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封炎殷勤讨好地说道:“这是温茶水,不烫的。”
茶杯触手温热,端木绯对他笑了笑,咕噜咕噜地饮了大半杯茶,才觉得舒畅了。
她看到端木纭回来了,就顺手把茶杯递还给了封炎,过去挽住端木纭的胳膊,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嘘寒问暖。
封炎拿着手里的空茶杯,勾唇笑了,笑得傻乎乎的。真好,蓁蓁与自己一点也不见外。
君然看到了这一幕,默默地扶额,觉得阿炎对上端木家的团子时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他忍不住朝身旁的慕瑾凡看去,想与他交换一个眼神,然而,慕瑾凡却是一脸木然地看着他,跟着把手里的水囊递给了他。
君然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这个慕瑾凡真是太“木”了。
慕瑾凡见君然一动不动,耸耸肩,又把水囊拿了回去,仰首灌着茶水。
上下半场之间可以休息两盏茶功夫。
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场边的一个沙漏停下来,又是一声击鼓声响起,也就意味着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咚!”
红蓝两队的队员再次登场,下半场,这些公子姑娘多是难掩疲惫之色。
黑色的皮鞠很快被人一脚踢出,高高地飞翔在绿荫场上,落下又飞起……
岑隐都走了,端木绯自然也就没再去那个蓝色帷棚,去了另一边和丹桂、云华她们所在一个青色帷棚小坐。
帷棚中坐了八九个姑娘,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一边观赛,一边说话。
端木绯的到来让这里变得热闹了不少,那些个内侍们不时地进进出出,殷勤地拿来各式各样的吃食,牛奶茯苓霜、枣泥山药糕、瓜子松仁、如意糕、桑椹、樱桃……摆得满满的一桌,连带其他姑娘也沾光,吃得停不下嘴。
丹桂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云华姐姐,我看这场比赛胜负已定,现在就看最后会各进几球了。怎么样?我们要不要猜猜?”
云华被丹桂勾起了兴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其他姑娘家也是纷纷附和,反正她们只是观赛,闲着无事,正好自己找点乐子玩玩。
一旁的章若菱见机会来了,笑容满面地对着云华和丹桂提议道:“郡主,县主,不如我们先自己在纸上写下来,由宫女统一收着,等下半场比赛结束了,再揭晓,二位觉得如何?”
云华和丹桂还没说话,刚咽下嘴里的如意糕的端木绯已经接口道:“章大姑娘这个主意不错……”
端木绯这句话才出口,就有一个中年內侍连忙吩咐一个小内侍去备笔墨,几个內侍又是一阵忙忙碌碌,取来了好几副笔墨砚,接着磨墨铺纸。
几个姑娘纷纷起身,走到备好好的笔墨前,其中也包括端木绯,她朝球场看了一眼,略一沉吟,就提笔在一张绢纸上写了两个数字,接着落款。
她也没吹干墨迹,就把那张绢纸折了起来,投进了某个竹篮中,然后又回到了长桌旁,只是这一次,她故意坐到了章若菱的身旁,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章大姑娘,我听说你要马上要回老家?”
章若菱怔了怔,想着前几日章岚刚去过端木家,端木绯到底是听谁说的,不言而喻。
她不想理睬端木绯,正想含糊地蒙混过去,就见丹桂也回来了,在端木绯的另一边坐下,顺口道:“章家的老家是在淮北吧。我还没去过淮北呢。”
“听说淮北相山风光秀丽,素有‘相灵叠翠’的美誉,山中有显通寺三面环山,环境幽美,数百年来有不少文人墨客在那里留下的笔墨都制成了碑刻。”云华接口道。
章若菱虽然一点也不想说淮北,但是云华和丹桂都提起了,也不好意思不吭声,笑着道:“显通寺确实风光秀美,春赏牡丹,秋赏菊,而且还灵验得很,有机会郡主和县主一定要去走走。”
端木绯看着章若菱,不动声色地从桌子下方拉了拉丹桂的袖子。
丹桂眨了眨眼,虽然不懂端木绯的意思,但还是机灵地又接了一句:“章大姑娘,我听绯妹妹刚才说你马上要回淮北老家,那有机会,我去了淮北,可要请姑娘做东了。”
章若菱的笑容微僵,道:“是端木四姑娘误会了,回老家的是我爹爹和两位兄长,我还要在京中留一段时日。”她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章大姑娘留在京城也好,还可以与令妹做做伴。”端木绯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她说得“令妹”指的自然是章岚。
章若菱长翘浓密的眼睫轻轻地扇动了几下,应了一声,端起茶,避开了端木绯的视线。
端木绯也没再与章若菱多说,反正她要验证的也差不多了。
她之前就觉得章若菱出痘的时机太巧了,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巧合,章若菱是故意的。
章文轩不可能为了这个女儿影响他的行程,所以章若菱就替她自己制造了一个走不了的理由,一旦章文轩父子几个离开了,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赖在京城了。
章文澈和楚氏毕竟是隔房的长辈,也不能强行把章若菱送回淮北去。
想着之前露华阁和今日章若菱的种种表现,端木绯大致可以推断出,章若菱想留在京城,想要结识权贵人家的贵女们……
对于章若菱的这些小心思,端木绯并不是特别在意,她在意的是——
既然章若菱出痘不是巧合,那章岚呢?!
