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片刻后,楼梯的方向就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从珍又从花园里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涵星跟前,屈膝禀道:“殿下,君世子说,想要闻二公子当评审的话,就要公主投桃报李给他们也当一回见证……”
听到这里,姑娘们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好奇还之色。
从珍继续禀着:“君世子说他要与刘公子、余公子他们比投壶,输者要躲在府里半个月不许出来见人,请殿下给他们做一个见证,免得输了的人不肯认账。”
这赌注倒是有趣,几个姑娘的嘴角染上了几分笑意,只觉得简王世子应该也只是随口凑个趣而已。
涵星怔了怔,也是失笑,颔首道:“好,你去跟君然说,本宫应下了。”
话落的同时,一旁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反射性地循声看去。
端木绯那原本雪白的宣纸上已经有了墨迹,只是那黑乎乎的一大片墨,杂乱无章,似是把墨水打翻了?
端木绮听到了动静,也是收笔,朝端木绯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那计时的壶,这都一炷香功夫了,这个小傻子还什么都没画。
她们姐妹一起在闺学三年了,端木绯会不会画画,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端木绯这般瞎折腾,分明就是闹笑话而已。
端木绮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然后自信地继续落笔,去画那最后抚琴的公子……
露华阁的侍女皆是训练有素,也不用人吩咐,就快步走到了端木绯身旁,恭声道:“端木四姑娘,不如换到那边的书案如何?奴婢给姑娘重新铺纸。”
谁想,端木绯笑吟吟地拒绝了,道:“不用了。”端木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侍女迟疑了一瞬,也没再勉强。
端木绯拿起一旁最粗的一支狼毫,将笔尖沾满墨水后,朝宣纸上随性地泼洒了上去,漆黑的墨迹飞溅于宣纸之上。
第39章 胜负(一更)
四周静了一静,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她们都傻愣愣看着端木绯挥洒自如地以狼毫反复蘸墨,再泼洒……
片刻后,也不知道是谁讷讷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这是在泼墨作画吗?”
气氛更为古怪。
不少姑娘们交换着眼神,这个端木四姑娘未免也太过胡闹一些,这泼墨画连她们都不敢尝试,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家随便就能画的。
比如草书,草书看着放纵肆意,如那龙蛇乱飞,却并非随心所欲地胡写一通,草书也是有其一定规律的,想写好草书,先得把基本的字体练好了,掌握好了字的结构,方能写出一手狂乱中透出优美的草书。
泼墨画也是同样的道理。
泼墨画可不是孩童胡乱地把墨水泼到纸上,再拿笔在上面随性地画上几笔,就可以称之为“泼墨”了。
众人都是暗暗摇头,收回了视线,大都不再看端木绯,这位端木四姑娘如此没有自知之明,这场比试双方实力悬殊,根本称不上是“切磋”,所谓“切磋”是在两人技艺相差无几的基础上。
楚青语扫视了端木绯和端木绮一眼后,眸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冷笑,视线又低垂,继续看向庭院里那一盆盆牡丹,目光怔怔,似有几分望眼欲穿。
须臾,小花园里的那些公子就玩起了投壶,花样还不少,正面投,背着投,蒙眼投,两根一起投……难度越来越高,倒也吸引了不少姑娘们在凝露轩中倚栏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端木绮终于收笔,直起了身子,看着眼前这幅墨迹未干的画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见她画完了,涵星、端木缘和曾三姑娘率先走了过去,其他姑娘也从四面纷纷而来,聚集在端木绮的桌旁,看着她刚刚完成的画作。
那垂柳的树干虬曲苍劲,粗糙得犹如老人脸上地皱纹,与那两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公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两个少年公子又是一静一动,抚琴者儒雅斯文,惬意悠然,静若处子;舞剑者狂放不羁,肆意豪迈,动若脱兔,衬以那歪斜的柳树斜贯画纸,这幅画看来构图饱满,动静相宜,苍劲而圆秀。
涵星第一个抚掌赞道:“简练明快,形神生动!”
