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王百户直到进屋,才知道慕炎也在,先是惊讶,跟着就平静了下来,想着这件事与慕炎有关,他在场也是理所当然。
慕炎就坐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玩起岑隐养的那缸金鱼。
那白底蓝花的鱼缸中,七八尾红金相间的金鱼在几片碧绿的莲叶与水草之间甩着尾巴游来游去。
“参见督主。”王百户恭恭敬敬地给岑隐行了礼,直接开始禀正事,“属下审了那几个南怀余孽,用了些刑,他们就招了。”
“现在怀州那边虽大局已定,但还有一些怀人不服大盛,他们想要接历熙宁回去怀州主持大局,甚至复辟王室。”
慕炎一边听,一边随意地往鱼缸中撒着鱼食。
芝麻大小的鱼食落入清澈的水中,立刻荡起些许涟漪,那些金鱼摇曳着朝鱼食围了过来,一个个吐着泡泡,贪婪地吃了起来。
岑隐也朝鱼缸斜了一眼,看着那摇曳的鱼尾,游动的金鱼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瞳孔随之闪烁了两下。
王百户禀话的同时,悄悄地瞥着岑隐的面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说:
“上次劫持四姑娘的也是这伙人,当初他们逃到京郊的八万镇,被人给救了,对方把他们藏了几天,等风声过去后,就把他们安置在京郊李家村附近的一处庄子里。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救他们的是谁,只知道对方是大盛人,是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男子,自称姓徐。”
“也是那个徐姓男子把历熙宁被处决的时间与囚车的路线告诉了他们的,此人还助他们买通了城门守门,让他们混进了京城。”
“属下派人查了那处庄子,是兵部郎中王清励名下的庄子。”
王百户有条不紊地禀着,思路清晰。
慕炎又从装鱼食的匣子里随手抓了把鱼食撒进鱼缸里,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对王清励有几分印象,这人应该是隆治六年的进士,去年才刚升的兵部郎中,一个区区正五品郎中在朝中不算高位,这些年也算是安份守己。
“还有,”王百户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画像,展开后,双手呈了上去,“这是属下让画师画的那徐姓男子的画像。”
小蝎接过那幅画像,将画像平铺在岑隐手边的如意小方几。
岑隐和慕炎都对着那画像扫了一眼,宣纸上画着一个相貌平凡的方脸男子,头发在头顶束了最简单的发髻,人中留着短须。
这种人就是那种丢在人群中立刻会被淹没的普通人,看一眼,也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岑隐和慕炎都可以确定此人不是王清励。
岑隐右手成拳,在方几上随意叩动了两下,淡淡地吩咐道:“依着画像去找人,把被买通的城门守卫带回来审审。还有,把王清励也找来问话。”
“是,督主。”王百户郑重地应道。他听岑隐说的是“问话”,就知道岑隐没打算为难王清励,只是想从他那边寻些线索,看看这幕后之人怎么会盯上王家的庄子。
岑隐抿了抿薄唇,正要去端茶,眼角的余光就瞟到慕炎又要去抓鱼食,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够了没,是想撑死这些金鱼吗?
慕炎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喂这些金鱼吃了不少鱼食,只好灰溜溜地把抓起的鱼食放回了匣子里。他也就是看这缸金鱼想起了端木绯养的那缸鱼,一不小心就多喂了一些。
不过这缸金鱼看着模样不错,要不他也去弄几尾,给蓁蓁的鱼缸再添几尾鱼?
王百户恰好把方才岑隐与慕炎之间那微妙的眼神交换看在眼里,联想之前在东厂听到的某些传闻,对这两人到底关系如何是愈发没底了。
算了,反正他们只要听督主的吩咐就是了!王百户在心里对自己说。
岑隐沉吟了一下,又道:“可有审出这伙南怀余孽在怀州的同伙现在如何?”
王百户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差点忘了一件事,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忙回道:“回督主,这伙南怀余孽现在是由原南怀王室的大公主苏娜做主,苏娜是以南怀王室的名义将这些不服大盛的怀人集结在一起,并策划了这次来京城营救历熙宁的行动。”
“不过,这批南怀人来大盛已经好几个月,对于现在的情况知道得也不多。”
王百户心中忐忑,头伏得更低了,不敢再看岑隐。
岑隐挑了挑眉,想着慕炎在怀州也待了一段时日,就问道:“你对这个大公主苏娜可有了解?”
“苏娜?”慕炎用一方帕子慢慢地擦拭着指尖,一头雾水,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落风一看公子这副这样,就知道他怕是早把那什么苏娜忘得一干二净,清了清嗓子,提醒了一句:“公子,就是那位随南怀使臣一起来营帐议和的南怀大公主……”
慕炎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回想着在南怀都城发生的事,好一会儿,脑海中终于模模糊糊地浮现了一道身影,恍然大悟道:“对了,原来是‘她’啊!”
想起苏娜是谁后,关于她的记忆就汹涌地在心头涌现,慕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岑隐的眉头挑得更高了,从慕炎和落风的这两句话中听出几分意味深长。
慕炎清了清嗓子,神色间露出些欲言又止。
岑隐罕少看到慕炎这副样子,挥手就把王百户打发了。
王百户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对自己说,既然督主没问罪自己,那自己应该没事吧。接下来的差事,他得好好办,将功折罪才行!
王百户匆匆退了出去,走下台阶后,才敢以袖口擦擦额角的汗。
见屋子里没外人,慕炎这才把关于苏娜的事一一说了,包括她曾经自荐枕席,包括她圣火教圣女的身份……也包括那日祈福仪式上发生的事。
说话间,慕炎的眼角抽了抽,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把脸往岑隐的方向凑了一尺,十分郑重地盯着岑隐道:“大哥,关于苏娜的事,你可千万千万别告诉姐姐,不然我的考察期又要延长了!”
