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更别说,谢玄辰八千扛对面十万,这一趟极有可能,是过去送死。
最后,蒋明薇只能如同东京许多女眷一般,半是感叹,半是嘲讽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安王和安王妃感情真好,当真是神仙眷侣。”
这回出行人手大大精简,慕明棠只带着自己用得惯、也信得过的丫鬟出门,其他没被点到的奴婢简直感激涕零。慕明棠光明正大提纯了人手,蒋家给她带过来那些嫁妆她一样没碰,只带了自己随身用的摆设器具、衣服细软,以及金子。
她这种时候无比庆幸她屯了很多很多黄金,现在看来不光是最大程度利用了皇帝的钱,更是给自己攒下了乱世保命的家底。因为慕明棠要随军,她借口这是自己的嫁妆,实则在箱子里面塞满黄金,堂而皇之搬上马车,跟着谢玄辰一起走了。
慕明棠全程被护在中军行阵核心。谢玄辰虽然说他在哪里慕明棠在哪里,但慕明棠毕竟是女眷,不能上前线。谢玄辰也没真想让慕明棠上战场,他只是想把慕明棠带出京城,放置在自己身边罢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叔叔了,他信不过皇帝。
所以驶出东京地界后,谢玄辰就把慕明棠安置在最近的城镇上,他则带着人在河边扎营,准备迎战。
清河镇依河而建,靠河谋生。慕明棠的车架驶入当地一处乡绅院中,这个乡绅的院落已经是清河镇数一数二的宽敞豪华,听说安王的王妃要征用,忙不迭腾出来。
他们本来要搬到别家去住,慕明棠不忍心让主人家为他们腾地方,便说不用,她只占用一两间就够了。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五个丫鬟,其余人都留在王府。那些人本来就是宫里出来的,想来皇帝即便迁怒,也不至于迁怒到下人身上,慕明棠便留他们在王府自生自灭了。
除了五个丫鬟,小道士也跟来了。这是自然,谢玄辰能治好全靠小道士,无论慕明棠还是谢玄辰都不会过河拆桥,扔小道士一个人在京城。再说,谢玄辰行军在外,军医总不能缺。
小道士全须全尾地离开京城后,好生出了口气。
五个丫鬟从马车上搬下桌塌、地毯、帷幔等物,一边布置一边抱怨乡绅赵家的房子太小,太过逼仄,实在委屈了王妃。慕明棠听到皱眉,说:“我们行路在外,多亏了赵家为我们提供遮风避雨之地。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挑东拣西?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你们出去后也要约束己身,不可给主人家添麻烦。”
丫鬟们被慕明棠训斥得低了头,诺诺应是。片刻的功夫,赵乡绅的屋子就被改造的焕然一新,内外隔着苏绣屏风,里间床上全是王府自带的被褥罗帐,屏风之外放着坐塌、茶桌,塌下铺着一块厚重华丽的地毯,即便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
赵家娘子带着女儿来给安王妃请安的时候,一进门,被眼前的阵仗晃得晕了晕。
这……还是他们的屋子吗?丫鬟进里面禀报慕明棠,随后才出来,给赵娘和赵小娘子掀开珠帘:“王妃有请。”
赵娘有些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丫鬟的服务。等走到里面,越发头晕眼花,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看了,跟在母亲身边的赵小娘子也非常惊讶,想看又不敢看。
赵娘和赵小娘子按外面人的指示给慕明棠行礼,慕明棠侧坐在塌上,见状摆了摆手,说:“赵娘和赵小娘子请起。来人,看座。”
赵小娘子再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慕明棠。原来,这就是京城的王妃,果然像画里的仙人一样漂亮美丽,说话声音也好听。
赵娘和赵小娘子到底并非京城人,对高门大院的规矩了解不深,见搬来了绣墩就当真坐下,并不知晓按礼,她们应当虚坐半个身。
慕明棠自然不会和赵娘等人计较这些。慕明棠看她们坐好了,才问:“近日我和王爷多有叨扰,打扰之处,请赵公赵娘海涵。”
赵乡绅是清水镇小有名望的乡绅,慕明棠以赵公称呼,明显是给面子。赵娘慌忙推辞说不敢,她说道:“岐阳王来这里是为了打仗,他是我们整个清河镇的恩人,王妃能住在赵家是我们家的荣幸,我们怎么敢嫌麻烦。”
