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端木纭连忙哄着妹妹去睡觉,这一晚,连她自己都早早地歇下了。
次日一早,她起得比平时还早了半个时辰,跑去厨房亲手做了一份早膳,然后送去了端木宪那里。
昨晚端木宪几乎是一晚上没合眼,才起身就见大孙女来了,心情颇有几分一惊一乍的味道。
他先是一喜,庆幸端木纭没连夜私奔,紧接着又觉得好心酸,酸溜溜地想着:大孙女为了一个外面的臭小子就对自己采取怀柔攻势,难怪俗话都说女生向外。
端木宪板着一张脸,眼窝处是一夜没睡留下的青影,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端木纭似是混不在意,亲自把早膳一碟碟地从食盒里取出来,笑道:“祖父,尝尝我的手艺。粥是厨房熬的,这几个小菜是我亲手炒的,还有这荠菜鲜肉馄饨也我是包的。”
馄饨汤里特意点两滴麻油,香喷喷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引得本就饥肠辘辘的端木宪食指大动,但只能继续板着脸。
他总不能让大孙女以为他这么容易就被劝服了!
端木纭从头到尾都是笑吟吟的,伺候得十分周到,也让端木宪更加心塞了。
心塞归心塞,这早膳他还是要吃的,毕竟这可是大孙女亲手给他做的。
端木宪把早膳一扫而空,又喝了些茶,就早早上朝去了。
长安大街上一如往日般拥挤,官员们排队等着进宫上朝,端木宪等在马车里的时候,就在琢磨着:等会儿见到岑隐时,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这天下这么多美人,环肥燕瘦任君挑,他,他,他怎么就非得招惹自家孙女呢!!
端木宪一路都是心神恍惚,连自己是怎么来到金銮殿的都不记得了,别人给他行礼,他就反射地回礼。
直到了金銮殿,整个人才清醒了不少,四下张望了一圈,岑隐还没来。
自打新帝登基后,就重开了早朝,十日一休,新帝和百官都是兢兢业业,唯一的例外就是岑隐了。
岑隐一向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不来的时候多,比如今日,直到內侍喊着“皇上驾到”,岑隐也没有出现。
着明黄色龙袍的慕炎大步流星地进入众人的视野,坐在金銮宝座上。
端木宪呆滞地随着群臣给慕炎作揖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很显然,岑隐今天是不会来了,端木宪心里更纠结了,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觉得庆幸。
想到庆幸,他又立刻否决了,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骂到人又什么好庆幸的!
要不,他去一趟司礼监或者东厂?
或者明天再说?
整个早朝,端木宪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胡思乱想着,根本没注意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也没注意游君集频频地看着他。
也幸好今天也没什么大事,端木宪浑浑噩噩之间,早朝就过去了。
众臣再次作揖行礼恭送新帝离开,之后,他们就纷纷地散去了,边走边说。
端木宪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老哥,”游君集一把拉住了端木宪,他早就看出端木宪今日神情呆滞、心事重重,关心地问道,“你在想什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朝廷还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端木宪想起岑隐,就恨得牙痒痒的,恶狠狠地磨着牙齿,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些臭小子都不要脸!”端木宪有些迁怒把慕炎也一并骂了进去。
端木宪骂得没头没尾,听得游君集是一头雾水。他一脸莫名地看着端木宪,觉得他的心思真难琢磨。
既然端木宪不肯明说,游君集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转移了话题:“老哥,我那次孙过几天要娶媳妇,帖子我今天让人给你送去,你可要记得早点到。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
以他们俩多年的交情,游家有喜事,端木宪自然是要去的。
端木宪满口应下,两人一边说,一边出了金銮殿。
走下台阶后,游君集突然停下了脚步,用手肘撞了下端木宪,意味深长地笑了,“老哥,我还有个三孙子今年十七岁,在国子监读书,才学你也是知道的……”
端木宪还没反应过来,随口道:“我记得,上次他还随阿珩去我家,我看过他的文章,不错。今年恩科可以下场了。”
端木宪有一说一,还以为游君集是想说他那三孙的学业。
游君集眼角抽了抽,心道:端木宪今天果然有些怪,怎么就变迟钝了呢!
他干脆就把话说白了:“老哥,你觉得和你家大孙女可配?”
端木宪听游君集提起大孙女的婚事,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
游君集笑着道:“你我两家都是知根知底。这两个孩子年岁也相近,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女方比男方大个两岁多也不是什么问题。
游君集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如芒在背,似是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
游君集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两三丈来外,一道着大红色麒麟袍的身影正静静地朝这边走来。
是岑隐。
游君集登时就把后面要说的话给忘了,忍不住反省起来,心道:他最近应该没犯事吧?
