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立于屋檐下的岑隐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妖冶的脸庞上神情晦暗莫测,眸底一片幽深,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冽。
“是,督主。”程训离抱拳应声,心中大定。
一盏茶后,南宫门附近骚动了起来,以岑隐和程训离为首的一众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齐聚在宫门外,面目森冷,气势凛然。
“得得得……”
着大红麒麟袍的岑隐率先策马而出,朝南而去,其他人高高地挥起马鞭,也是吆喝着紧随其后,数十人骑着高头骏马一路飞驰,马蹄飞扬,声势浩大。
路边之人见了无不避让,胆战心惊,心道: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出动,今天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户要倒霉。
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杨府,也是曾经的庆元伯府。
自打皇帝十月下旨夺了庆元伯的爵位后,杨府的门面已经大不一样,不仅正门上方写着“庆元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被拆了下来,连曾经钉着七七四十九枚铜钉代表公侯之家的朱门也被拆了,换上如今簇新的黑漆大门。
如今的杨家已经败落,不再是朱门大户了。
也不用岑隐吩咐,一众锦衣卫就自动分散看来,把整个杨府都团团围住了,又有一个锦衣卫下马叩打门环。
“哒哒哒!”
“吱呀”一声,西侧角门打开,门房正要询问来人的身份,然而话还没出口,却发现对方竟然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
这……这不是锦衣卫吗?!
门房吓得差点没腿软,再听对方说东厂厂督岑隐大驾光临,而府外是厂卫,吓得差点没脚软。
“老刘,快去通禀老太爷,岑督主来了……”
门房一边扯着嗓门吼着,一边赶忙把正门打开了,恭迎岑隐、程训离等人入府,沉重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如一记记重锤敲响在下人们的心口
很快,一个年近花甲的矮胖老者带着几个随从疾步匆匆地来了。
老者身穿一袭褐色蜀锦锦袍,留着山羊胡,一双三角眼浑浊而精明,正是原庆元伯杨羲。
“岑督主,许久不见。”杨羲恭敬殷勤地对着岑隐拱了拱手,心里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犯着了这位东厂厂督,“督主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还请督主恕罪。”
“不必多礼,本座今日来此只为搜府。”
岑隐嘴角噙着一抹妖魅的浅笑,绝美的脸庞上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带着几分漫不经意。
清晨的寒风呼呼地将他的袖子和袍裾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血色彩蝶,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杨羲顿时傻眼了,小心翼翼地又上前了半步,赔笑道:“督主,不知所为何事?”他一边说话,一边以袖遮掩悄悄地朝岑隐塞了两张银票。
岑隐只是眉毛一斜,一旁的一个小內侍直接就把杨羲的手推了回去。
杨羲正欲再言,岑隐随意地抬起右臂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个手执刀鞘的东厂番子就皮笑肉不笑地朝杨羲走去,打算把他拖开……
“谁敢动手?!”这一次,杨羲顿时脸色都黑了,对着二人色厉内荏地厉声怒喝道,“我要进宫去求见皇上,求见惠嫔娘娘!”说着,杨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岑隐没有阻拦他,闲庭信步地继续朝府内走去。
他身后的一众厂卫声势赫赫,目露精光,仿佛那嗜血的狼群般。
“督主……督主留步!”
不一会儿,杨羲就灰溜溜地原路返回,气喘吁吁地追着岑隐来了,他那张蜡黄的脸庞上一片灰败。
杨府的大门早就被东厂和锦衣卫封上了,他就像是一只笼中之鸟,根本插翅也飞不了!难怪岑隐刚才没拦着自己!
杨羲的脸色更差了,心里如那波浪起伏的海面般忐忑不安:难道是因为是他抢占民女为妾被御史弹劾了?还是他借着放印子钱占了百亩良田的事传扬出去了?
不至于吧?
岑隐那可是堂堂东厂厂督,他总不至于为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亲自出面吧……
杨羲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岑隐跟前,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躬身对着岑隐抱拳讨饶道:“督主,鄙人若是有什么不是之处,或者得罪督主的地方,还请督主告知!”
