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此后梦里的画面,翻来覆去,左不过全是顾之澄端坐龙椅之上,众臣劝其广纳后宫的画面。
大家所说的话大致相同,真心劝诫的心意也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龙椅上的顾之澄,每一回都仿佛年岁悄悄长了一些。
陆寒在底下冷眼旁观着,瞧着顾之澄从一个棱角明秀却稍显稚嫩的十四岁少年郎,渐渐抽条,眉眼张开,手脚变长,神色里的疏离冷淡与倔强,也与日俱增。
他看得分明,顾之澄脸上每一处的五官,都愈发精致如玉琢,惊艳不可说,倾国倾城的亡国之色,也不足以比拟形容。
虽顾之澄脸色越发苍白惨淡,身形也越发削瘦如柴,可眼角眉梢只消片刻流转,便漂亮得摄人心魄,蛊人心肠。
陆寒只能站在底下,微微压下瞳眸,掩住眸中的惊艳之色,与心中那仿佛不可言的郁躁。
而后听着顾之澄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色,从龙椅上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拒绝着大臣们的纳妃之谏言。
梦里的画面总是翻来覆去,荒诞又朦胧。
陆寒只记得大臣们一年又一年的提,顾之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他最开始也跟着劝,到最后却不喜欢劝了,只是沉默着,不动声色站在底下,听着顾之澄与他们周旋。
他们每提一次,顾之澄每拒绝一次,陆寒每次心底就好像跟着漫上了一寸的欢喜。
隐秘又慎小。
说不清那是因何而来,只是漫漫的黑暗中,好像因为顾之澄一个个利落拒绝的字眼,而悄无声息的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散着莹莹光辉的小白花儿。
花多了,汇聚成漫山遍野的花海,也就照亮了他心底的那些阴暗潮湿。
世间,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光。
他心底那呼之欲出的东西,好像也快被照亮了。
只是在显露原型的前一刻,他醒了。
陆寒睁开眼,眸子静得可怕,里头氤氲着一团浓雾,比寂寂的夜色还要阴沉。
摊开手,竟已是一片濡湿。
恰好今日又是十日一度的大朝会,陆寒穿戴整齐,踏着未尽的月色,去了宫里。
金銮殿内,跪满了文武大臣,映着满堂金碧辉辉,还有龙椅上坐着模样清秀的少年天子。
顾之澄抬手掩住想要微张打哈欠的小嘴,示意田总管高声细呼。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陆寒身后立刻有大臣下跪,高声进谏。
“臣斗胆进言,陛下既不肯宠幸波斯进贡的美人,便该广纳后宫,使皇室开枝散叶,方为社稷之福。”
陆寒垂眸颔首,瞳孔微微一缩。
这话,竟是说得比他梦中那大臣之话,分毫不差,听声音,似乎也是出自同一人。
很快,其他大臣们也跟着跪下,一同高呼“臣附议”。
陆寒漆黑的瞳眸压得更深,这番场景,着实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莫非......他真的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真是天助他也。
陆寒心中微动,决定再试一番。
他往前一步,虚虚半蹲下身子,跟着沉声劝道:“陛下合该思虑周全,顾朝皇室枝繁叶茂着实乃是重中之重。”
可他意料之中,顾之澄拒绝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龙椅之上,顾之澄沉默了。
她有些害怕,陆寒似乎格外关心她纳妃之事。
尤其最近陆寒又似乎甚喜过问她是否召幸那美人之事,怕不是发现了什么......
虽说他上一世没有发现,但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保不齐他可能已经发现了端倪。
若是这样,那她的麻烦便是大了。
顾之澄正思忖着,底下的大臣们已经瞧出来她的心思有了动摇,于是立刻更加大声地跪劝道:“还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又齐刷刷跪了一片。
顾之澄看着架势,实在无奈,只好揉了揉眉心,退一步说道:“朕再考虑三日。”
有了期限,大臣们也安了心,一个个心满意足下朝回家去了。
唯有陆寒,仍旧进了顾之澄的御书房,如往日一般,开始批折子。
顾之澄在他旁边踱了几圈步,决定试探一番,“小叔叔也以为,朕该广纳后宫?”
陆寒淡淡的神色一僵,放下手中折子,正色道:“臣深以为然。”
“如若朕不愿意呢?”顾之澄故意脸色一板,嘟起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
“臣不明白。”陆寒目露疑色,瞥着顾之澄粗黑的小脸,想起梦中这小东西纤白如雪的肤色,眸中的异色更是连连。
顾之澄因陆寒的目光心中一惊,更加心虚,总觉得他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
她不得不倒退三步,离陆寒灼灼的目光远一些,而后小声道:“朕......朕只是不喜欢......”
“陛下不喜欢纳妃?”陆寒顺口问着,顿了半晌,突然想到个极可怕的猜测,再抬起眸子时,已是一言难尽的深邃神色。
“陛下莫不是......喜欢男......?”陆寒问了一半出口,立刻不再说,自个儿都被这猜测吓了一跳,神色无比郑重又鄙弃地说道,“陛下莫要糊涂了,这事若是传出去,恐要遭天下非议。”
而且亦会遗臭万年,就连身下这皇位,也肯定是坐不稳的了。
若真是这样,于陆寒而言是好事。
可他实在不能接受这龙阳之好,想到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才忍不住出言提醒,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顾之澄从未见过陆寒这般难看的神色,仿佛只要她头轻轻一点,还不必开口,陆寒便会恶心得将她切成几段,才能解其憎恶。
所以顾之澄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否认,“小叔叔莫要乱说,朕......朕当然喜欢女人!”
