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舞弊可是大忌,于科举,舞弊是大罪,重则考官革职流贬或斩首示众,轻则夺考生功名,终生不得再考。女学虽比不上科举,但皇上和皇后都对女学抱以众望,自当公平公正,才能不负圣心。”
“戚大家以为如何?”
楚青语一派大义凛然地看着戚氏。
罗兰郡主在一旁不时点头,一方面觉得楚青语所言甚合她意,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从上次的马球比赛,她就看出来了,这个端木绯就不是一个走“正道”的。
“我还以为中原是礼仪之邦呢。”罗兰郡主略带不屑地说道。
她也知道这些中原人常在背后嘲讽他们这些西北部族是蛮夷,其实他们中原人才最是虚伪、阴险又卑鄙,他们西北草原儿女一向光明正大。
楚青语矜持地一笑,接着道:“我身为皇子妃今日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今日就我来做主定下前三甲……”说着,她看向了戚氏,语气中难掩高高在上,“戚大家,可好?”
楚青语与几步外戚氏四目对视,稍间里的其他姑娘们都静了下来,众人都看向了她们二人,静得只剩下了窗外寒风呼啸声,似近还远。
楚青语的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弧度。
戚氏舞弊,让自己逮了个正着,对她而言,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一定会顺着自己。
而自己也可以借着这件事在京中贵女中立威,更能讨好帝后。
说来,自己还真是要感激端木绯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谁想,戚氏却是泰然自若地笑了,神情犹如磐石般不可撼动,朗声道:“名次已定,谁人若是不服,可以不进女学。”
“女学考试虽比不上科举,但一是一,二是二,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名次,就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二皇子妃,可有听过一句古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二皇子妃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戚氏毫不退缩地看着楚青语,淡定中透着一丝傲然,仿佛在说,她才是书画大家,她的眼光自然超远过他们这些外行人。
戚氏的话一点也不留情面,四周的气氛变得更为怪异了。
戚氏胆敢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羞辱她堂堂二皇子妃!楚青语的面色难看极了,只觉得戚氏所说的什么“燕雀”、“鸿鹄之志”皆是字字带刺。
这个戚氏真是给脸不要脸!楚青语暗暗咬牙,心中宛如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面上还算冷静地说道:“那我倒要问问,戚大家为何一意孤行,指鹿为马?”
端木绯上前了半步,走到了戚氏身旁,她冲戚氏微微一笑,开口道:“当然是因为章五姑娘的画‘远胜’于陶三姑娘。”
陶三姑娘霎时满脸通红,又气又羞,脱口道:“我哪里不如她?!”
凭什么自己是“燕雀”,章岚和端木绯就是“鸿鹄”,她不服!
她自认为她所付出的努力与汗水,远超这些世家贵女;她自认她的天姿,决不逊于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名门娇女!
端木绯微微一笑,心知与对方说再多也没用,就问道:“陶三姑娘,可介意我在姑娘的画上添几笔?”
陶三姑娘怔了怔,立刻就听懂了对方话中之意,端木绯这是要帮自己改画呢!
陶三姑娘落落大方地伸手做请状。
也不用端木绯吩咐,雨薇就立刻替她备好了笔墨。
众人都围在了端木绯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雨薇熟练地替她磨墨,戚氏和章岚都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尤其是章岚,嘴角难以抑制地翘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今天也许运气还不错。
端木绯挑了一支羊毫笔后,随手沾了沾墨,然后就提笔画了起来,神情专注。
四周也随着她的挥毫而静了下来,寂静无声。
端木绯显然胸有成竹,落笔时如同她下棋时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一笔接着一笔,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一个雏形……
这是一只山雀?!
准确地说,那是一只展翅朝着梅枝飞去的山雀。
端木绯画完一只山雀后,又紧接着画了第二只,第二只山雀停在了枝头,微微侧首,似乎在看左侧的梅花,又似乎在看向第一只朝它飞来的山雀,让这幅原本冷艳的图画突然多了一种灵动与生机。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声:“梅花香自苦寒来。”
是了!
多了这两只生动趣致的山雀后,就让这幅画霎时间散发着一种肉眼看不到的香味。
这两只山雀为何无视风雪展翅而来,为的不正是那清冽的梅香吗?!
四周的众人皆是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张张面庞神采飞扬,赞叹不已:
“雪染梅香。”
“妙!”
“多了这两只山雀,既点了题,又让这幅画有了‘气韵’。”
“……”
在一片嘈杂的赞叹声中,端木绯不疾不徐地放下了笔,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那幅《雪松图》,又道:“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章五姑娘这幅画不仅画技精湛,而且以‘扫雪煮茶’点题,茶香便是雪香,意味深长,令人回味无穷。”
“这些画中,最佳的一幅就是章五姑娘的这幅《雪松图》。”
“她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一时间,水阁里的其他人都静了下来,只听端木绯一人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不轻不重,却又似乎额外响亮。
众人皆是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来回地看着陶三姑娘和章岚的画,不少人皆是微微点头,心服口服了。
端木四姑娘说得不错,章五姑娘这魁首之名名副其实!
人群中,唯有楚青语的脸色更难看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端木绯抬眼与楚青语四目对视,微微一笑,又道,“望二皇子妃引以为鉴!”
端木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跟她堂堂二皇子妃说话!楚青语的脸色更难看了,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却是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这个时候,她再反驳什么,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困兽犹斗,死不认错!
