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楚青语刚才明显在寻找着什么,她到底是在看谁呢?!
端木绯抿了口茶,半垂眼帘思索着。
而楚青语仍是不敢置信,直愣愣地目送那支游行队伍远去,右手不自觉地攥住了窗槛。
武状元真的不是李廷攸!
楚青语静静地呆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上一世今科的榜眼和探花是谁,却肯定武状元就是闽州李廷攸。
前世,李廷攸因为得中武状元,又在江城立下军功,被皇帝封为神枢营四品佐击将军,前程似锦。
可是后来——
李廷攸就被人曝出冒领军功!
明明解江城之危的是封炎,战功却被那无耻的李廷攸领去了,害得封炎被皇帝斥责办事不利,还因此被圈在京中几年……
楚青语今天特意来露华阁,就是打算在进士游街时当众揭开李廷攸的真面目,那么等来日封炎回京得知了此事,必然会对她另眼相看,她才能映入封炎的眼中……
然而,她却没想到武会试的结果竟然变得与前世不同了!
楚青语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百思不得其解。
自她重生后,已经有好几件事情都不按上一世那般发展,皇后突然召见北境牺牲将士的遗孤,封炎没有出现在四月的凝露会,她和文聿楠交换庚帖的日子提前了……
现在,连今科武状元的人选都变了!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
楚青语的心中蓦地浮现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说是因为楚青辞的早死才导致了这系列的变化?!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楚青辞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在这些彼此不相干的事情上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绝不可能!
楚青语很快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既然错过了这一次,就得再想个法子把李廷攸冒领军功的事揭出来才行。
机会是人制造出来的,她得好好想想才行。
楚青语深吸一口气,再次捧起了茶盅,才放到唇畔,就听舞阳惊讶地开口道:“咦?李廷攸莫非落榜了?”
众人都朝舞阳看去,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绢纸,这是露华阁的侍女才刚刚拿来的新出炉的武进士名单,还有几位姑娘也好奇地拿着名单对着上面的名字交头接耳。
“慕姐姐,你认识我攸表哥?”端木绯又捻起一块小米糕,随口问了一句。
“李廷攸是你的表哥?”舞阳怔了怔,挑眉问道。
端木绯点了点头:“是啊,攸表哥是我二舅舅的儿子。”
“那倒是可惜了。”舞阳有些惋惜地叹息道,“上次我听父……亲提起,他看好李廷攸,说他年轻有为,文武双,是个可用之才,要是李廷攸今科的名次好,会大用……”
说着,舞阳想到了什么,又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对了,父亲还提起不知李廷攸可有婚配,没准是想替他做媒呢。”
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慕姐姐,那我下次见到攸表哥可要与他说说,让他三年后考个武状元,才不算辜负慕老爷的慧眼识英雄。”
不少姑娘都替李廷攸发出惋惜的叹息声,但是端木绯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廷攸既有真本事,又何必用这一时的风光去换下半生的后悔与遗憾!
