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他们的耳边还清晰地回荡着刚才封炎的那一句句话,心有同感:堂堂大盛何惧蛮夷!这才是他们大盛铮铮男儿该有的气节!
人群中隐约传来一些私语声:“你们说,天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北燕不是败给了我大盛吗?我大盛何须对这些个北燕使臣卑躬屈膝!”
“毕竟人家的二王子死在大盛,大盛总是理亏一分……”
“可是看着,真是让人憋屈啊!”
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甘地怒道,他身旁的同窗谨慎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很快就把他给拉走了。
渐渐地,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了,四夷馆外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一炷香后,又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彻在这条街道上,简王带着几个亲兵也策马来到了四夷馆。
四夷馆中到底讨论了什么,没人知道……
直到三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五日,一记晴天霹雳在皇宫上方骤然炸响,耶律五公主被皇帝下旨封为皇贵妃,迎入宫中。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眨眼就传遍整个后宫,后宫中一片哗然,尤其是皇后和端木贵妃。
这七八年来,宫中各方势力已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皇后和端木贵妃表面上是你争我斗的状态,但是实际上,唯有她们俩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后宫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两人暗地里虽不算是姐妹情深,可这么多年来,也有着相互扶持的在里面。
说穿了,她们俩要是倒下去一个,皇帝怎么也要再扶起一个,与其对付一个未知的敌人,她们宁可维持现在这种局面。
然而,现在皇贵妃要入宫了!
皇贵妃是北燕五公主,身为堂堂一国公主,本就身份尊贵,如今这入宫的阵仗又大得很,可见皇帝对其异常重视。
今日的钟粹宫中一片寂静无声,殿内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端木贵妃那染着鲜红凤仙花汁的素手紧紧地攥住一旁案几的一角,神色冰冷幽暗。
她是贵妃,这十几年来,在后宫中尊贵无比,本来仅次于皇后,如今却莫名其妙又出来一个年轻的皇贵妃压在她的头上。
这皇贵妃可是像皇后一般有金册金宝的,等于就是类似于平妻的地位。
一个嬷嬷咽了咽口水,出声安慰端木贵妃道:“贵妃娘娘,照奴婢看,该担心的人不是您,是皇后娘娘才是……”
这位耶律五公主还没进宫,北燕使臣就先大闹了一场,可想而知,那耶律琛就不是一个安份的。
端木贵妃似乎意有所动,掀了掀眼皮,朝那嬷嬷看去。
见状,那嬷嬷便放大胆子又道:“您说,皇上会不会废……”废后。
嬷嬷最后的一个字没有出口,但是端木贵妃已经明白了,眉头紧蹙,心又提了起来。
中宫无子,要是真的让这位年轻的皇贵妃怀上了龙子,那还真不好说!
可是,若真的到了这一步,自己这贵妃恐怕更压不过那耶律琛了!
那嬷嬷的三言两语非但没有宽慰到端木贵妃,反而让她的心更沉重了。
端木贵妃半垂眼睑,红润妩媚的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偏偏太后不在宫里,谁也没法劝劝皇上……”
她该怎么办呢?!
钟粹宫中的气氛更冷了,连着两天都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钟粹宫上上下下皆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办错事激怒了贵妃娘娘。
犹豫了两天后,端木贵妃终于还是借着女儿涵星的名义给端木家递了信……
三月十八日,端木绯就凭着这封信理直气壮地又翘了闺学的课,天方亮,她便启程进宫。
端木贵妃特意派了嬷嬷在宫门口等着端木绯,亲自领她去钟粹宫。
她们才走到一半,就看到前方一道樱草色的倩影步履轻快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绯表妹!”涵星对着端木绯露出比这满园春光还要灿烂的笑靥,亲昵地挽起了她的胳膊。
算算日子,自二月宣国公府的茶会后,她们也有一个月没见了。
主要是因为这段日子宫里也委实事多,端木贵妃就特意警告女儿,让她没事就别出宫了。
涵星嘟了嘟嘴,抱怨道:“哎,本宫都快闷出病来了。”
三月中旬的皇宫一片姹紫嫣红,春意盎然,花香怡人。
表姐妹俩亲昵地一边往前走,一边彼此咬着耳朵,而那嬷嬷则识趣地退到了后方十来丈外,由着二人说悄悄话。
端木绯歪着小脸,笑吟吟地表功道:“涵星表姐,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涵星似笑非笑地斜了端木绯一眼,仿佛在说,别以为她不知道是母妃招她进宫的。
涵星蓦地停下了脚步,联想到了那个最近闹得她母妃寝食难安的女人,问道:“绯表妹,你可知耶律琛昨日已经进宫了?”
