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宁江镇距离行宫不过才十里路左右,几辆马车没一炷香时间就抵达了镇子上,姑娘们一路说说笑笑,轻松愉悦。
七八个随行的侍卫都是便衣打扮,远远地尾随着姑娘们的马车。
今天的镇子里熙熙攘攘,正好有集市,那些附近村子的人都纷纷来镇子里赶集。
镇子和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率领群臣来了宁江行宫避暑,因此最近这个镇子非常热闹,时不时有集市,让这个有些偏僻的镇子增加了不少人流。
姑娘们有说有笑地沿着镇子口的街道往前走去,街道两边摆着各式各样的摊位,那些小贩一个个扯着嗓门吆喝着生意。
涵星、丹桂她们也去过京中的那些个庙会,却是第一次来这种小镇的市集,一个个对着那些摊位流连再三,那些摊位上卖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山货水产、野花野菜、干果点心、风车土偶、扇面绣品、草编竹篾……应有尽有。
她们几个姑娘家是看到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都好玩,只觉得目不暇接。
涵星兴奋极了,秀丽的小脸上泛着一种异样的光彩,看得端木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她这个公主表姐和攸表哥一样最喜欢买东西了。
“绯表妹,你看这猫儿图案的梳子雕刻得多可爱!”
“丹桂,你看这些绢花简直比真花还要精致!”
“还有,这个草编的鸟儿长得真像本……我家的琥珀。”
“……”
果然,涵星的眼睛都发绿了,仿佛一阵风似的一会儿刮东,一会儿吹西,看到什么都想买。
她还振振有词地给买的每样东西都找了个借口,说什么雕猫的木梳子是为了送给端木纭;几朵绢花是为了赐给她宫中的宫女;这个拳头大小的布娃娃是为了送给小八哥;镇纸是给外祖父的;这几个摩喝乐则是要送给没来行宫避暑的几位小公主……
涵星几乎给她说得出名字的人都买了礼物,丹桂还兴致勃勃地给她出主意,在两人的合力下,没半个时辰,她们就买了一车杂七杂八的琐碎玩意,到后来,涵星干脆把跟在后面的侍卫叫了过来,不客气地使唤他们帮她拎东西。
手头的现银还剩了不少,涵星觉得意犹未尽,张望了半圈后,就打算招呼大家去前面的一家杂货铺看看,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锣打鼓声,还伴着那句戏文里时常出现的口头禅“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初到宝地,人生地不熟……”
这洪亮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力,丹桂兴奋地合掌道“走走走,我们看杂耍去!”
前面那个跑江湖卖艺的杂耍团随着那阵阵吆喝声与锣声成为了整条街的焦点,路上的不少人也都朝他们围了过去,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四周一片热闹的喧哗声。
涵星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个杂耍团的人,激动地说道“这还是本……我第一次看江湖卖艺呢!”
丹桂和云华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皆是眸露异彩。
唯有端木绯怔了怔,她上一次看江湖卖艺还是去年在林浦镇,和封炎一起。唔,现在这个时候,封炎想必早就到了蒲国吧!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如春天般舒适……
端木绯魂飞天外地想着,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液,有些羡慕封炎。
那些江湖卖艺的人见招揽了足够的看客,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表演起来,他们的手底下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表演了端木绯以前从没看过的什么吃炭火、吞吐铁蛋,也表演了她以前曾看过的胸口碎大石以及油锅捞铜钱。
眼看着一个卖艺的老者故弄玄虚地发了一会儿“功”,然后把手伸进了滚烫的油锅里,一旁的涵星和丹桂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端木绯扬了扬唇角,正想悄悄告诉她们关于热油锅的秘密,话到嘴边,又噤声,表情有些古怪……
涵星这时转头看来,见端木绯小脸纠结,还以为她怕了,就拉着她的手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安抚道“绯表妹,没事的。你要是怕,我们就不看了。”
端木绯完不懂涵星在说什么,她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去岁她和封炎看江湖卖艺时,差点被人家当做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可是……
端木绯抬手指了指自己,问道“涵星表姐,我像不像江湖卖艺的?”
涵星差点没被问懵了,觉得完跟不上端木绯的思路了,只好从话的表面意思去理解,摇了摇头,“当然不像。”绯表妹娇娇软软的,跟个团子似的,怎么会像江湖卖艺的呢!
