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慕炎颔首“嗯”了一声。他早就在陵墓中给薛家小郡主也留下了位置。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寂静无声。
岑隐慢慢地执起那白瓷酒杯,垂眸看着那杯中清澈的酒水,恍如有一泓清泉映在他狭长深邃的眼眸里,瞳孔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往事犹如那浅浅的涟漪在他眸底散开……
岑隐蓦地动了,再次仰首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举止豪迈,之中又隐隐透着一股悲凉的气息。
窗外的寒风更凛冽了,梅枝在风中婆娑起舞,那腊梅的花香也随之变得更浓郁了。
“大哥,我带了样礼物给你。”慕炎放下酒杯,把他带来的那个长盒一把抓起,往两人之间的小方几上一放。
岑隐怔了怔,打开了面前的这个长盒。
盒子里,赫然摆着一张漆黑的牛角长弓和十来支雕翎羽箭,油光水滑的弓身上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似闪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慕炎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个叫答凛的匠人还在图历城里,他的手艺更精进了,我刚看到时候,差点想私吞不给你了。”
岑隐恍若未闻,拿起了盒子中的长弓,轻轻地扯了下弓弦,弓弦发出嗡嗡的响声。
慕炎笑着问道:“大哥,要不要试试看?”
岑隐以动作回答了慕炎。
他站起身来,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目光看向窗外,一点点地把弓弦拉开,慢慢地把弓拉满。
弓如满月。
岑隐静止不动地站立了几息,然后骤然放弦。
“嗡!”
那弓弦再次在空气中颤动起来,空气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劈开了。
岑隐把弓又从左手送到了左手,垫了垫后,赞道:“好弓!”
这弓非常趁手,完完全全是按岑隐的体型和臂力订做的。
慕炎微微一笑,提议道:“大哥,我们比比?谁输就谁罚一杯,平手就各罚一杯,怎么样?”
岑隐的回应是从长盒里拿出一支雕翎箭,娴熟地搭箭、拉弓,箭尖瞄准窗外的一棵腊梅树,然后放箭。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嗖”,羽箭如流星般射出……
羽箭射中了一朵腊梅,然后带着花继续往前飞驰,射在后方的一棵梧桐树上。
“簌簌簌……”
梧桐树的树干、树枝都剧烈地抖动着,纷纷扬扬地落下一片片黄绿的梧桐叶。
慕炎自信地勾唇一笑,接过了岑隐手中的长弓,也是搭箭拉弦放箭,一气呵成。
“嗖!”
羽箭离弦而出,也精准地射穿了一朵腊梅,然后将这朵腊梅也钉在了梧桐树上的第一朵腊梅上。
“平手!”
慕炎举起酒杯,与岑隐对饮了一杯。
第二轮由慕炎先开始射第一箭,这一箭,慕炎一箭双雕,射中了两朵腊梅,而那棵梧桐树再次成了可怜的箭靶子,又抖落了一大片残叶。
岑隐有学有样,也一箭射中两朵腊梅,然后射在了同一个位置。
又是平手。
两人再次高举酒杯,对饮了一杯。
其实两人箭术相当,也不是真的在比箭,也就是拿它当酒令比着玩罢了。
外面的小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家督主在射箭玩,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去取更多羽箭来,务必要让督主玩得尽兴。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射箭,一边说闲话,不知不觉中,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酒水更是足足喝了七八坛,桂花酒、葡萄酒、竹叶青、桑落酒、秋露白……
从下午一直喝到了半夜,喝到后来,两人早就忘了射箭,只是随性地喝着酒,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趴下的也不记得了……
当岑隐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窗外那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眼睛发涩,额头隐隐作痛,身子因为趴了一夜有些僵硬,周身还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身体上的不适在无声地提醒他,他昨晚醉了,而且还醉得失态了。
岑隐以前还从不曾喝醉过,在北境时,他还太小,不能喝酒,再后来,他在京城步步为营,连夜里都没法踏踏实实地安眠,更别说喝醉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头有些痛,不过比起昨日心口却是畅快了不少。
旁边突然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岑隐转头看去,就见还趴在桌上慕炎调整了下姿势,两眼依旧紧闭,显然还没醒。
“蓁蓁……”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
“……”岑隐忍不住笑了,眉眼柔和,阳光下,他乌发如墨,肌肤似玉,整个人熠熠生辉。
岑隐轻轻地击掌一下,在外面候了很久的小蝎立刻就端着一个铜盆进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內侍,也端着一个铜盆。
岑隐接过小蝎绞好的热帕子敷了敷脸,热气蒸腾,浑身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岑隐又绞了块热帕子,随手就往慕炎的脸上糊。
慕炎一下子就醒了,猛地抬起头来,热腾腾的帕子从他额头往下滑,露出那张还有些懵的俊脸。
小蝎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角,故意请示道:“督主,要摆午膳吗?”
