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端木绯把小脸往耿听莲的方向凑了凑,那双乌黑的大眼忽闪忽闪的,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又带着一种沾沾自喜的得意,“我就是仗着岑督主,与你何干!”
要是她今天任由楚青语打这一巴掌,那才是扫了岑隐的颜面呢!毕竟如今京中谁人不知她是岑隐“义妹”的事。
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和耿家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可没兴趣去向耿听莲解释,也更没兴趣去追求耿听莲这个毫不相干之人的认可。
她忙着呢!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耿听莲咬了咬牙,低声斥道,终究顾忌身后的其他人,没敢大声。
端木绯懒得再与耿听莲多说,反正她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她拱了拱手,就笑眯眯地告辞了。
耿听莲站在原地,一霎不霎地看着端木绯那轻快的背影,粉润的樱唇越抿越紧,心中为岑隐不甘,也为自己不平……为何岑隐他遇上这对姐妹时就像是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纱似的,而对自己却如此无情。
后方的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听到耿听莲跟端木绯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从耿听莲的面色至少可以看出,她与端木绯是不欢而散的。
气氛有些诡异,然而端木绯却毫不在意。
端木绯悠闲得很,闲庭信步,她打算再去小花园找找涵星,如果再找不到的话,她也只好自己先溜回府去了。
端木绯随意地找了一个蕙兰苑的丫鬟给她带路。
不过,她还没到小花园,已经看到涵星带着从珍和璎珞朝这边走来,表姐妹俩正好撞了个正着。
“绯表妹,你真是让本宫一阵好找!”
端木绯还没说话,涵星已经抢在她前面娇声抱怨道。
“……”端木绯眨了眨眼,算是知道什么是恶人先告状了。
涵星亲昵地挽起了端木绯的胳膊,撅着小嘴有些郁闷地说道“本宫就不该走开的……都没看到热闹。绯表妹,你怎么就不等等本宫呢!”
涵星的小嘴翘得几乎可以吊油瓶了。
刚才端木绯在水阁里评画的事已经在惠兰苑传遍了,甚至也传到隔壁的国子监,涵星之前和丹桂、钟秀县主去了小花园玩,还是因为几个姑娘在考试后去小花园里散步,涵星才得知端木绯方才又大出风头了。
端木绯正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一条抄手游廊走出,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人,那不是雨薇吗?!
雨薇不会是奉戚氏之命来找自己的吧?端木绯想着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拉着涵星拐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小声地在她耳边求助道“涵星表姐,你得帮帮我溜走才行。”
涵星也看到了雨薇,虽然她很希望绯表妹能来女学上学,但是陪着绯表妹玩“躲猫猫”似乎也挺有趣的……
涵星只是迟疑了一瞬,就果决地说道“绯表妹,这是皇家别院,本宫小时候也来玩过几次,这个别院有后门的。”涵星神秘兮兮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端木绯耳边说着。
涵星又朝雨薇的方向望了一眼,对着端木绯使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自己来。
涵星身子一矮,就像猫儿一样借着花丛遮掩身形,往西北方的假山方向走。端木绯跟在涵星身后亦步亦趋,也是矮着身子,慢慢挪着身子。
后方的从珍和璎珞简直无法直视这一幕,心里默默叹气,很想说四公主殿下您可是公主啊,您要正大光明地离开惠兰苑,谁敢拦你啊!
好吧,两个主子高兴就好!