这就是相互体谅了,慕明棠没有多推辞,点头笑道:“有劳赵公赵娘了。”
赵娘和慕明棠说了一会话,觉得京城的王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安王妃看着很和气,甚至比县令太太都和气多了。赵娘慢慢放松,和慕明棠随意话起家常来:“那些北戎人真不是东西,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生。十五那天我们本来要高高兴兴去县里看灯,结果突然听说河对岸有北戎人,可把我们吓得不轻。我们家里还有未出阁的闺女呢,他们一来,我还哪敢让女儿出门。”
慕明棠看了赵小娘子一眼,马上理解了赵娘的担忧。虽然去年朝廷和北戎看起来和和气气,相互商量议和,其实民间,邺朝对北戎契丹人的抵触特别严重。
即便耶律焱等皇族通汉语,学汉文化,他们也终究是关外之民,茹毛饮血烧杀劫掠,没少给邺朝平民带来灾难。民间邺朝和契丹相互仇视,如今赵娘说起北戎人,自然没一句好话。
慕明棠也曾亲身经历过战乱,对此再了解不过。她反而有些意外:“赵娘既然担心北戎人,那北戎就在对岸,赵娘为何不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赵娘抱怨,“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愿意离开好好的家。最开始知道河对岸来了北戎人的时候,我特别害怕,都收拾好行李打算去东京投奔亲戚了。没想到两三天后传来消息,说岐阳王要出战。我听到心里定了定,就想着留下来再观望几天。后来我在京城的亲戚捎来话,确实是岐阳王带人来打仗了。岐阳王来了,我们也就不用跑了。”
慕明棠怔松,讶然问:“你们对他如此信任?”
“那当然。”赵娘想都不想,说道,“如果岐阳王都打不赢,我们躲到哪里都没用,还不如一家人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能作伴。”
谢玄辰封号被皇帝改成安王,京城里的人口头上都改了过来,但是出了东京,外面的广大百姓还是只认岐阳王。
慕明棠没料到,民间一个普通百姓,对谢玄辰的信任竟然如此大。不光是赵家,慕明棠这一路走来,发现清水镇其他人家也没有锁门的,也就是说,镇上其他百姓都原地不动。
所有人都如此信任谢玄辰。因为谢玄辰来了,即便敌人就在对岸,也无须逃跑。
赵娘见慕明棠问的奇怪,疑惑道:“王妃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您不相信岐阳王吗?”
慕明棠怔了怔,失笑:“我当然也相信他。”
她全心全意相信着她的少年英雄,以致于愿意托付余生,愿意随着他奔赴天涯。
说话间,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后一连串问好声响起。赵娘听到慌得立刻拉着女儿站起来,胡乱行礼道:“王爷回来了,民妇先行告退。”
赵娘话一说完,赶紧拉着女儿往外跑。赵小娘子被母亲拉的跌跌撞撞,出门时,她不留意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朝正房走来,惊鸿一瞥间,只记得那个男子身量极高,好看的出奇。
这是赵小娘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没想到,这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岐阳王?
谢玄辰驻扎之地和清河镇距离不远,骑马一刻钟就能走个来回。这是他特意选好的位置,他把军营的事安排好,立刻就回来看慕明棠。
谢玄辰算是明白,曾经军营里那些成了亲的男人,为何一有空就立即回家了。他在军营和媳妇之间两头跑,一边都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
谢玄辰回来,院子里又是好一阵忙活。清河镇的平民怕王府丫鬟,而丫鬟们怕谢玄辰,谢玄辰一回来,她们换了茶,就忙不迭退下了。
谢玄辰巴不得如此,他视线在屋中转了一圈,慢慢皱起眉:“太将就了,这几日委屈你了。”
慕明棠默然,发自内心地说道:“我觉得还好,并不算委屈呀。”
她真的觉得这样的条件还好,屋子干净亮堂,小院平整齐全,哪里简陋了?