午膳?!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慕炎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整个人一下子醒了。
他整个人激动地朝一旁的西洋钟看去,不敢置信地盯着钟面眨了眨眼。
这都快正午了!
慕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来不及了!”那张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脸庞上露出几分罕见的着急。
他昨天还叫了内阁今天一早过去武英殿的,现在都正午了!
慕炎抓着脸上的那热帕子随意地擦了一把脸,然后把帕子往其中一个铜盆一丢,水花溅起,洒在了地上。
慕炎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就跑了,只丢下一句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慕炎就轻巧地从窗口一跃而出,犹如大鹏展翅般,三两下地借着一棵大树爬上了墙头,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小蝎的眼角无语地抽了抽,暗道:敢在督主跟前爬树翻墙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个不着调的摄政王了!
岑隐看着窗外那空荡荡的庭院,那棵被当做箭靶子的梧桐树上还扎着昨晚留下的那些羽箭,庭院的地上满是落花与残叶,一片狼藉。
这个庭院还从未这般凌乱过。
可是岑隐的心情却颇为畅快,勾唇一笑,颀长挺拔的身体在窗口悠然而立。
墙外的慕炎飞檐走壁地离开了岑府,然后就策马直接前往皇宫,去了武英殿。
几位内阁阁老早就在武英殿等着了,连茶水都不知道换了几轮了,阁老们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停:
“摄政王怎么还没来?”
“他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
礼部尚书范培中几乎要提议他们是不是先走人,慕炎总算是姗姗来迟地赶到了。
慕炎匆匆地从岑府赶来,他既没用膳,也没沐浴更衣,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一副衣冠不整、行色匆匆的样子。
第817章 复爵(二更)
阁老们昨日也参加了庆功宴,一看就发现慕炎还穿着昨日的衣袍,心中愕然,面面相看。
不过,他们都没说什么,都是规规矩矩地给慕炎行了礼。
端木宪却是十分地不满意,挑剔地打量着慕炎。
这小子衣衫不整,身上不仅散发着酒味,还沾有酒渍!
而且,他头发凌乱,脸都没擦干净,很显然,是在哪里凑合了一晚,也没梳洗,就跑来了。
这小子都快要成亲的人了,居然宿醉!端木宪狠狠地瞪着慕炎,板起脸来,顾及到场合不适合,强忍着没出声训慕炎。
“……”慕炎自然感受到了端木宪不快的目光,疑惑地挑了挑眉,总觉得自己又哪里招惹了端木宪。奇怪?他明明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啊!
慕炎在书案后坐定后,清了清嗓子,就开门见山地下令道:“慕建铭勾结北燕外族陷害镇北王薛祁渊,镇北王无罪,复爵位。”
“……”
“……”
“……”
内阁阁臣们再次对视了一眼,神情微妙。
慕炎一没令三司会审,二没皇帝的“旨意”,直接就宣布镇北王薛祁渊无罪复爵,未免也太“随意”了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随即阁臣们就恢复了正常,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反正慕炎一贯如此,一贯随性。
再说了,本来镇北王府就是无辜的,复爵也是应该的。说得现实点,即便镇北王府复爵,那也不过就是死后的虚名罢了,毕竟镇北王府已经没有后人了。
镇北王的爵位也仅止于薛祁渊这一代。
几位阁老也都是经历过三代皇帝的老臣了,他们都曾见过薛祁渊,回想往昔种种,也都觉得唏嘘不已。
殿内静了一静。
慕炎根本就不在意几位阁老怎么想,继续下令道:“腊月十五日,为崇明帝后和镇北王夫妇落葬,迁入新帝陵。”
阁老们又是一惊,微微张大眼。
范培中抬眼朝慕炎看去。
尽管礼部早先就上了折子问起崇明帝后落葬的事,但慕炎一直没有批复,范培中以为慕炎是想挑一个良辰吉日,也没催,没想到慕炎现在一批复,居然还连镇北王夫妇也捎上了。
范培中定了定神,迟疑道:“摄政王,这在大盛朝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臣子与皇帝同葬入帝陵,即便臣子只是葬在副陵,在大盛朝,这却是史无前例的事,更何况还是在同一天迁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