“绮姐姐,你的画技又有进益了!”曾三姑娘笑吟吟地附和道。
其他姑娘也是零落地称赞了几句,端木绮唇畔的笑意更浓了,再次朝右手边的端木绯看去,只见她正好也收笔了,歪着脑袋看着跟前的画作,嘴角弯弯,似乎还颇为满意。
连个是非好歹都不知道区分的傻子真是赢了也不光彩!端木绮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吟吟地问道:“四妹妹,你可画好了?”
端木绯微笑着点点头:“画好了。”
涵星对着宫女从珍使了个手势,从珍就心领神会地上前,道:“那奴婢就把画拿去给闻二公子品鉴一番。”
两名青衣侍女仔细地捧起了画,就跟着从珍沿着楼梯下了楼,步履声渐渐远去,直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众女也转移了阵地,再次集中到西北边的窗户前,望向小花园的垂柳那边。
此刻,小花园中其他公子们都已经坐下了,只剩下了君然和另一位着靛青锦袍的公子并肩而立,而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没再投壶了,两人都拉满了手中的弓,弓满如圆月。
两人几乎是同时松开了弓弦,“嗖”,箭去如流星,两支箭几乎是齐头并进……不,君然的那支箭飞得更快,且领先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眨眼间,那支羽箭已经射中了一片柳叶,带着那柳枝也飞了起来,“铮”的一声,羽箭连着柳叶一起射在了粗糙的树干上,而另一支随后慢了一寸的箭则落空直接射在了树干上。
两支羽箭强劲的去势令得树干以及树枝皆是震动不已,柳叶如落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三位公子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鼓着掌,喜笑颜开,也有几位公子则面色有些怪异,齐齐地看向了那脸色铁青的靛袍公子。
君然拿着弓对着其他几位公子抱了抱拳,似在说着“承让承让”,他嘴角溢出一朵灿烂的笑花,眸中似带着点点星光,璀璨生辉。
正在大好年华的少年郎在阳光下看来如此耀眼!
这时,从珍带着那两名捧画的侍女到了,随着她们的到来,气氛又是一转,那些公子们都朝两幅画围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着,最后都看向了闻二公子。
闻二公子似是不觉,目光专注地看着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来神采奕奕,朝凝露轩的方向望了一眼,作了一个长揖,接着就对从珍说了几句话,从珍屈膝应了一声,然后就带着两名青衣侍女又朝凝露轩的方向回来了。
“绮姐姐,闻二公子刚才在对你作揖呢!”曾三姑娘眉开眼笑地说道,“连闻二公子都对绮姐姐你的画作赞赏不已!”
端木绮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勉强压抑着心头的雀跃,嘴角矜持地微翘,示威地看了端木绯一眼,可是端木绯根本就没看端木绮,她正与端木纭在她画画的书案后慢悠悠地洗着笔,仿佛根本就不在意闻二公子说了什么。
端木绮眉头微蹙,但很快那点不快就被其他姑娘的恭维声冲散,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味道。
见不少姑娘仿佛众星拱月般簇拥在端木绮身旁,蓝大姑娘和黎二姑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自恃身份、才学都不逊于端木绮,只是以前因为有一个楚青辞多年来一直压在她们头上才无法出头,没想到今日竟然给这端木二姑娘借了闻家的东风出了大风头。
她们不由暗暗地捏了捏拳头,心有不甘,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四公主故意借着这次的凝露会为端木绮造势,却也无奈:谁让她们没有一个公主表妹呢!
“蹬蹬蹬……”
上楼的脚步声自下面传来,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没一会儿,从珍和那两名侍女就回来了。
在姑娘们表情各异的目光中,从珍走到了涵星跟前,两个捧画的青衣侍女分别把画作放回了原处。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从珍屈膝禀道:“殿下,闻二公子说,胜者是端木四姑娘!”
第40章 认输(二更)
话落之后,四周一片死寂,唯有端木纭笑了,毫不意外地看向了端木绯。妹妹的画自然是最好的!
其他人一时都有些傻眼了,目瞪口呆。
也就是说刚才闻二公子那个长揖是对着端木绯所作?!
众女的脸上皆是难掩震惊之色,连一直置身事外的楚青语闻言都惊讶地看了过来,微微挑眉。
刚才大部分的姑娘都看了端木绮的那幅《舞剑图》,虽然称不上什么绝世佳作,但作为一时的即兴之作,以端木绮的年纪来论,也算是佳品了。
端木绮瞳孔猛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呢?!”