岑隐又停下了脚步,却是看也没看杨羲一眼,转头对身旁的小內侍温和地叮嘱道:“小石子,你带几个人把府中的女眷们都请去安顿起来,免得不慎被人冲撞了……”
“是,督主。”小內侍恭敬地抱拳应道,带着七八个东厂番子先离开了。
岑隐随意地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又道:“其他人,搜!”
话落之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地提醒程训离道:“程指挥使,让大家都小心着点,别弄坏了杨家的东西。”
“督主放心。小的们一定会小心办差,不会惊扰了府中之人。”程训离恭敬地唯唯应诺,紧接着,一众厂卫井然有序地四散开来。
岑隐的态度非常和善,这些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乍一眼望去,一个个都沉稳干练,彬彬有礼,哪里像是传闻中如狼似虎的厂卫,倒像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人般行事有度。
不知为何,杨羲更慌了,心里仿佛被掏走了一块似的,感觉惶恐无措,就像是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要发生了……
砰砰砰!
激烈的心跳回响在他耳边,声声如擂鼓般。
不仅是杨羲慌乱,其他杨家人亦然。
“走走走,都给咱家进去!”小石子摇着手里的拂尘,阴阳怪气地吩咐着,“大家都仔细点,别冲撞了几位老爷夫人姑娘,否则咱家在督主那里不好交代。”
“是,石公公。”那些东厂番子连声应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干脆就把杨家那些老爷公子随着女眷一起聚集在了二门附近,好像赶牲畜一样把他们都赶进了一间面阔三间的厢房里。
厢房里,一片骚动不安,形容狼藉的男男女女神色各异,面面相觑着,有惊,有羞,有愤,也有恐惧……
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衣姑娘不安地依偎在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身旁,嗫嚅道:“祖母,这……这倒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是齐刷刷地看向了老妇,心中有些没底,此刻杨羲不在这里,杨太夫人就是他们的顶梁柱了。
杨太夫人拍了拍那粉衣姑娘的手背,自信地安抚道:“六丫头,没事的,有惠嫔娘娘在,他们不敢拿我们杨家怎么样的!”谁人不知杨惠嫔在宫中最受皇帝的宠爱。
闻言,众人的心便稍稍安定了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他们杨家还有惠嫔娘娘的!
屋子里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厢房的门没有锁上,门外守了两个东厂番子,看来不苟言笑。
众人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外面那些厂卫,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地四处搜查着,还时不时有人气势汹汹地高喊着:“一个个都仔细搜,千万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神情与口吻颇有一种打算掘地三尺的架势。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家人原本就悬在半空中的心提得越来越高,仿佛心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在掌心似的。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紧绷,恐惧与忐忑在无声中渐渐弥漫开去,浓得好似一片看不透的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惶恐地对着杨太夫人讷讷道,“这该……该不会是要抄家吧?”
这句话说出了周遭好几人的心声,就如同一个石子落入湖水中,一下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波浪起伏。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惶恐与不安。
杨家要是真的被抄家了,男的就要发配三千里去那边疆苦寒之地,然而,最惨的还是女子,女眷十有八九会沦为官奴或者就被卖入教坊,那么等待她们的将是人间地狱……
“惠嫔娘娘!我们杨家可是惠嫔娘娘的母家。”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眷激动地喊道,“惠嫔娘娘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杨家被抄家的!”
此时,对这一屋子的杨家人而言,一听到杨惠嫔,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般。
坐在角落里的杨三公子杨旭尧面色变了好几变,忽然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厢房的门口,粗着嗓子对着守在外面的两个东厂番子道:“喂,我是户部端木尚书的孙女婿……”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那着大红色锦袍的丽色青年正穿过二门,闲庭信步地朝内院方向行来,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杨旭尧的方向看了过来,一瞬间,他深邃黝黑的目光似是那盯上了猎物的野兽般,惊得杨旭尧双目一瞠,心中一寒。
再看去时,对方又笑得淡然,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岑督主……”杨羲根本就没注意到杨旭尧,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岑隐的身后,小心地察言观色,欲言又止。
“督主!”另一道尖细的男音正好把杨羲的声音压了过去。
小石子带着两个东厂番子快步朝岑隐的方向走了过来,抱拳禀道:“督主,小的刚才在府中西北方的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些……‘妙龄女子’。”小石子的语气中透着一分意味深长。
岑隐剑眉一挑,淡淡地斥道:“不是让你带人把府中的女眷们都先挪走吗?”