端木绯满足地笑了。所以,果然是封炎长得像江湖卖艺的!
“我看他们在表演吞剑呢,吓得我心跳得老快了。”丹桂拍着胸口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云华。
丹桂和云华也以为端木绯吓到了,云华接口道“这一惊一乍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干脆我们找个茶楼小坐一会儿吧。”
端木绯总觉得她们三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怜爱,就好像……好像是姐姐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做妹妹当然要听从几位姐姐的安排。端木绯十分地乖巧地应了一声。
她环视了四周半圈,指着斜对面的一家茶楼说道“前面有茶楼,我们就去那里吃些点心吧。”
“茶楼旁还有几家铺子呢,”丹桂眸子一亮,“等吃了点心后,我们去那里逛逛吧。”
涵星频频点头,急忙应声。
四个姑娘正要穿过街道,端木绯的步伐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看到那家茶楼的门口走过了一道有些眼熟的人影。
端木绯的目光不禁在对方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是一个四十几岁、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着一袭太师青锦袍,腰环锦带,白面无须,那团团的面庞乍一看慈眉善目的。
涵星顺着端木绯的视线望去,也认出了对方,脱口道“这不是文永聚吗?”
涵星当然认得文永聚,毕竟对方曾经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这“内廷第二监”的御马监不仅与兵部以及督抚共执兵权,还与户部分理财政,权势极大。曾经,文永聚也是十二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可是,他偏偏得罪了岑隐,现在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涵星这一叫,文永聚也闻声朝端木绯、涵星几人看了过去,他也认出了她们,眸光一凝。
文永聚的目光斜穿过街道落在了端木绯的身上,那双精明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怨恨的光芒。
一闪而逝。
他那张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和气得很。
第329章 赔罪
文永聚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就笑呵呵地主动上前,快步走向街对面的涵星、端木绯一行人。
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思绪翻涌,六月时在京兆府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彼时岑隐轻描淡写地说要换个人掌御马监,当下文永聚自是气得不轻,却也并不以为岑隐有这个权利换了自己,在他看来,以皇帝的性子,决不可能由着司礼监独大。
文永聚当日回了御马监后,就拉着几个亲信谋划了一番,打算在征马一事上做些手脚,等过段时间,征马不利的事闹大了,他再趁势告到御前,把一切都归到岑隐的身上。
如此一闹,饶是皇帝对岑隐再信任,心里也会留下疙瘩,觉得岑隐有私心。
文永聚计划得好好的,却没想到,次日一早,司礼监的徐公公就趾高气昂地来了,直接占了他的位子,把他逐出了御马监。
“文公公,有道是,能者居之。这征马一事,以后就交给咱家吧。”
“文公公,您这些年劳苦功劳,也该歇歇了。”
“您放心,以后咱家自会‘为君分忧’。”
当时徐公公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至今都清晰地回响在文永聚的耳边,尤其那句“为君分忧”极为刺耳,他在京兆府把这四个字送给了岑隐,而岑隐又以这种羞辱的方式回赠给了自己。
想着,文永聚的心底好一阵心潮起伏,心中似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咆哮着,嘶吼着,几乎就要挣脱束缚。
他不甘心啊!