而且,从李廷攸的当机立断来看,他应该还算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毕竟错过了今科,他就要再等三年,这不是谁都肯轻易放弃的,尤其是他明知自己这次在江城立了大功,只要武试的成绩尚可,就是前途在望。
李廷攸的性格虽然有点别扭,但是人似乎不算太糟……
端木绯咬着小米糕,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众人说着话,外面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了那散落一地的绢花与残花,夕阳的余晖洒落其上,把空旷的街道装点得姹紫嫣红。
看着天色不早,宫女就迟疑地提醒舞阳道:“姑娘,太阳快要落山了……”若是宫门落锁,再想要进宫可就要惊动不少人了。
舞阳反正也看完了热闹,便起身告辞,并对端木绯道:“端木四姑娘,我先送你回府。”
舞阳要走,其他的姑娘纷纷起身相送。
众人簇拥着舞阳下楼来到了一楼的大堂,却见两个姑娘正好在侍女的引领下自大门外走了进来。
这两个姑娘似是姐妹,走在最前面的姑娘十五岁左右,穿了一件嫣红色折枝绿萼桃花刻丝褙子,外面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系襟纱衣,鬓发间戴了一支赤金衔南珠串三翅斜凤钗,钗尾的金色流苏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着,透着一丝妩媚。
走在她身后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容貌与前者有三四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红润的樱桃小嘴。
“杨五姑娘,杨七姑娘。”
后方,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簇拥着舞阳的众位姑娘神色都有些微妙。
她们大都认识这两位杨姑娘,这对姐妹是庆元伯府的姑娘,也是宫中杨惠嫔的胞妹。
庆元伯府世袭三代的伯爵府,现在的庆元伯已是第三代了,也就是说,若无皇帝开恩,待庆元伯过世后,这伯爵府也就不复存在,可偏偏伯爵府里没有提得起的男丁。
去年夏季天气尤为炎热,皇帝携太后、皇后以及群臣去行宫避暑,一日皇帝在行宫一处游湖时,偶遇一少女泛舟时不慎落水。皇帝一向怜香惜玉,亲自下水将那少女救起,之后方知少女是庆元伯府的三姑娘……皇帝自行宫回京没多久,杨三姑娘就入了宫,初被封为贵人,后又晋为嫔,这一年来都很得皇帝的宠爱,连着杨家人都因此受惠,杨惠嫔的两个兄弟都进了五城兵马司当差。
杨家这种行事做派,在场的大部分姑娘都是看不上的,可是顾及杨惠嫔,也不会轻易去得罪杨家人。
舞阳却没有这些顾忌,面色一沉,毫不避讳地直视前方,嘴角勾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杨五姑娘一看到舞阳,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面色一僵,轻咬樱唇。
这还真是狭路相逢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当做没看到舞阳,失礼人前……
杨五姑娘转头对着身旁的妹妹低语了一句,跟着姐妹俩一起上前,对着舞阳福了福身见礼。
舞阳直接无视了杨五姑娘,只是对端木绯道:“我们走吧。”
杨五姑娘如玉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心火自心底猛地升腾而起,昨日在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幕幕飞快地在她眼前闪过。
本来姐姐杨惠嫔买通了皇帝身旁服侍的小內侍,让对方设法说动皇帝晚膳后去芷兰水榭赏荷,然后又嘱咐她提前去那里“偶遇”皇帝,不想皇帝还没来,就先被大公主撞了个正着,后来大公主还借着跟皇帝说功课的机会讽刺了她一番……
“杨五姑娘,这是你的帕子吧?”
“父皇,儿臣最近正在读《孟子》的《尽心章句上》呢!”
“儿臣背几句给父皇听听?”
“……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大公主当时说的每句话都像刀一样狠狠地刺在她的胸口,一刀又一刀。
想着,杨五姑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羞又恼,狠狠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舞阳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然后是跟在舞阳身后的端木绯。
杨五姑娘的目光凝滞在端木绯身上,心念一动,飞快地出手……
第81章 阳谋
“嘶――”
一个细微的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这声音非常轻微,几不可闻,起初没有人注意,直到那轻薄的纱衣被勾了起来,在半空中撕扯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绿萝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勾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停了下脚步,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腰侧的络子不知怎么地竟然勾住了一片纱衣。
“五姐姐,你的金缕纱!”
杨七姑娘低呼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五姑娘被勾破的纱衣上,空气凝结,时间似乎停顿。
绿萝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第一反应就是她给姑娘惹事了。
前面的舞阳和端木绯听到了动静,也收住脚步,回过身来。
“杨五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姑娘赔罪。”这时,绿萝回过神来,急忙对着杨五姑娘屈膝道歉。
然而,杨家姐妹根本看也不看绿萝一眼,杨七姑娘上前两步,没好气地对着端木绯轻斥道:“端木四姑娘,你的丫鬟怎么笨手笨脚的,竟然勾坏了我五姐姐的金缕纱!”