“督主,小的已经将女眷们数转移到了前头的一间厢房里,”小石子诚惶诚恐地回话道,“那些不是府里的女眷……”说着,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岑隐身后的杨羲一眼。
这时,杨羲急忙上前了一步,抱拳解释道:“督主,那确实不是府里的女眷,是鄙人买来的扬州瘦马,打算进献给皇上的。”杨羲讨好地看着岑隐,笑得近乎谄媚,“若是督主看得上,那就是她们的福气,督主随便挑就是!”
这宫中多的是与宫女结为对食的内侍,更有不少内侍心性扭曲,对女子有些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爱好。
此时此刻,杨羲巴不得岑隐就是这类人,可以投其所好。
岑隐对着小石子随意地抬手挥了一下,机灵的小石子立刻心灵神会,吩咐下头的人办事去了。
岑隐继续往内院的方向走去,步履不疾不徐。
杨府毕竟曾是伯府,先伯爷更是在先帝跟前荣宠无限。这府邸阔敞占地至少有五六十亩,府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布置装饰得恢弘而华贵。
小石子已经把这府邸都大致走了一遍,就在前面给岑隐带路,偶尔介绍一下这府内的院落与景致,说得是有条不紊,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熟得就好似自个儿的家似的。
又穿过一个蛮子门,几人沿着一条抄手游廊往前走去,忽然右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岑隐脚下的步子一顿,闻声望去,便见四五丈外有一道敞开的大红如意门,门上写着“觅芳苑”三个大字。
觅芳苑的院门外守了两个锦衣卫,门内则是人头攒动,闹哄哄地一片。
守门的锦衣卫一见岑隐,就快步上来行礼,禀报道:“督主,属下等在这觅芳苑里发现一些少年,打算把人赶去隔壁的‘藏香苑’,和那些个扬州瘦马暂时关在一起……”
话语间,四周更为喧哗,觅芳苑里的几个锦衣卫粗鲁地把里头的十几个少年推搡着驱赶了出来,喧闹嘈杂得好似菜市口一般。
“这位爷,您别这么粗鲁啊!奴家自己会走……”一个翠衣少年娇滴滴地说道,居然还对着一个锦衣卫抛了一个媚眼。
另一个蓝衣少年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要见老太爷……老太爷!”蓝衣少年朝岑隐和杨羲的方向看来,发出惊喜的呼声,飞奔了过来。
那些锦衣卫当然不敢让这少年冲撞了岑隐,其中一个锦衣卫往少年的后膝踢了一脚,少年就痛呼着摔倒在地。
“老太爷……”蓝衣少年抬眼看向杨羲时,乌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转,楚楚可怜,原本就宽松的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分外诱人。
岑隐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朝后方那些神情各异的少年们扫了半圈。
只见那些少年一个个涂脂抹粉,长相或清秀或妖娆或俊朗或妩媚,居然还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很显然,这些少年是精心挑选,且调教过的。
“杨羲,你还真是好‘兴致’啊!”岑隐负手叹道,淡淡地斜了杨羲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杨羲,原来你还有这等好男风的癖好!
“督主您误会了。”杨羲几乎是满头大汗,急忙解释道,“这些个少年是……是……”
杨羲支支吾吾,似有忌惮,却见岑隐眉头一蹙,似有不耐,吓得杨羲一着急,直接脱口而出道:“这是给长庆长公主殿下备的……”
“哦?”岑隐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我决不敢欺瞒督主。”杨羲急忙强调道,讨好地笑着。
话一旦起了头,后面就简单了,杨羲就像是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觅芳园里的这些漂亮少年都是杨羲为了讨好长庆,专门各地搜罗来的,等他把人调教好了,再送去公主府给长庆。
杨羲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岑隐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带着一丝隐约的兴味,心里暗暗地松了半口气:也是,这东厂本来就是专门负责监视朝廷上下的异动,京中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岑隐怕是知道个十之七八……
话语间,两个锦衣卫过来,一左一右地钳住那个蓝衣少年,又往藏香苑的方向拖去,少年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尖声唤着:“老太爷,救救奴家!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