话语间,她大步朝摆放着端木绯那幅画作的书案走去,
从珍的表情有些僵硬,一鼓作气地继续禀道:“闻二公子说端木四姑娘的画作水墨淋漓,宛若神工。而端木二姑娘的画,闻二公子他……他只说‘尚可’。”
尚可。
这两个字中的敷衍之意,可见一斑。
其他姑娘在震惊之余,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刚才她们只是在端木绯泼墨之初看了一眼,现在也只记得黑乎乎的墨迹凌乱地分布在画纸上……
到底端木绯画了什么,才得了闻二公子“宛如神工”的赞誉?!
涵星霍地站起身来,也朝端木绯的那张书案走去,其他姑娘们也簇拥着她好奇地围了过去。
端木绮站在了那张书案前,直愣愣地看着平铺其上的画作,小脸几乎煞白,没有一点血色,额头甚至开始流下涔涔的冷汗,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她震慑的东西。
其他的姑娘见状倒是更好奇了,一个个都是伸长脖子看了过去,在场所有人都围在了这张小小的书案旁。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放在那张红木卷书灵芝条案上的画作部由水墨铺就而成,没有一点其它的颜色,却恰到好处。
这幅画不需要颜色,黑、灰、白才是它最好的表达方式。
所有人都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这幅画,它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魅力,把人的心魂慑住了。
看似凌乱扭曲的泼墨在画纸上形成了绵延千里的山脉,豪迈狂放,再以各种随意的皴法铺就出那早已残破斑斓的城墙,断壁颓垣,一道着铠甲的士兵仍然屹立于城墙之上,傲然吹响号角。
然后,上方那灰色的阴云早已压来,似乎又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而这一次,这似乎摇摇欲坠的城墙还能抵御住下一次敌军的袭击吗?!
不少姑娘都面露感触之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人缓缓吟唱道:“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黎二姑娘从人群中走出,郑重其事地对着端木绯福了福身道:“端木四姑娘,你这幅画不拘一格,却又神韵独到,令我佩服!”
她们在场的这些闺秀大都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平日里出游也是一两日的路程,最远也不过去看了江南好风光,又何曾有人远赴北疆这等偏远之地,这幅画中的辽阔而悲壮的场景绝非他们这些闺阁女子可以凭空想象的。
上月,皇帝曾召北疆将士的遗孤入宫,端木绯与端木纭也在其列,这两个姑娘自小在北疆边城长大,这幅画上的所绘的画面正是因为切身所感,所以端木绯才能不拘泥画技地以泼墨之法展现其中恢弘壮阔。
这一瞬,她们都明白了,为何刚才闻二公子会行一个长揖礼,他敬的不止是作画的端木绯,还有那边疆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此时,又有姑娘再去看端木绮那幅画,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那些构图、那些技法也没什么出奇的,在场的大部分闺秀都能照样画一幅,可是端木绯这幅却绝非模仿可得。
在她们看来,这幅边疆图一来是端木绯心有感触,二来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再来一遍,恐怕就未必有这般恰到好处的意境了!
这一次,端木绮输了,毋庸置疑地输了。
“那么……”端木绯歪着脑袋看向了面无血色的端木绮,问道,“二姐姐,你可服输?”她乌黑的眼眸中似盛着碎光,笑容可掬。
端木绯并非为了卖弄技巧而泼墨为画,实在是今日不少人都曾见过楚青辞的画作,甚至用以临摹,寻常作画,难免笔风、构图、用色上会留下痕迹。
再者,她成为端木绯的时日毕竟还短,原身并不擅画,她也不能在短短月余一蹴而就。
泼墨画既考验技巧,又看似最不需要技巧,一时的感悟更能给画作带来灵魂,用在这里恰如其分,点到为止。
只是,自己好像又以大欺小了呢……
端木绮的娇躯微微颤抖了起来,眸底一片惊涛骇浪,她的灵魂似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坠向无底深渊。
她当然不想认输,可是她心里也知道她输了,就算再找其他人的评判,结论也会是一样的!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绮身上,像是一道道火苗灼烧着她一般。
端木绮咬牙,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说道:“四妹妹,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