皇帝纳皇贵妃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端木绯又如何不知,便点了点头。
阵阵春风迎面而来,涵星的唇角逸出一声嗤笑,眨眼就消失在风中,她挽着端木绯继续往前走去,接着道:“父皇安排耶律琛住进了景仁宫,那里奢华得连母妃的钟粹宫都比不上。”
“听说,耶律琛昨日还特意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进宫,也不知道是穿给谁看的!”
“今天早上,她甚至没去凤鸾宫请安……”
如无意外的话,后宫宫妃每日一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耶律琛是外族人,也许原来不知道,可是自有宫里的教养嬷嬷会告诉她宫中的规矩,耶律琛没有出现,那自然是存心要下皇后的脸。
涵星忽然长叹了口气,心里也颇有一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感慨,叹息道:“母妃好歹有大皇兄,母后最近的处境更糟了,大皇姐前两天又被父皇训斥了……”
她说了一半,就见端木绯停下脚步,询问地朝她看去。
端木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眸中幽沉幽沉的,那张平日里可爱的小脸这一瞬显得分外恬静。
她徐徐问道:“可是为了大平寺的事?”
涵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咋舌问道:“绯表妹,这事你也知道?”
端木绯踮起了脚,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涵星耳边说悄悄话:“其实那日我和姐姐也在大平寺……”
原来如此。涵星恍然大悟,跟着压低声音又道:“父皇觉得是大平寺死的那个和尚是大皇姐派人所杀,指责大皇姐这是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还说他对她太失望了!”
说着,涵星的小脸略显黯淡。她总觉得大皇姐不是这样的人。
表妹俩在短暂的停留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绯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起左腕的红色结绳,如蝶翼般的羽睫在阳光中微颤着。
今日,她若是不想进宫,其实也是可以避避的,但是,她想来见见舞阳。
她早就担心玄信之死可能会查到舞阳身上去,果然,事情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如果舞阳愿意的话,她可以帮她。
思绪间,钟粹宫出现在了前方,一个蓝衣宫女正伸长脖子往端木绯二人的方向张望着。
见二人来了,那蓝衣宫女似乎如释重负,快步迎了上来,“殿下,端木四姑娘,请随奴婢来。”
端木绯这才回过神来,与涵星一起跟着那宫女进了东偏殿,穿着一身海棠红牡丹缠枝花刻丝褙子的端木贵妃已经等在了那里,如往日般明艳动人。
当她看到端木绯进来时,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端木宪是外臣,进不来后宫,而贺氏和小贺氏婆媳俩又去了皇觉寺,端木贵妃本来往端木家递信说让侄女进趟宫,是想着端木宪可以让端木纭进宫传些话。
但是,来的却是端木绯这个年仅十岁的四姑娘。
端木贵妃盯着端木绯,微微蹙眉,有点搞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难道是怕端木纭在这个时机进宫太招眼?!