杨五姑娘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端木绯和舞阳,嘴角含笑,透着一丝挑衅。
舞阳是堂堂大盛嫡公主,自己是不能、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这端木府的姑娘可不是公主殿下!
舞阳和杨五姑娘的视线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其他的姑娘面面相觑,她们不知道舞阳和杨五姑娘的恩怨,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而楚青语却看出些门道来,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上一世,这杨五姑娘是在今年入了宫,与其姐同伴圣驾,恩宠不断。但不知怎么地,大公主舞阳一直瞧杨婕妤不顺眼,甚至还害得她滑了胎……
这种事本是后宫阴私,有辱皇室尊严,一般都是藏着掖着,不会传到宫外来,可奇怪的是,那件事最后却闹得很大,皇帝雷霆震怒,舞阳自此彻底失了圣宠,还连累皇后被斥教女无方……
如今看来,有些事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变!
杨五姑娘分明是在针对舞阳,却绕了个大圈子拿端木绯下手。
现在看着端木绯“有错在先”,若是舞阳出面管了,回头正得圣宠的杨惠嫔吹个枕头风,舞阳估计免不了被皇帝说上几句,但要是不管,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堂堂大公主的脸面又何在?!
那么舞阳会怎么办呢?!
楚青语随意地抚了抚衣袖,饶有兴致地等着看这出好戏。
端木绯自然注意到舞阳和杨五姑娘之前的火花,她往勾破的纱衣上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礼貌乖巧地问道:“杨五姑娘,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一二?”
杨五姑娘垂首看着身上撕裂的纱衣,却是答非所问地叹息道:“这件纱衣我才第一次穿……”
“真可是金缕纱!”杨七姑娘接口道,“端木四姑娘,这件事可不是你说声抱歉就能算了的,金缕纱千金难求,江南的羽衣坊一年只堪堪出个六七匹!”
四周的其他姑娘顿时交头接耳,起了一片骚动。
金缕纱确实名贵罕见,要把那金丝做得比发丝还细,然后与蚕丝交织,织成的薄纱如同那透明的蝉翼一般,如烟似雾般轻薄,在阳光下璀璨生辉,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如梦似幻。
又有哪个姑娘不梦想着拥有一匹金缕纱,只可惜,金缕纱的织造过程中极易出现瑕疵,最后剩下的成品实在太稀少,才显其弥足珍贵。
“杨七姑娘说的是,金缕纱的话,我确实赔不起。”端木绯点了点头道。
杨七姑娘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既然知道赔不起,就该有自知之明,让府上能解决的人出面赔礼才是!莫非还要我这外府的人帮着贵府教你为人处世的规矩?”她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请端木太夫人登门去庆元伯府陪罪。
闻言,姑娘们表情各异,彼此窃窃私语起来,连这大堂中其他的客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有人觉得杨家咄咄逼人太过分,也有人觉得这金缕纱确实罕见,小辈闯了祸,自然要由长辈来善后,这也是基本的道理。
端木绯却是嘴角笑意更深,振振有词道:“杨五姑娘,杨七姑娘,这件事确实不能这么算了。我以前就听说有的布庄专门请绣娘把金线缝到软烟罗里充作金缕纱,以次充好,这等奸商真该捉拿其送去京兆府治罪才是!”
软烟罗?!众人皆是怔了怔,这软烟罗也是一种薄如蝉翼的轻纱,却不是用来做衣裳的,而是大户人家用来做帐子、糊窗屉的。
杨五姑娘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杨七姑娘更是气得小脸通红,直接跳脚道:“你……你胡说什么!竟然指鹿为马,非要把金缕纱说成软烟罗?!这可是惠嫔娘娘赏给我五姐姐的料子,怎么可能是软烟罗。”杨五姑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尖锐。
“原来是惠嫔娘娘所赏。”端木绯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这金缕纱只有三个颜色,一种是雨过天青,一种是秋香色,还有一种是正红色,江南织造每年只上贡每色一匹,一共三匹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