谢玄辰却觉得慕明棠在宽慰他。他越发自责,说:“等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我们重新置办宅子。这几日就只能委屈你了。”
慕明棠心说到底委屈谁了,分明是谢玄辰没法接受这种小屋子。谢玄辰说完后,见慕明棠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好奇道:“你就这样信我,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
慕明棠一开始就隐隐有感觉,谢玄辰这一走,恐怕压根就没打算回来。所以才执意带上她,还卷走了巨额黄金。
慕明棠有所预料,听到他的话毫不意外,甚至故意笑着说:“谁让我色迷心窍,看上你了呢。和小白脸私奔,当然什么都顾不及了。”
谢玄辰听到也笑,看着她说道:“有恃无恐,嗯?觉得这几天晚上我腾不出时间来折腾你?”
慕明棠本来是不想露怯的,但是谢玄辰眼神笑中带着邪气,慕明棠还真不敢招惹了。谢玄辰这个人疯起来不管不顾,她惹不起。
慕明棠认了怂,不敢再瞎撩拨。她有心转移话题,硬生生转了个弯:“前线准备的如何了?”
谢玄辰当然看出来慕明棠在故意转移话题,他没有逼迫太紧,顺着她的意说道:“还行,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半会下面做不完,我盯着也没用,就先回来看看你。”
慕明棠有些忧心:“耶律机还在河对岸呢,你不在,没问题吗?”
“无妨。”谢玄辰说完,十分真实地露出嫌弃之色,“这是邺朝的本场,天时地利占据了一大半,打不赢才比较难吧。”
慕明棠听完沉默,片刻后,默默道:“你好好说话,不要这么猖狂。”
第103章 首战
谢玄辰嘴上说的轻轻松松,但是他陪慕明棠待了一会,等天黑后,却离开了。
任何胜利都来之不易,久负其名的战神也是如此。
慕明棠等了一会,实在撑不住自己睡了。等到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身边有动静,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挪到床铺里面了。
谢玄辰昨夜回来过,但是一大清早,又走了。
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是这样早出晚归。赵家原来十分害怕谢玄辰,但是几日过去,赵家人天天见谢玄辰往回跑,一回来就去找妻子说话,和民间男子并无不同之处。他们习惯之后,觉得谢玄辰也没传言中那么吓人。
赵娘来给慕明棠送自己家做的酪浆,忍不住和慕明棠抱怨:“都怪这些天杀的契丹人,马上就是祭河的日子了,因为他们也没法好好办。”
清河镇靠河吃河,每年开春祭河十分受重视。在他们看来,这事关系到接下来一整年的水运,比过年都严肃。
慕明棠没听说过这个节日,免不了要多问几句。她和赵娘正在说话,忽然听到丫鬟在门外传话:“王爷回来了。”
丫鬟话音没落,谢玄辰已经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赵娘看到谢玄辰回来,立刻站起身,就要告退。
谢玄辰也没太在意赵娘,他这几日没空,怕慕明棠一个人待着闷,就让赵家的女眷多来陪慕明棠说话。谢玄辰进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慕明棠说什么可惜,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东西可惜?”
慕明棠站起来为他卸披风,说:“没什么,赵娘给我讲祭河的事情呢。听说祭祀关系到一年的平安和收成,如今因为打仗没法大办,我觉得有些可惜。”
谢玄辰听到眼神动了动,他站在地上想了一会,说:“未尝不能办。”
“嗯?”
谢玄辰却突然搂了搂慕明棠肩膀,略带着些愧疚道:“我还得再出去一趟,不能陪你了,你先自己待一会,我马上回来。”
慕明棠不知道谢玄辰想到了什么,但她自己多等一会又不是大事,谢玄辰外面的正事更重要。她又重新给谢玄辰整理好了披风,亲自送他出门。
谢玄辰那天不知道和清河镇的主事人说了什么,反而第二天,镇里就准备起祭祀的事,还和各家各户征集爆竹炮火等物。
慕明棠不知道谢玄辰想干什么,清河镇看起来真是一幅过节的样子,甚至晚上点了篝火,又是放炮又是闹腾,吵得老远都能听到。因为大军压境,一入夜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他们这里点燃篝火,在夜晚格外显眼。
河对岸,护卫跟在耶律机身后,不解地望着对面:“开战在即,汉人不忙着准备抵抗,竟然还点火庆祝?他们在做什么?”
