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
“……”
“……”
在场的其他臣子面面相看,却是无人附和。
好几个臣子默默垂首,嘴角抽了抽,心道:岑督主没说是,谁敢应呢!
“……”于秉忠额头上冷汗直流,这一刻,心里不知道是犹豫多些,还是后悔多些。
对他来说,登上首辅之位是一个难得的机遇,错过这一次,他不知道要等多久。
待到将来慕炎登基,端木宪首辅的位置只会更稳,那就意味,他要熬到端木宪致仕,才有可能成为首辅,可到了那时,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他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也许错过这次,自己就再没有下次机会了。
所以,当江德深亲自来游说他时,他心动了。
趁着这次端木宪患病又被群臣弹劾,声名俱损的时候,自己先坐上代理首辅的位子,将来能不能长久地坐下去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当初,他也仔细衡量过,觉得这件事的风险不大,毕竟,要是三皇子无用到连养心殿都进不了,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可要是三皇子成功地进了养心殿,顺利见到皇帝并拿到传位诏书的话,那么自己只需要“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号召群臣奉圣命而行即可。
就算到了最后,岑隐胜出,三皇子失利了,自己也不过是说了一些公道话,最多被岑隐迁怒一点,怎么也不会有身家性命的影响。
而这件事一旦成了,那么自己就会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有机会名垂青史!
他觉得利益大于风险,所以考虑很久后,终于是应承了下来。
此前,计划很顺利,他果然顺利地暂代了首辅之职。
按他们的计划,下一步等三皇子拿到传位诏书后,就会把内阁大臣以及宗室聚集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只需要表示奉旨就行了,然后,利用作为首辅的身份带头号召群臣认同三皇子太子的身份。
一切都是合乎祖宗礼法,顺理成章。
江德深向他透露过,大概就会在这两天行事,所以,这几天他看着春风满面,其实心里一直有些提心吊胆。
今日,他被人宣到养心殿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事成了,直到看到岑隐突然出现,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三皇子被羽林卫的人押了出来,他潜入养心殿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于秉忠努力地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心里觉得觉得三皇子行事太不谨慎了,可是事到如今,他多少也有点骑虎难下了。
虽然三皇子是被岑隐发现了,但是传位诏书已经拿到了,事情也算成了一半,说不定三皇子还有机会,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也许还有机会。
只能搏一搏了。于秉忠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正殿内静了好一会儿,岑隐慢吞吞地放下了茶盅,问道:“这诏书是皇上的亲笔所书?”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听不出喜怒。
可是群臣的心却都提了起来,屏气敛息。
慕祐景理直气壮地颔首道:“正是!”
“哦?”岑隐又吐出一个字。
高则禄勾出一抹冷笑,将手里的诏书展开,并将之高举,神色泰然地由着在场的众臣亲眼确认这道诏书。
众臣皆是瞪大了眼睛,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在场的人都是天子近臣,朝中重臣,他们对于皇帝的字迹都非常熟悉,尤其是楷书,皇帝的字雄秀端庄,挺拔流畅,是楷书却带行书笔意。
可是,这道诏书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比狗爬的还不如。
任谁都不能说这是皇帝的笔迹!
于秉忠额角的冷汗更密集了,心沉了下去,完全没想到三皇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弄到的竟然是这么一道诏书。
游君集清了清嗓子,叹息道:“三皇子殿下,这字实在是……难以辨认啊。”
其他大臣也都是心有同感地频频点头。这上面的一笔一划都太陌生了,说得难听点,他们也可以用左手写这么一道诏书,号称是皇帝亲手所书。
也有交好的几个大臣暗暗地交换着眼神,神情复杂。如果说,这真是皇帝的字,那么皇帝现在的龙体只怕是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慕祐景心里也觉得不妙,立刻又道:“这诏书上有父皇留下的指印!”
众人的目光不由随之看向了诏书左下角那个血红的指印。
“是吗?”高则禄的唇角翘得更高了,“三皇子殿下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分明就是三皇子殿下伪造传位诏书,又逼迫皇上在这份伪造的诏书上按下手印!”
“三皇子殿下无君无父,身为人子人臣,却意图篡位犯上,当真是天理难容!”
高则禄眼神冰冷地看着慕祐景,毫不掩饰神色间的嘲讽。
“你……你……是你故意栽赃本宫!”慕祐景气得脸色发青,只觉得自己真是有口难辩。
岑隐又悠哉地饮起茶来,神情惬意,仿佛全然没看到这场激烈的争执一般。
众臣的目光一时看向高则禄,一时又看向慕祐景,大都将信将疑。
诚如高则禄所言,皇帝卒中,龙体虚弱,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皇帝的手指按了印泥后,把指印留在圣旨上。
无论是诏书上的字迹还是指印,都显得太过儿戏了点。
眼看着众臣看向自己的目光大都染上了几分怀疑,慕祐景心里更焦急,也更惶恐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一旦失败,岑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各位大人,父皇就在这寝宫里面,只要各位大人亲口去问问父皇,不就不知道了!”慕祐景激动地又道,犹如困兽般垂死挣扎着。
于秉忠此刻头大如斗,只能应声道:“三皇子殿下说得不无道理。这诏书是真是假,只要问问皇上便知结果。”
岑隐勾唇笑了,绝美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朵妖魅的笑花。
“行啊。”岑隐爽快地点了点头。
周围其他大臣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岑隐,一旁的游君集却是露出古怪的表情,他可不觉得岑隐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岑隐笑吟吟地伸手做请状,提议道:“不如就由于大人亲自进去问问如何?”
