起叔侄情深来像模像样。
皇帝又关切地问了几句,殷殷叮嘱谢玄辰多注意衣食住行。过了一会,有人来给皇帝敬酒,皇帝才转开了这个话题。
等皇帝不再看向他们这个角度后,慕明棠压低声音,咬牙对谢玄辰说:“你还真应啊?”
“对啊。”谢玄辰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还理直气壮说道,“他们非要关心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好让他们继续担心着,那就应下呗。”
真是有理有据,自成逻辑。慕明棠没好气地瞪了谢玄辰一眼,低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病好啊?”
“不急。”谢玄辰慢悠悠地转着杯子里的酒,悠然道,“欲速则不达,养病都要慢慢来。这才三个月而已,对一个体弱之人,三个月能养好吗?”
第92章 圈套
慕明棠看了谢玄辰一眼,对人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他们俩正在说话,另外一个席位的人站起身敬酒,不小心把过路的宫女撞了一下。宫女盘子里端着酒壶,被突然一撞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盘子里的酒从端盘掉落,立刻洒了出来。大部分酒水都洒在过道上,但是还有一小部分,溅到了周围的人身上。
宫女慌忙下跪,给被弄脏了衣服的几位大人赔罪。负责的女官看到了连忙赶过来,一叠声赔罪,好声好气地请几位大人到后面换衣服。被殃及的几个人都十分不悦,奈何这是宫里,没人敢发作,都纷纷起身去换衣服。
谢玄辰衣服上也溅了几滴,女官亲自来给谢玄辰赔罪,失手摔酒壶的那个宫女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谢玄辰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来不会在侍女、跑堂之类人的面前逞威风。此刻他衣服被弄脏,倒比其他几人好说话多了。
谢玄辰什么都没说便去换衣,慕明棠也没多想。她一个人在席位上坐了一会,久久不见谢玄辰回来,忽然浑身一激灵。
不对,谢玄辰不是一个磨蹭的人,如果只是换衣服,他不会耽搁这么久。慕明棠蹭的一声站起身,她起身的动作太猛,都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旁边的一位夫人试图和慕明棠搭话:“安王妃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王妃,妾身敬您一杯。”
慕明棠如今哪里有心思理会旁人,她匆匆喊了句“让开”,就飞快往谢玄辰离去的方向追去。慕明棠这里的动静不小,许多人都朝这个方向看来,就连上首的皇帝皇后都被惊动。
“怎么了?”
慕明棠也想知道怎么了。她现在心里砰砰直跳,倏忽间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宫里道路弯弯绕绕,慕明棠只是看到了谢玄辰离去时的方向,等出门后,马上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慕明棠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些了,才从头想今日的事情。无疑,刚才那个小宫女被撞根本不是意外,谢玄辰身上被洒了酒,也是蓄意已久的“巧合”。她就说皇帝刚才在宴席上为什么突然问起谢玄辰的身体状况,原来,从一开始就等在这里了。
先是制造一起意外把谢玄辰单独调走,皇帝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谢玄辰换衣服的地方点燃一盆掺了乌羽飞的熏香,谢玄辰自己就控制不住了。谢玄辰才刚刚重回舞台,如果这时候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在中秋宴席上失控,更甚至大开杀戒,那谢玄辰就彻底毁了。
世人再不会想起他其实是本来的皇位继承人,此后史书提起他,只会厌恶又畏惧地说,那是一个疯子,战争狂,杀人狂魔。
而皇帝呢,他将彻底神隐在历史舞台上,此后,都会以一个明君、仁君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慕明棠这时候无比庆幸,谢玄辰已经开始解毒了,至少不是毫无准备被皇帝暗算。如果从皇帝的角度反推,他想让众人看到谢玄辰失控杀人的场面,更衣的地方一定不会离宴席太远,而且为了他自己的安全,那个地方必然是空旷的,能立刻让禁卫军入驻护驾。
慕明棠照着这个思路寻找周边的偏殿,也是她运气好,扑空了两个地方后,她才刚刚要寻第三个院子,忽然见有一处跨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似乎想进去又不敢的样子。
慕明棠心中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她二话不说,提着裙子就朝那处跨院跑去。这些太监奉了命来打探情况,他们不敢进去看,却更不敢离开,只能尽量远远躲着,不断探头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似乎有些安静过头了,太监们正在争论该由谁进去看安王的情况,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所有人都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们慌忙回头,看见慕明棠更吃一惊。
她怎么找来了?是谁泄露的消息?