从珍和璎珞无奈地彼此对视了一眼,也没办法,只好乖乖地跟在了表姐妹俩的身后。
没有人注意到这几个姑娘家形容鬼祟地在假山、花丛间穿梭着,唯有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花木对着少女们的背影窃窃私语着……
十一月的寒风越来越猛,也越来越冷,寒意笼罩着整个京城,傍晚,冬日的第一场暴雪来临了,一夜皆是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直到次日一早,雪才停了。
女学的名单辰时就正式公布了,就张贴在惠兰苑大门后的庭院中,包括手持咏絮帖的几位姑娘,女学一共只录取了十九人,其中有近一半出身寒门。
对于所有考进女学的姑娘,皇后都赏赐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女四书,这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尤其是对那些寒门子弟而言。
昨日在惠兰苑发生的那些事不过短短一夜,已经在京中传开了,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端木四姑娘那所向披靡的七局棋,连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对她的棋艺赞不绝口。
只是令众人疑惑的是,端木四姑娘的名字竟然不在女学公布的名单中。
不少人私下议论纷纷,却有人说,端木四姑娘便是第五张咏絮帖的主人。
众所周知,今年女学一共只发出了五张咏絮帖,每一个得了咏絮帖的姑娘家都至少得了其中一位大家的认可,才学出众,可谓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才女。
端木绯平日里除了秋猎、避暑、帝后的赏花宴以外,甚少去他府赴宴,平日里也多是和一些宗室勋贵家的姑娘混在一起,因此在宗室勋贵的圈子外,她的名声并不显赫。
这一次,仅仅凭借这张咏絮帖让她一下子成为京中瞩目的焦点,扬名京城,但是也难免有人心存质疑,首辅家的这位四姑娘真的是担得起这张咏絮帖吗?!
尤其端木绯没有入学。
各种议论声、质疑声在端木绯不知道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
“如果端木四姑娘真是凭实力拿到咏絮帖,她为什么没有入学?!”
“端木四姑娘的棋艺当时也是不少人亲眼见证的,包括几个国子监的学生。”
“端木四姑娘还曾在凝露会上改编过钟大家的曲子,琴技超凡。”
“听说那位端木四姑娘从小在北境长大,今年才刚满十二岁,北境又能有什么好先生……”
“……”
这些议论在京中各府如火如荼地传了好几天,也难免传入了宣国公府。
清晨璀璨的阳光透过那通透的琉璃窗户洒进了六和堂的暖阁里,角落里点着一个银霜炭盆与一个白瓷熏香炉,恍若春日般温暖芬芳。
“看这黑子攻势凌厉,小姑娘的棋艺又长进了!”
楚老太爷坐在窗边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棋谱,一边看着棋谱,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赞不绝口,爽朗的笑声自他喉间逸出。
“她的棋风凌厉,干脆利落,十分擅长攻杀,倒是有几分辞丫头的风采。”
就坐在一旁的楚太夫人也是微微一笑,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盅道“辞姐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怕是棋风还没有绯儿这般凌厉。”
“是啊。”楚老太爷感慨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棋谱上流连再三。
他们的辞姐儿聪慧绝顶,只是自小有心疾,因此不能大哭大笑,不能辛劳,不能跑跳,就连下棋也不能情绪激动,以致她自小就习惯了压抑自己,活得如履薄冰……
相比之下,端木绯显得活得肆意多了,从她随心所欲到近乎杀气腾腾的棋风可见一斑。
楚老太爷放下手上的这张棋谱,又拿起了最后一局的那张棋谱,眉梢动了动,那种似曾相识却又迥然不同的气息又是扑面而来。
“端木四姑娘,还真是有些像辞姐儿……”楚老太爷近乎叹息地说道。
楚太夫人闻言,手一颤,手里的茶盅差点没滑落,她身后的俞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屋子里静了两息后,楚太夫人略带嘶哑的声音才响起“是啊。她可真像我们的辞姐儿……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要是辞姐儿能有一副康健的身子,她们会不会更像……”
楚太夫人觉得眼眶一阵酸涩,她眼睫微颤,默默地深吸了两口气,气息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
楚老太爷又道“你说,辞姐儿与端木四姑娘是不是有缘?”
这两个姑娘明明容貌气质迥然不同,却总是让自己觉得她们极为相似……就像是一对姐妹花一样。
楚太夫人心神恍惚地应了一声,与楚老太爷心有灵犀地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安平长公主倒是好眼光。”楚太夫人随口赞了一句。
楚老太爷眸光微闪,似有迟疑之色。
很快,他就放下手里的棋谱,提议道“我想着,当年我们给辞姐儿留下的嫁妆,不如找个机会都给这丫头添妆吧?”