“大哥,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啊!”
慕炎不放心地再三叮嘱着岑隐,生怕岑隐嘴不牢靠,告诉端木纭。要是端木纭对他产生什么误解,以为他对蓁蓁有二心,那么他和蓁蓁的婚期可就不知道要延到什么时候了……
慕炎越想越怕,可怜巴巴地盯着岑隐,就想一只可怜的小奶狗。
“……”岑隐懒得理会慕炎,理着思绪。
这个苏娜是原南怀王室,又曾经是圣火教的圣女,还能参与国事……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她从高处摔至尘埃,可想而知,他对慕炎以及大盛肯定是心怀仇恨的。
第778章 弟弟
咕噜,咕噜……”
鱼缸里的金鱼们还在欢快地吐着泡泡,见慕炎这边没吃的,就甩着尾巴往岑隐那边游。
岑隐垂眸看着鱼缸里的那几尾金鱼,眸光闪烁,淡声道:“看来这个苏娜在怀州民间还是颇有几分威望。由她来牵头复辟,在怀州的确能召集到不少怀人,包括圣火教的信众……毕竟大盛占领怀州的时日尚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中原,也同样适用于其他各族。
大盛想要同化怀州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潜移默化。
岑隐想到的,慕炎同样也能想到。
慕炎眯了眯眼,随手在鱼缸中拨了一下水,几尾金鱼立刻被吸引了过来,阳光下,鱼缸中荡漾着水波的清水似是揉着碎金般,映得慕炎的瞳孔更为璀璨。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
“大哥,你说,这徐姓之人背后的推手会不会和扶持金家寨的是同一个人?”慕炎猜测道,随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
岑隐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抬眼与慕炎四目对视。
以两人多年的默契,不需言语,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虽然慕炎的这个推测暂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但是他们俩都觉得大有可能,就这两伙人的意图来看,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希望大盛越乱越好。
阿炎这家伙的直觉还是这般敏锐。岑隐薄唇微翘,眉宇间却是凝聚出剑锋般的锐利来。
慕炎与岑隐相视一笑,唇角露出一抹兴味,含笑道:“正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等于他们又多了一条线索来调查与金家寨勾结的人,可就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了!
慕炎站起身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本来打算告辞,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岑隐出声叫住了:“阿炎,先等等。”
慕炎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同时,顺着岑隐的目光往外看去,就见庭院中一个面目清秀的青衣小內侍快步朝这边走来。
小蝎出屋与对方说了几句话,跟着就带着那青衣小內侍进来了。
青衣小內侍进了屋后,见慕炎也在,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岑隐一眼。直到岑隐点了下头,他才放心地禀道:“督主,陇州那边来了飞鸽传书,说是楠康城的那个蒋肖氏已经死了。”
慕炎当然还记得人牙子说得那什么蒋肖氏,眉心微蹙。
青衣小內侍继续禀着:“四年前,楠康城那边有一场疫病,蒋肖氏也感染了疫病,那年冬天人就没了。不仅是她,蒋家医馆的一家子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也就是说,关于肖天身世的线索断了。
岑隐挥了挥手,把那个青衣小內侍打发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慕炎抿唇沉默了。
尽管慕炎心中对肖天的身份已经有七成的肯定,但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那就只能算是推测。
他总不能带一个不确定是不是楚庭舒的人去楚家认祖归宗吧。
问题是,楚庭舒也没有胎记什么的……
等等!
慕炎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楚青语曾说过,楚家上一世找到了楚庭舒时,楚庭舒已经死了,只找到了他自小身上带的一块玉锁。
无论楚青语说得再玄乎,那也是一条线索,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也想试试,也想继续追查下去。
慕炎利索地收起了折扇,正色道:“大哥,我想见见楚青语。”
一片黄绿的残叶随风从窗口吹进了屋子里,慢悠悠地打着转儿落在了鱼缸里,缺了一个口的残叶在那清澈的水面上显得尤为醒目。
岑隐思绪转得飞快,立刻也想到了当初他们从楚青语那里审到的那番言辞,起身道:“走吧。”
若非慕炎提起,岑隐已经把这个自称重活了一世的楚青语忘记了。
小蝎闻言,赶紧让人去安排。
两人不紧不慢地朝着东厂的地牢走去。
微风阵阵,庭院里回想着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此起彼伏。
岑隐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后来又让人审过楚青语。”
当初也是因为对楚青语自称重生一世有点兴趣,岑隐就吩咐下头的人又审了审楚青语,但审出来的结果却有点可笑。
“不过,楚青语说的一些事,与事实并不相同。”岑隐淡淡地道,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特别在意。
“怎么说?”慕炎顺口问道。
岑隐回忆着道:“她说,去年十月,被贬到豫州颍阳镇当县令的刘治平会被召回京,在翰林院任职,编修《群书总目》,今年元月,他会与韩樵、范效臣等人推行革新,提出改革吏治,可是在守旧派的阻挠下,新政实行不到半年就惨遭失败。”
“她还说,三月初晋州一伙山匪会攻入冀州,占领冀州大信城与昌繁城,两城知县都被诛杀,逃难的流民涌至京城。”
“……”
楚青语说的几件事全都没有实现,与真实的情况大不相同,不,应该说,她说的根本是大错特错。
比方说刘治平,他根本就不在豫州颍阳镇任职,而是在湘州任知府,此后他也没有被调回京城,韩樵、范效臣这些人更不曾提出什么革新。
再说冀州也是,到现在为止,冀州大信城与昌繁城都安然无恙,这两城的知县也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