几个太监又惊又疑,一个太监立刻谄笑迎上来,说:“安王妃留步,这里是男子更衣的地方,王妃再往前恐怕不妥。”
邺朝重名节,一般说出这种话之后,就没有女子会上前了,如果慕明棠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会再走了。
可惜慕明棠不是。她压根理都不想理这些人,然而几个太监一起堵着她,慕明棠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她冷了脸,红唇微启,声音冰冷:“起开。”
“安王妃息怒,这里不是女眷能来的地方,王妃不要为难奴婢。”
其中看着像是头领的太监对两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人会意,立刻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架住慕明棠,就要把她拉走。慕明棠气的不轻,但是她是一个女子,而这里却是宫廷,她怎么能拗的过这些太监。
慕明棠退后了一步,太监都以为慕明棠识趣了,正要装模作样说些讨罪的话,忽然见慕明棠拔出簪子,狠狠给了旁边的太监一下。
被扎中的太监立刻嚎叫出声,手也立即放松了。慕明棠借机猛地跑开,直接冲到大门里。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面矗立着五间朝阳大殿,中间的十字甬道也铺的十分平整。只可惜没有人住,院子里的草木都枯了,看着十分萧条。
太监没有防备,直接被慕明棠冲到了里面。大太监反应过来之后,都顾不上里面危险,呼呼喝喝地追上来:“站住,快把她拦下来!”
慕明棠跑到殿门口后才发现门上上了锁。也是,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怎么可能不防备着谢玄辰。慕明棠用力拽了拽,门上的锁纹丝不动,她抬头望去,窗户也是关死的。
看不出能不能打开,不过依这情形,多半不能。
眨眼的功夫,后面的太监追上来了。大太监也被慕明棠激怒了,这次连面子情都不做,上手就十分粗鲁地拉慕明棠的胳膊:“安王妃勿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配合,可不要怪杂家对你不客气了。”
这些太监常年厮混宫廷,手下阴毒的很,慕明棠被他们掐疼了好几下。她还没腾出手,身后屋子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慕明棠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巧的香炉盖飞出来,砸到了一个太监头上。那个太监当即倒地,再无动静,生死不知。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大太监马上就反应过来:“安王又发疯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太监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安王发疯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明白不过。大太监露出了不知道欢喜还是害怕的神色,大声嚷嚷着,拔腿就往外跑:“安王又发疯了,要在宫里杀人!快来人啊……”
他第二句话还没有喊完,另一个东西从屋里飞出来,稳准狠打到大太监的后脑勺上。大太监猛地扑到前面,也不动了。
正是和刚才的香炉盖配套的香炉。
此刻已经是盛夏,宫里都换了轻薄的纸窗,此刻被连着砸了两件东西出来,窗纸带着木格,都破了好大一个洞。
从破洞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敢对她动手,我看你们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明棠也吃惊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时候谢玄辰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走向门口:“明棠,让开。”
慕明棠赶紧让开,等她离开门口后,谢玄辰忽然一脚踹到门上。慕明棠亲眼看到门框都震了震,他只是踹了几脚,坚固厚重的殿门从门框脱落,带着门把手上明晃晃的精铁硬锁,轰然一声坠倒在地。
对谢玄辰来说,锁门有什么用。反正在他眼里,所有东西都是纸糊的。
殿门砸到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荡起许多灰尘。慕明棠算是知道谢玄辰为什么让她让开了,她捂着鼻子,用力扇了扇空气中的浮尘,等眼睛能看清视线后,立刻抬头看向谢玄辰。
谢玄辰站在门口,周围是纷纷扬扬的尘土。他眼睛通红,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看情况虽不至于失控,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慕明棠一看就心疼了,谢玄辰虽然在府里也接受治疗,可是那时候全程有人盯着,每增加一丁点用量,每延长一丁点时间,都由他们算了又算,才慎而重之实行。哪像这次,皇帝为了万无一失,必然直接在熏香里加了非常多乌羽飞。
谢玄辰现在确实已经在理智的边缘,下一瞬间可能彻底失控,也可能恢复正常,已然非常危险。慕明棠一看着就知道谢玄辰不太好,平时治疗的时候,谢玄辰结束后虽然累,但是绝不是这种紧绷感和脆弱感。
现在有点像谢玄济和蒋明薇大婚那次,谢玄辰意外失控,又生生忍住的样子。
慕明棠不敢让他再待在有熏香屋子里,赶紧拉着他出来。她跨过门板的时候,都险些被门框拌了一跤。
谢玄辰看着不太对劲,但是扶住慕明棠却十分迅速。他碰到慕明棠后立刻紧紧握住她,慕明棠其实有些疼,谢玄辰的力道,比平时要大多了。
可见他现在情况真的不太好,连力道都控制不好。
慕明棠忍着没说,低声问:“你怎么样了?”