只是这吞吞吐吐了一下,陆寒眸底深色泛泛,又露出些不大信任之意。
顾之澄咬咬牙,不知该怎么证明,才能让陆寒收起疑心。
最后,她与陆寒僵持着对视片刻,不得不暗自狠心道:“小叔叔若是不信,朕愿意广开后宫纳妃,让她们为顾朝皇室开枝散叶。”
顾之澄只是随便说一说,希望陆寒不要真的信。
她还刻意咬重了“顾朝皇室”这四个字,就是想让陆寒搞清楚她的身份。
让他不要天天惦记着顾朝皇室有没有繁衍昌盛的后代,而是该明白他的目的是为了让顾朝皇室断子绝孙,好成全了他的狼子野心,让他有机会谋朝篡位才是。
可不知怎的,陆寒听到顾之澄这话,突然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一股郁躁之意从心尖子上涌到了脑海里,气得他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胸口也出现一股郁痛憋闷之意,竟然甩了甩衣袖,恼羞成怒,转身便走。
还留下一句从后槽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既然陛下有意,那臣这就着人去办选妃事宜了!”
听起来是遂了陆寒的意,可那言语中的冰冷与愠怒,让顾之澄脊背发凉,陆寒走后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要选妃是他口口声声逼迫而来的,真不明白他还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顾之澄拍拍小胸口,嘟囔了几句,只能盼着她的选妃之举能让陆寒打消疑虑,莫要再怀疑什么了。
这边陆寒气冲冲的走了,顾之澄回过神来,赶紧往太后的慈德宫去了。
慈德宫内,熏着泠泠的檀香,缭绕在殿内四周,洗涤俗气庸扰,仿佛这座宫殿已不似人间皇宫,而成了天上的仙家居住之地,倒是有几分佛家的出尘之意。
这几年,太后仿佛寻到了心灵寄托,除了叮嘱顾之澄用功之外,便醉心礼佛,这居处也越来越清幽了。
顾之澄在东暖阁里等了太后片刻,太后才从那小佛堂里头净手出来,步履悠然轻雅似脚下能生莲一般,姗姗而来。
顾之澄急得小脸有些发白,见到太后,立刻屏退了周围宫人,扑到太后怀里,小声道:“母后,儿臣闯祸了。”
太后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眼,确定这四下再无旁的宫人,这才问道:“澄儿,这是怎的了?可是摄政王欺负你了?”
顾之澄含糊地支支吾吾了一声,拉着太后坐下,压低了嗓音在太后耳边道:“母后,摄政王似乎......开始怀疑儿臣的身份......”
“怎么可能?”太后素来注重仪态,此时也忍不住惊呼一声,这才玉手纤纤遮住嘴角,小声道,“母后同你说过多少回,你与陆寒朝夕相处,最是容易露馅,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如何被他发现端倪的?”
“儿臣也不知道......”顾之澄一脸难色,压低了嗓音,目光黯然道,“但他总是试探于儿臣,儿臣不得已,答应了他选妃之事......”
“母后,儿臣没有做错吧?”顾之澄手指微微动了动,心底有些惴惴难安。
殿内的檀香正熏得安神又清冽,太后抬起玉手,抚了抚顾之澄鬓角道:“澄儿,你做得极好。你纳了妃子入宫,便是那陆寒再阴险狡诈,也断断不会再揣测你是女儿身。”
顾之澄咬唇,眸底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可不管儿臣选了谁家的女儿,于那姑娘,只怕是都太过残忍。”
入了这囚笼般的皇宫,且还要跟在她的身边,得不到寻常女子该有的雨露恩泽,也没有真正夫君的宠爱。
一直......都要活在一场骗局中。
顾之澄始终觉得,这场骗局,有她与母后还有不得已的翡翠、田总管和程御医便够了,又何苦再拖人进来白白受苦。
她于心不忍。
太后瞥了眼顾之澄眸底的善良,突然冷哼一声,浑不在意地抚着自个儿玉指丹蔻上的凤仙花,冷声道:“澄儿,母后同你说过许多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既是顾朝的皇帝,就不该再有妇人之仁。”
顾之澄低眸抿了唇,沉默半晌,在低低应了一声,“儿臣知道。可是母后......”
“不必再说,哀家也乏了。”太后突然打断了顾之澄说话,挥了挥手里那方锦黄色凤尾帕子,揉着眉心道,“澄儿,你先回去歇着吧。选妃之事,哀家会为你操持一二的。”
顾之澄拧眉,心底终究是有些不安。
可是太后的意思明显得很,她也难以再辩驳一二。
从小到大,她在太后面前,都只是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向来由不得自个儿的心。
原是想请太后同她唱一场双簧,虽举办选妃大典,但最终却不选一名入宫的。
但现下太后听着陆寒有所怀疑,却定是要给她选上几位妃嫔,来打消陆寒的疑惑了......
顾之澄只能僵着身子从太后的慈德宫离开,好看的眉眼间始终浮着淡淡的愁意,似阴云蔽日,难以散去。
选妃之事就这样在陆寒的授意和太后的指点下,热热闹闹地开始办了。
这消息传出宫去,向来便不平静的澄都又热闹了好一阵儿。
原本就最是无情帝王家,除了想要为自己家族争些荣宠或是搏个前程的,其他宠女儿的都不愿意送女儿去宫里受苦,与其他嫔妃们明争暗斗,一个不留神便是香消玉殒。
更何况......
这回选妃的是那位自个儿都还未重新掌权的少年皇帝。
谁不知道如今滔天的权势都还在摄政王手中。
上一篇:被迫在求生节目开挂
下一篇:甜妻的七十年代/神光的七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