耶律机放下远镜,问:“最近是汉人的什么节日吗?”
北戎大军推进到河边,沿路自然抓了不少懂两国语言的汉人领路。属下去问那些汉人奸细,回来后说道:“东丹王,那些汉人说,这是河祭,祈求这一年河神不要发怒降洪水。”
耶律机听完明显露出不理解的神色:“我们都打到这里了,他们还有心思祭河?他们求河神还不如来求我,今年黄河都会成为我大戎的领土,区区河神,能耐我何?”
在场契丹人听完哈哈大笑:“东丹王说的是,这里距离邺国朝廷不过十里地,汉人连他们的皇帝都保不住了,求河神有什么用?”
耶律机朗声大笑,他看着眼前冰封的大河心神激荡,倏地拔出刀指向对岸:“听说邺朝派了他们最能打仗的岐阳王应战,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求神拜佛的绵羊罢了。传令下去,明日渡河,我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便是真有神,也拦不住本王!”
清河镇的祭河热闹了两天,第三天时,慕明棠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远处传来号角声,北戎人渡河了。
慕明棠顿时睡意全无,此时外面也传来惊慌失措的哭声喊声。丫鬟们全部挤过来,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冰凉:“王妃,北戎人渡河了。他们有十万人,王爷只带了八千,怎么办?”
这样的场景在慕明棠十二岁那年发生过,那时候的她吓得止不住哭,如今外敌的数量更多,距离也更近,但是慕明棠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害怕。
可能是因为,这次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谢玄辰在吧。
慕明棠依然十分镇定,说道:“哭什么?有王爷在,有什么可慌的。去外面关好门窗,看好我们的财物,约束其他人好好在院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如果有人敢出去乱跑,不论身份,一律杖责三十。”
丫鬟们被慕明棠这一通话吓住了,赶紧出去通传。刚才还惶惶无措,现在被慕明棠严格约束起来,丫鬟们反倒不慌了。
王府的气氛也传到其他人身上,清河镇其他人家心慌不已,但是他们一看岐阳王自己的家眷都好生生在屋里待着,他们跑什么?如果真有事,王妃岂不比他们消息灵通?
众人安了心,纷纷效仿慕明棠,关门闭窗,全家人守在一起等着。
此刻冰河上,耶律机正率领众人过河。行军之人对天险十分郑重,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一条河,如果河没冻结实,或者走到中间迷了路,那就是灭顶之灾了。耶律机十分慎重地抓了当地人,派了好几路人出去探路,确定再无问题后,才在今天发起冲锋。
耶律机为了分散压力,也是为了显摆自己兵力雄厚,让十万人排成长长一排,看起来宛如百万雄师,黑云压境,给对面造成极大心理压力。
陈列在河对岸的禁军果然露出惊骇之色,就连几个副指挥官都隐含担忧。
十万之众,北戎人作战又素来勇猛,这一战要怎么打?谢玄辰看起来还不紧不慢,他握着缰绳,静静看着北戎人一步步跨过河中线,离河岸越来越近。
副指挥官都慌了,频频看向谢玄辰,屡次想说话,又被谢玄辰无言的气势所镇压。后来,一个人实在忍不住,问:“王爷,我们还不动吗?”
他话音刚落,河面上忽然冲起一道水柱,谢玄辰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到了。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勒着马上前,阵前所有人都安静又紧张地望着他。谢玄辰走到列阵最前方,抬起手,说道:“中路箭阵准备,拉弓……”
他手掌猛地下沉,直指河中心陷入混乱的北戎军队:“放箭!”
耶律机带人渡河时,前半段一直小心翼翼,谨防谢玄辰动手脚。可是直到路程过半,对面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耶律机放了心,猜到谢玄辰想等到他们完全过河、队形不整的时候突袭。耶律机不屑地笑了一声,这就是邺朝战神,这就是号称邺朝行走的国境线的人物,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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