谢玄辰摇头,只能说现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他早就开始治疗,已经可以适应少部分的乌羽飞,然而皇帝陷阱里的这个浓度,还是太大了。
他无意多说,低声道:“我们回家。”
“好。”慕明棠也不想在这座恶心人的宫殿里待了。她立刻扶着谢玄辰往外走,刚才的那些太监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两具身体,和身后损坏的大门。
刚才被谢玄辰扔出来那套香炉,多半便是加了料的那件了。谢玄辰本来在里面一边忍着头疼一边寻找刺激源,没想到中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更没想到外面那些杂碎敢对慕明棠动手。
正好这时候谢玄辰找到了,就直接顺手扔了出来。
他们刚刚走到门口,忽然间许多禁卫军围了上来,个个全副武装,真刀实枪。慕明棠看到这些人,心里骤然通亮。
报信那个太监都没跑出去便被谢玄辰砸死了,禁卫军从哪里接到了消息,知道谢玄辰发病了,而且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如此准确地找到了位置。
可想而知,从一开始,这些士兵,这些刀枪剑戟,就埋伏在偏殿外面了吧。
皇帝今日,不仅仅是要让谢玄辰在众人面前失控,彻底毁掉谢玄辰的名声,还要一并让谢玄辰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
谢玄辰失控,在宫闱中滥杀无辜,禁卫军在制服谢玄辰的同时不小心失手,误杀了谢玄辰,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怪不得刚才那些太监敢直接上手掐慕明棠,因为在他们的计划里,谢玄辰今日必死无疑,慕明棠,多半也是走不出宫廷的。
对付一个将死之人,还顾忌什么身份地位。
慕明棠和谢玄辰看到禁卫军脸色都不好,禁卫军看到谢玄辰好端端从宫殿里面走了出来,也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谢玄辰看着精神不好,却并不是发疯的样子?现在谢玄辰没有主动攻击,那他们要怎么办?
禁卫军被计划外的变故打乱阵脚,一时间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进该退。谢玄辰看到他们冷冷笑了一声,正眼都懒得施舍一个,直接和慕明棠往外走去。
谢玄辰主动向包围圈走来,站在前排的禁卫军不由往后退。前后士兵刀甲相撞,军心立马涣散。首领见势不对,猛地喝道:“站住!陛下有令,今日中秋戒严,任何人不经审查,不得通行。”
谢玄辰听到,终于抬眼看向禁卫军首领,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他此刻眼睛通红,唇色苍白,有一种脆弱又危险的美感。禁卫军首领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了,一时都不敢动弹。等他反应过来,谢玄辰已经走远了。
其余禁卫军也是类似反应,他们本是奉命来捉拿,以及格杀谢玄辰。然而如今他们的目标对象就站在眼前,谢玄辰也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没人敢伸手拦他。一层层兵甲像涟漪一样,沉默而压抑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让开路,就这样目送两人远去。
谢玄辰走后,副官凑近禁卫军首领,略带着些担忧道:“将军,安王走了。圣上明明有令……”
禁卫军首领低低叹了口气:“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拦他,也什么都别做。先去禀报圣上,事情有变吧。”
皇帝看到慕明棠突然从席位上跑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大概有变。但是皇帝那时候还胜券在握,因为他知道,致胜的关键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谢玄辰。
所以慕明棠发现了也没关系,就算他们明知道有诈又怎么样,谢玄辰即便明知不对,也没法抵抗药物的操纵。
从一开始,皇帝就是稳赢的,区别只是在于赢得漂亮不漂亮而已。慕明棠离席的时候,皇帝只是觉得今日收场恐怕不能完美,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做担忧。
他不觉得慕明棠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压根也没派人去抓慕明棠回来。
皇帝等了一会,忽然见门外有人踌躇。不消皇帝说,御前大太监便已经悄悄走过去了。然而等回来时,御前太监的表情明显不好了。
皇帝心里生出些防备,等听完御前太监的禀报后,皇帝的脸色也彻底阴了下来。
众人只见御前大红人公公往外走了一趟,回来后在皇帝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皇帝的脸色便变了。皇帝的变化太过明显,不光后宫之人,就是下面的臣子也看出来。
大殿中歌舞声一时停顿,先是安王妃突兀离席,后来皇帝脸色也不太好,此时便是傻子都能想出来,恐怕是安王那里发生什么变故了。
皇帝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说道:“中秋佳节,众爱卿尽情玩乐,不醉不归。朕另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皇帝说完,都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皇后等人,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
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
过了一会,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官宦圈和后妃圈逐步散播开消息,刚刚,安王和安王妃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出宫了。
听说,禁卫军也被惊动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得禁卫军出马。
慕明棠回府后,才刚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就立刻一叠声吩咐丫鬟:“快备水,开窗通风。来人,立即请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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