他十一岁时就进了宫,几十年来,从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小內侍爬到堂堂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其中付出的艰辛和血泪自不必说。
如今岑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从高处踢到了尘埃,就把他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照规矩,内廷十二监各司其职,司礼监虽地位超然,却也没有资格调动御马监的人,然而,这么明显的逾越,岑隐却做得理所当然……有了东厂作为助力,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反抗岑隐,自己完全没机会申辩,就被人从御马监“驱逐”了。
此后,他就从御马监被“调任”御用监,甚至还不是掌印太监,直接被降至少监,负责为皇帝收集古玩字画。如今的他就算他想跑去找皇帝告状都办不到,恐怕没等他靠近圣驾,就会被人拦下了。
御用监负责得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和御马监比,那是差得远了,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如今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谁不知道他得罪了岑隐,其他人看到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要是想要重新崛起,还是要从皇帝身上下手。
所以这次皇帝来宁江行宫避暑,文永聚也特意把握机会随驾,不久前,他听底下的小内侍说在镇子上的古玩铺里发现了一幅前朝书法大家王书韫的字,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于是,他急忙赶来此处,想着这次要是能献上王书韫的字,说不定就有机会让皇帝召见自己。
但是,他刚刚进那家铺子看过了,那幅字根本就是赝品,害他白跑一趟。
这若是以前在御马监,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他亲自出马跑一趟镇子……
文永聚越想越恼,不过是短短不到十步的距离,他脑海中已是思绪万千,看着涵星身旁的端木绯眯了眯眼。
当日,若不是……
想着,文永聚在袖中紧紧地握了握拳。
那之后,他也听闻过京城上下那些关于岑隐和端木绯的流言,说是岑隐收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流言传得煞有其事,因此文永聚便又打发了亲信去查探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那个栖霞马场根本就是岑隐送给其义妹的礼物。
也就是说,要不是因为端木绯,自己也不至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文永聚的眼底隐约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阴毒之色,等他走到涵星跟前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一副亲和殷勤的样子。
“四……姑娘,真是巧。”文永聚笑眯眯地对着涵星拱了拱手说,“小的今日是特意来镇子上采办字画的,听闻前面那家古玩铺子里有一幅王书韫的真迹,正想去看看。”
听到“王书韫”这个名字,涵星、端木绯、丹桂和云华四人皆是眼睛一亮。
王书韫那可是前朝书圣,素有“一字千金”的美名。王书韫留下了不少传世佳作,只不过,大都为皇家和一些世家所收藏,一般人最多也只能接触到一些拓本而已。
“父……亲最喜欢王书韫的字了。”涵星笑容可掬地抚掌道,“云华姐姐,绯表妹,丹桂,正好,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其他几个姑娘也是兴致勃勃,皆是颔首。
“文永聚,说的是哪家铺子,快快领我们去看看。”涵星迫不及待地说道。
文永聚唯唯应诺,恭敬地伸手做请状,道:“四……姑娘,这边请,就在街对面。”
文永聚笑容满面地带着四个姑娘又穿过了街道,往香茗茶楼隔壁一家名叫“古色古香”的铺子去了。
此刻才不过是巳初,街上正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人声鼎沸,不过这间古玩铺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三面靠墙都摆着一排排架子和多宝格,放置着各种瓷器、字画、玉器、铜器……甚至文房四宝、琴箫筝埙等等,琳琅满目。
原本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立刻闻声而来,对着他们露出殷勤的笑容,“几位客人想看些什么,我这里可有不少好东西……”
当目光扫过文永聚时,掌柜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文永聚刚刚才来过铺子,掌柜当然还记得他。
文永聚只当做没看到,若无其事地双手垂在身前,用他那略显尖细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掌柜,我听说这里有一幅王书韫的真迹,拿出来给我们掌掌眼。”
掌柜听着心里越发惊讶了,刚刚文永聚分明就说那幅字是赝品,还气得一副想砸铺子的样子,最后骂骂咧咧地甩袖而去,怎么现在……
哪怕心里再奇怪,掌柜还是没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像他这种几十年从事古玩买卖的人,都是人精,这一行弯弯绕绕多了,鱼龙混杂,他要是事事都喜怒形于色,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掌柜笑得好似弥勒佛般亲切,招呼道:“几位贵客请到里头小坐,我这就去取。”说着,他恭请着涵星等人绕过一座花梨木座七扇屏风,在后头隔出来的隔间里坐下,又招呼着伙计给客人上茶。
茶香袅袅,街上的喧嚣被隔绝在外,静谧冷清,仿佛另一个世界般。
端木绯、涵星等人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而文永聚则在一旁恭立着,这一幕让掌柜越发拿不定文永聚和这几位姑娘之间的关系,心里疑窦丛生,转身出了隔间。
他心知这文永聚十有八九是想坑这几位姑娘,却不打算多嘴说什么。
瞧这四位姑娘家的穿着打扮还有气度,肯定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不缺银子……他们之间到底什么恩怨,他这生意人管不着,反正古董行都有规矩,货离手不退,这看的就是眼光,买到赝品买家只能自认倒霉。
端木绯几人一边说话,一边饮茶,文永聚就站在一旁,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没一会儿,掌柜就原路返回,手里多了一个竹制卷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