“侄女见过贵妃姑母。”
“母妃。”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齐齐地给端木贵妃行了礼,表姐妹俩站在一起,就像是两朵初绽的春花般清新动人。
若是平日里,端木贵妃还会在心里感慨一番,可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没心情,随口就打发两个小姑娘坐下。
端木绯谢过端木贵妃后,就随涵星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端木绯一看端木贵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单刀直入地直言道:“贵妃姑母,您如今还是应当避其锋芒才是。”端木绯口中的这个“其”指的当然是耶律琛。
端木贵妃的面色微僵,隐约透着一丝被人说穿心思的尴尬。
刚捧起茶盅的涵星好奇地看了过来,那眼神仿佛在问,避谁的锋芒?
端木贵妃沉思了几息后,才缓缓问道:“绯姐儿,可是你祖父让你这么说的?”
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却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分析道:“耶律二王子死在了大盛,为了安抚北燕,皇上只会厚待耶律五公主。在这个时候,贵妃姑母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端木贵妃柳眉紧蹙,这些道理她也懂,只是……
“难道就任由其如此不可一世?!”端木贵妃沉声道。
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露出颊畔一对浅浅的笑涡,笑吟吟地抛出惊人之语:“耶律五公主这才刚进宫,贵妃姑母就这般慌张……等来日皇上要立其子为太子,姑母又当如何?!”
她说什么?!端木贵妃顿时惊得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端木绯。
“贵妃姑母,这才是耶律五公主进宫的真正意图。”端木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皇上本来是想封其为贵妃,而现在却成了皇贵妃,我猜,为了留住北燕使臣,皇上怕是已经对他们做出了如此承诺……”
闻言,端木贵妃身形越来越僵硬,脸上的血色慢慢退了,心中一片冰凉:她的儿子是皇长子,将来若是不能继承皇位,只怕新帝是容不下他的。
端木绯视若无睹,还在笑眯眯地往下说着:“如今南境战事已起,皇上是绝不会让北境再不太平!贵妃姑母,您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皇上这才而立之年,无论立谁为太子,谁任新帝,也不是这三两年内就能够定下的。与其在这个时候,一窝蜂地争得头破血流,还不如静观而动!”
端木绯说得是口干舌燥,终于讲完了,迫不及待地捧起了她手边的茶盅,慢悠悠地抿起茶来,由着贵妃自己去想。
涵星在一旁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绯表妹说得是啊。
端木贵妃定了定神,渐渐地冷静了不少,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无论现在皇上对北燕使臣做出了什么承诺,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不过是区区一个耶律琛罢了,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人。皇帝一向风流多情,十几年来,身边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
当皇帝宠信一个女子时,可以把她宠得如珠似宝,让她以为她冠绝后宫,却不知道皇帝也同时最为喜新厌旧。这宫中有多少一度得了圣宠的女子因为没有子嗣,最后堙没在这三千佳丽的后宫中,被皇帝彻底遗忘……
是她急躁了,因为这耶律五公主携着北燕的势,以皇贵妃的身份来势汹汹,差点就让她自乱了阵脚!
端木绯饮了半盅茶,觉得浑身舒畅了不少,听端木贵妃明白了过来,微微善守,那小学究的样子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正是真个理。”端木绯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浓,“说到底,耶律五公主背靠的是北燕,而北燕素来野心勃勃,贪心无度,且看皇上能忍到什么时候吧……”
此时,端木贵妃已经完平静了下来,眼神冷静通透。说来,耶律琛才刚进宫,宫里容不下她的绝对不止自己。
为了一双儿女和端木家,自己绝对不能冲动,必须步步筹谋,小心谨慎才行!
端木贵妃抬眼再次看向了端木绯,不由也跟着她翘了嘴角,眼神柔和了不少。
这个小丫头看着天真烂漫,却是落落大方,说起来话时的那股通透劲,也是不同凡响,有几分父亲的风采……
端木贵妃略有所触地眯了眯眼,也许父亲正是因此才选择让端木绯跑这一趟,一来不招眼;二来这小丫头委实是机灵。
端木贵妃看着端木绯的眼神又亲厚了几分,道:“绯姐儿,你难得来,待会让涵星带你到御花园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