当年,虽然他们明知辞姐儿是活不到及笄出嫁的,却还是按楚家嫡长女的规矩,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到辞姐儿去的那一年,嫁妆也备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这些嫁妆还收在库房里,总要让它“物尽其用”才好。
第352章 撞破
“……”楚太夫人嘴唇微抿,不由迟疑了。
这些嫁妆都是她亲手给她的辞姐儿准备的,一样一样,足足用了十五年,就像她一点点把辞姐儿带大一般。
她知道这些嫁妆是用不上了,可是只要它们还在库房里,对她而言,就好像能再见到辞姐儿一样……就好像有一天她的辞姐儿可以从宣国公府风风光光地出嫁,十里红妆,令天下女子羡煞。
楚太夫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慢慢地捻着手里的那串红珊瑚佛珠,鲜红如血的红珊瑚珠子在她指间一粒又一粒地滑过。
俞嬷嬷看着楚太夫人,心也像被揪住似的。
她自闺中就侍候在太夫人身旁,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也是她这十几年亲眼看着太夫人怎么一点点地为大姑娘攒起那些嫁妆,对于太夫人,那些嫁妆早就不仅仅是些死物,更是一种寄托,一份念想。
一阵打帘声忽然响起,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进来了,屈膝禀道:“老太爷,太夫人,端木四姑娘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屋子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人相视而笑,楚太夫人含笑道:“让端木姑娘进来吧。”
俞嬷嬷见状,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丫鬟就领着端木绯进了暖阁中,今日的端木绯梳着一个可爱的双平髻,穿了一件桃粉色绣哲哲绿萼梅长袄,搭配一条淡粉色刺绣长裙,彷如一阵夹着桃花的春风迎面拂来。
“喵呜!”
一只长毛的狮子猫亲昵地绕在她的裙边,像影子般黏在她身旁,亦步亦趋,看得两位老人忍俊不禁地勾唇。
“楚老太爷,楚太夫人。”端木绯款款地走到近前,对着二人福了福。
楚太夫人笑着就招呼端木绯在一旁坐下了,几乎是下一瞬,雪玉就轻盈地跳上了端木绯的膝头,乖巧地趴在了那里。
端木绯眉眼弯弯,白嫩嫩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为雪玉顺毛。
楚太夫人则吩咐丫鬟去取画,取的正是那幅《旭日飞瀑图》。
端木绯今日是应当初行宫之约,特意来这里给那幅画盖章的。
她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寿山石印章,笑眯眯地解释道:“楚老太爷,让您久候了。我回京后,找了一月,这才得了这块桃花冻石,一刻好,我就来了。”
她手里的这块桃花冻石晶莹脂润,乳白色的石料中嵌着细密的红点,疏密有致,就仿佛那三月桃花浮沉在那清澈溪水之中,似静非静,似动非动,妙不可言。
端木绯一看就喜欢极了,涎着脸从端木宪那里讨了过来,连着几天都埋头在这块印石上,这才把它给刻好了。
楚太夫人来了几分兴致,道:“这印章是自己刻的?”
“印钮的图案也是我自己设计的。”端木绯把印章给了一旁的绿萝,让她呈给楚太夫人看。
楚太夫人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巧的印章,底部以隶书刻着四个字:闲云居士。
楚太夫人在那幅画的落款上看到过这四个字,知道这是端木绯的自号。
印钮刻的是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慵懒地蜷成一团,一双狐狸眼半眯半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注意周围的动静。端木绯镌刻时巧妙地配合了这块寿山石的花纹,七八个桃花瓣一般的红点恰好随意地洒在狐狸里背上,很是趣致。
这只慵懒不失灵动的小狐狸倒是与“闲云居士”这四个字搭配极了。
楚太夫人越来越觉得有趣,随口问道:“绯丫头,刻的可是家团子?”见楚老太爷疑惑地挑眉,楚太夫人就解释了一句,“团子是她养的小狐狸,可爱极了。”
“喵呜?”雪玉从端木绯的膝头抬起头来,似乎在发问,又似乎是看向了捧着画卷回来的杜鹃。
杜鹃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铺开在靠墙的一张紫檀木大案上,然后后退了两步,守在一边。
屋子里坐的三人纷纷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张大案前,皆是俯首看着案上的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