“……”于秉忠哑然无声。
不只是于秉忠,在场的众人都想到了上次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过的安定侯和建安伯。
于秉忠毫不怀疑,他要是进去了,恐怕也别想再出来,也得留在里边给皇帝“侍疾”。那么,他的代理首辅与礼部尚书之位自然也要拱手让人。
而且,自安定侯和建安伯给皇帝“侍疾”后,安定侯府和建安伯府更是因此受牵连,一落千丈。两个府邸的爵位虽然犹在,可是府中人的差事却被夺得七七八八,一人犯事,举家受累。
他们于家可不止他一个人,于氏满门是书香门第,在朝为官的族人至少有十数人,还有后面年轻一代的前程……
于秉忠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岑隐没有也没再逼问于秉忠,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于秉忠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脚下一阵虚软。
机遇往往与风险共存。
在风险中含着机遇,与此同时,机遇中也会伴随着风险。
但是,他也没想到的是,风险竟然会这么大。
于秉忠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既然是高指挥使亲眼所见,想来不会有差。”
慕祐景瞳孔猛缩,脸色难看得就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似的。
“那就好。”岑隐微微一笑,目光又看向了另一边队列中的江德深,喊了一声,“江大人。”
江德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到现在,他的思绪依旧混乱如麻。
这事的发展和他们预料的相差太远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岑隐故意设下了圈套,所以,之前才会这么顺利吗?
江德深越想越觉得理不清头绪,想不明白岑隐的意图。
他实在不明白岑隐到底想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三皇子彻底打压下去吧!
难道是为了给慕炎铺路,岑隐至于吗?
江德深压下心头的疑惑,努力地冷静下来,思索着自己还能为三皇子做什么。
这时,江德深身旁的一位大臣悄悄地扯了下他的袖子,江德深这才回过神来,就听岑隐那阴柔的声音钻入耳朵:“江大人是三皇子的外祖父,不知道江大人对三皇子谋逆犯上,伪造诏书,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
岑隐这句话虽然针对的是江德深,可是于秉忠听了,一颗心沉得更低了,头皮发麻。岑隐的言下之意很明确了,他已经定了三皇子谋逆犯上之罪。
其他臣子也同样明白了,看向慕祐景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同情,怜悯,唏嘘,嘲讽,慨叹等等,皆而有之。
“……”江德深双眸睁大,心下更乱了。
答案显而易见,他怎么能认!!
说句不好听的,江家屹立在朝上,三皇子就还有一点希望,江家一旦陷进去,他们就真的全完了。
江德深目光复杂地看了慕祐景一眼,此刻的慕祐景狼狈不堪,衣袍上还沾在方才被皇帝倾倒的墨汁,头上的五梁冠因为挣扎而歪斜,几缕碎发从冠帽下散出,脸色惨白,眼神惶惶,哪像平日里那个高贵沉稳的三皇子,反倒更像一个犯事的内侍。
江德深给了慕祐景一个复杂的眼神,只能艰声道:“岑督主,下官此前并不知情。”他的声音像是从上下牙齿之间挤出一般。
“哦。”岑隐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
江德深深吸一口气,又道:“岑督主,下官以为谋逆事关重大,不可凭一人之言,还是应该以证据论断。”
“说得好!”岑隐轻轻地抚掌道,“是该以证据论断,好好查,细细搜,看看三皇子这几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又见了些什么人……”
江德深瞳孔猛缩,汗如雨下,只觉得岑隐字字句句意有所指。
他与三皇子在清茗茶楼见过面的事也并非是毫无痕迹,东厂真要查起来,恐怕连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那么东厂怕是要冲进江家抄家彻查了!
届时,江家可就完了!
江德深连忙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又何须再查。”
岑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随意地点了几下,淡淡道:“看来江大人作为外祖父,也认为三皇子谋逆了?”
江德深的脖颈间浮现根根青筋,暗恨岑隐真是欺人太甚。
他纠结地又朝慕祐景看去,慕祐景用求助的眼神殷切地看着江德深,现在能帮他的也只有外祖父了。
江德深如何不懂慕祐景的眼神,可是他此刻已是进退两难,只能断尾求生,做出一个对三皇子和江家而言损失最小的决定。
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