众人的目光难免随着端木绯的话又看向了楚青语,不少人的嘴角都染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啊,这位二皇子妃虽然是宣国公府的嫡女,却是不比她那位早逝的长姐楚大姑娘,眼光平平,看来这才学也不过如此。
众人那带着轻嘲的目光仿佛在楚青语的脸上甩下了一记又一记巴掌,看得楚青语心底的怒火霍地直冲脑门,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让她差点失去理智,双目通红。
她想说放肆,她想命人掌端木绯的嘴,以泄她心头之恨,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这个时候她要是逞一时意气,必会让人置疑她这个二皇子妃没有容人之量。
她可不能为了一时痛快,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楚青语只得暗暗咬牙强忍着,手里的帕子几乎快被她揉烂了。
一旁的罗兰郡主却是真不懂大盛的这些画,在她看来,这画只要画得生动,颜色艳丽,便是好画。
但是,她看楚青语、三公主舒云和陶三姑娘等人那微妙的神情,就知道端木绯所言不假。
罗兰郡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装腔作势!”
她这四个字自然是送给端木绯的。
端木绯只当没听到,反正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难道她还非要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戴啊。
楚青语却是心念一动,目光来回在罗兰郡主和端木绯之前来回扫视了一番,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似乎这位罗兰郡主与端木绯还有几分旧怨……莫非是她们俩在宁江行宫里曾发生了什么龃龉?
威氏环视屋子里的众人,淡淡地问道:“可还有谁不服的?”
这一次,陶三姑娘沉默了,其他姑娘家也都沉默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戚氏继续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女学本是向学之地,传道之所,既然陶三姑娘对我和女学存疑,为免耽误了姑娘,姑娘还是请回吧。”
戚氏神情泰然地看着陶三姑娘,目光明亮。
她并非是挟怨,只不过陶三姑娘既然不信她的人品与她在书画上的造诣,她又如何为师?
陶三姑娘闻言瞳孔猛缩,脸色微白,急忙解释道:“戚大家,我并非是不信您,只是因为听说评画之人是端木四姑娘,所以,我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陶三姑娘的眸子里透着一抹急切。
她必须进女学才行,他们陶家是寒门,在京城根本就没什么根基,她进了女学,才可以与更多的世家贵女交好;她进了女学,对于她的婚事、她的名声,都会大有助益。
“再说了,”陶三姑娘再次看向了戚氏身旁的端木绯,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道,“戚大家,端木四姑娘也是考生,她根本没有资格来对着我的画指指点点。”
若非是端木绯先越俎代庖,自己又怎么会得罪了戚氏?!自己又怎么会置身于此时这种境地?!
楚青语眼角青筋乍现,为了挽回些颜面,也跟着附和道:“戚大家,刚才也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端木四姑娘既是考生,就不该越俎代庖。”
“二皇子妃,陶三姑娘,我想二位有些误会。”戚氏神情平静地看着楚青语和陶三姑娘,“端木四姑娘并非考生,她有咏絮帖。”只要端木绯愿意,她随时可以入女学。
这道消息如同在平底一声旱雷响,令得四周众人霎时哗然。
众所皆知,得到帖子的几位姑娘无一不是才学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说是京中贵女中最顶尖的五个佼佼者,才学为人所公认。
自上午抵达蕙兰苑开始,不仅是来参加考试的众位姑娘,还有她们的家眷以及那些国子监的学生,都在猜测到底持有第五个咏絮帖到底是谁。
因为门房说今日只看到四张咏絮帖,众人便都以为第五人没来,没想到竟然是端木绯。
今年才年仅十二岁的端木绯怕是这五位姑娘中最年幼的一个了。
想着,周围众人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微妙,不知是敬佩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集中在了端木绯的身上,神情中掩不住的震惊之色,议论纷纷:
“原来端木四姑娘就是第五人!”
“端木四姑娘擅棋、擅琴,又擅画,也确实当的起这张咏絮帖。”
“不愧是端木首辅的孙女啊!”
“……”
一片喧闹纷杂的议论声中,陶三姑娘的脸色煞白,面如纸色。
她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颤动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戚氏动了,她上前半步,拿起刚才端木绯放下的那支笔,直接把陶三姑娘的名字从那张榜单上划去了。
那漆黑色的墨迹在米白色的绢纸上分外刺目,感觉像是自己被这一笔彻底否定了。
陶三姑娘瞳孔微缩,樱唇张张合合,但是这一次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不断地往下坠落着,直坠向无底深渊……
戚氏环视众人,彬彬有礼地宣布道:“各位,琴棋书画四艺的考试到此结束,上午的笔试成绩会在明日张榜。我谨代表女学多谢各位今日大驾光临。各位姑娘皆有向学之心,学海无涯,无论结果为何,我都勿忘初心……”
那些姑娘们听着皆是微微颔首,深以为然,而端木绯却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妙了,再待下去,说不定真会被戚大家给“套”进去了。这十一月天寒地冻的,她才不要每天闻鸡起舞!
端木绯趁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戚氏身上,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见没人注意她,她赶紧就一溜烟地跑了。
离开出水阁后,又跑出了七八丈,端木绯回头见没人追上来,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打算先去找找涵星,唔,涵星也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水阁里的罗兰郡主没注意端木绯,她的大盛语本就学得一般,此刻听戚氏文绉绉地说个没完没了,越听越烦,就转头对着左后方的文永聚道:“文公公,这里无趣得紧,带我们去别处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