游君集心有些慌,七上八下的。
端木宪也看到了岑隐,心脏砰砰地加快,感觉更复杂了,眸色幽深。
岑隐没停步,只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宪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目光落在了那黑色披风上绣得活灵活现的麒麟上,忍不住开口唤道:“岑督主。”
游君集与端木宪相交多年,从这三个字,就敏锐地察觉出端木宪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似乎好像仿佛是要上刑场的样子。
岑隐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端木宪,不冷不热地唤道:“端木大人。”
这一声唤得端木宪更膈应了。
这是想娶别人家姑娘的态度吗?!好歹该跟慕炎那臭小子一样……等等!端木宪赶紧甩掉心中的想法,不对,自己才不想把孙女嫁给他呢!
端木宪抬眼与岑隐直视,斟酌着言辞,隐晦地说道:“岑督主,万事不可强求,强求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端木宪说得不明不白,可是岑隐却听明白了,剑眉微挑。
从这一句话中,岑隐还听出了更多的意思,她与端木宪提了。
犹如一颗石子坠入心湖,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岑隐沉默了,眸子也变得更深邃了,心跳砰砰加快,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夭夭,他的夭夭。
明明岑隐什么也没说,但是端木宪却有点慌了,有点怕了,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岑隐不会把自家给抄了?
端木宪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不怕,抄家也不怕,大不了自己就致仕!有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孙女,端木宪硬着头皮朝岑隐望了过去,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端木宪的心一点点地下坠着,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连游君集都感受到那种莫名的紧绷,颈后出了一片冷汗,觉得端木宪真是太胆了,居然敢这么跟岑隐说话。
忽然,岑隐勾唇笑了,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端木宪已经做好了岑隐会发怒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望着岑隐渐行渐远的背影,端木宪有些心虚、也有些羞恼地心道:笑也没用!这些臭小子都是不能姑息的!
游君集欲言又止,直到岑隐走远了,他这才小声地问端木宪道:“老哥,你跟岑督主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有听没有懂啊。”
游君集心里着急,感觉像是有人在心口挠似的: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端木宪充耳不闻,抬头挺胸地继续往前走去,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事没的商量!”他一副绝不低头的样子。
“……”游君集更懵了。
他看看前方的端木宪,又看看另一个方向已经走远的岑隐,头都开始痛了。
他就怕端木宪一时糊涂,惹恼了岑隐。
刚刚就连他都听得出来,端木宪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火气,似乎是在警告岑隐什么。端木宪为人一向长袖善舞,怎么今天就倔起来了呢?!
游君集快步朝端木宪追了上去,心里琢磨着,无论是端木宪为了什么,自己都得劝劝端木宪跟岑隐服个软才好。
岑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在前方的拐角往右拐了过去。
他并没有像游君集所想的那般不悦,反而是唇角带笑,一路来到了御书房。
慕炎从折子里抬起头来,本来是想请岑隐帮他一起处理一下这些折子的,却发现岑隐心情甚好的样子。
咦?难得了!
慕炎摸了摸下巴心道,想起了昨天端木绯交代的话。他要打探消息当然是要趁着岑隐心情好的时候。
慕炎丢下案头的折子,招呼岑隐到窗边坐下,贼兮兮地笑道:“大哥,这边坐。”他还殷勤地亲自给岑隐斟茶。
岑隐立刻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气息,淡淡地问道:“何事?”
慕炎笑得更贼了,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
“蓁蓁让我问问大哥,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慕炎涎着脸问道,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果岑隐这时候在喝茶,怕是已经呛到了,他顿时觉得手里这杯茶沉甸甸的。
“……”岑隐无语地看着慕炎,不禁想起了方才端木宪的“警告”,眸中荡起一圈涟漪。无论是端木宪还是小丫头,对于她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慕炎继续盯着岑隐,一眨不眨。
岑隐根本不理他,执起了茶杯,自顾自地饮着茶。
慕炎不死心,俊脸又朝岑隐凑近了些许,嬉皮笑脸地追问道:“大哥,你就给我透个底嘛,我也好向蓁蓁讨赏。”
“……”岑隐继续喝着茶,还是没说话。
问归问,其实慕炎心里根本没几分把握,他本来以为这次也得不到任何回答的,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岑隐只是避而不谈,让他滚什么的……
不想,这一次有所不同。
岑隐喝了两口茶后,就放下了茶杯,淡淡道:“端木首辅不太愿意。”
犹如天际响起一阵轰雷般,慕炎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岑隐。
岑隐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不会是说他想通了,他这颗固执的榆木脑袋居然想通了……
这一瞬,慕炎真的是有些好奇了,好奇端木纭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化解了岑隐的心结……
岑隐没再继续说,朝窗外摇曳的桃花望去。
春风中,一朵朵粉嫩的桃花在枝头俏然绽放,随风散发出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岑隐看着枝头娇艳的粉桃,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
岑隐也是知道端木宪是真心为了端木纭好。
端木宪此人,岑隐不说有十分了解,七八分总是有的,端木宪出身寒门,功利心重,一贯逐利,想要振兴家族。如果不是真心疼爱端木纭,端木宪绝不会这么直白而又冲动地对自己说方才那番话。
岑隐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去和端木宪计较,她没了双亲,但好歹还有个疼爱她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