章岚恰在这个时机出痘,是巧合吗?!
“咚!”
前方的球场上,皮鞠重重地撞击在了球门的木桩上,皮鞠反弹着又朝反方向飞了出去,那球门的木桩来回地簌簌颤动着。
端木绯和帷棚中的其他姑娘们也都被这一幕所吸引,连那几个正在后面的另一张大案前猜比分的姑娘也闻声转过头来,再也没人提淮北。
章若菱暗暗地松了口气,默默地抿着茶水。
姑娘们又兴冲冲地看起比赛来,为着球场上的变化心情起伏。
球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可能前一刻,某一队一马当先,势如破竹,下一刻,形势又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比如这会儿,蓝队忽然气势如虹地连进了两球,把比分拉近了不少。
锦绣县主的支持者掌声不断,端木绯还是气定神闲,近乎无声地嘀咕了一句:“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
丹桂隐约听到端木绯说了什么,正想问,就见一个翠衣姑娘步履匆匆地走进帷棚中,丹桂立刻认出了对方,唤道:“芳菲,你怎么才来啊,比赛都快结束了。”
那个被称为芳菲的姑娘呼吸急促,她调整了下呼吸,才解释道:“县主,我今天出城后,在路上偶遇了宣武侯府的表姑娘,她的马车坏了,我就送了她一程……”
宣武侯府的表姑娘?!周围静了一静,在场的姑娘都想到了什么,云华随口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季家姑娘?”
芳菲应了一声,在云华身旁坐下了,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水。
一个青衣姑娘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道:“这姑娘家外出的马车说坏就坏,分明就是下人不上心!”
季兰舟寄居宣武侯府,安排马车的当然是宣武侯府的下人。
这个道理在场的姑娘们都想得明白,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再联想露华阁中王婉如和季兰舟的那场闹剧,不少姑娘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第429章 全无
“这宣武侯府还真是道貌岸然。”芳菲嘲讽地叹息道。
后面的一个粉衣姑娘搁下笔,款款走了回来,问道:“我听人说,季家母女当年回京时,其实带了季家的所有家产,是不是真的?”
“那是当然。”那青衣姑娘知道得不少,说季家来口若悬河,“季家本是皇商,还是盐商,说是家财万贯那也是客气的。”
“季家人也是精明,知道树大招风,十六年前,由季成天的父亲做主,把季家的产业捐出了一半给朝廷,用于镇压之乱。本来商户卑贱,要弃商三代方能科举,先帝不仅封了世袭三代的永安伯,还特允了季成天科考。季成天天资聪颖,十七岁就被今上点为状元郎,风光无限。年纪轻轻就做了豫州布政使,本来是有机会入阁拜相,只可惜遭飞来横祸,留下了孤女寡母。”
“季家三代单传,五服内没有亲眷,因当年季老太爷立下不世功勋,皇上感念旧情,想着季成天膝下无子,特意下旨让季姑娘日后的次子改‘季’姓,也好延续季氏香火,继承永安伯的爵位。”
不少人听着都面面相觑,神色间有几分唏嘘与慨叹,明白她的未尽之言,那位季姑娘的次子何止是延续季氏香火和爵位,还能继承季家的金山银山。
“这么说来,这宣武侯府还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句。
丹桂与她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眼神,她也不避讳,娇声道:“这王家实在是不地道。王家姑娘在府外就这般欺辱那位季姑娘,而且做得理所当然,这在府里,也不知道过分到什么样呢!”
在场的好几位姑娘当日也在露华阁,也是深以为然。
可见这王家的家教实在是不怎么样。
“宣武侯府早就没有两代前的辉煌了。”那粉衣姑娘卷着手里的帕子,漫不经心地又道,“记得母亲教我管家时,说起过王家的一件旧事,说七年前王家一个庶女出嫁时,才三十二抬嫁妆,里头有一半都是布匹锦被衣裳,还都是过时的料子……被人笑话了好一阵。”
“这件事我也听我母亲以前说起过,还说王家前些年里卖了好几家铺子田庄。”青衣姑娘接口道,眸子晶亮,“但是这几年,王家似乎好起来了。上次我跟母亲去王家做客,他家用的花瓶摆设还有茶盅都是江南的玉瓷斋新出的款式,可不比官窑的差!”
这么说来……
那些姑娘家都冰雪聪慧,登时就心领神会了。
原来如此。
本来这京中的人家都以为宣武侯府收留了季家的孤女寡母,妥善照抚,堪称仁义,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丹桂嘲讽地说道:“那天我还听王婉如说季姑娘是寄人篱下的拖油瓶,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我看是倒过来才对。”
“王婉如不过是迁怒罢了。”一个紫衣姑娘写好了比分,把折起的纸条放进篮子后,也走回来坐下,“我表妹与宣武侯府是姻亲,她前两日告诉我说宣武侯夫人想把季姑娘嫁给王家的三公子,那便是王婉如的亲兄长,但是让季夫人拒绝了。”
“……”
那些姑娘们说得兴致勃勃,一副“看透了王家真面目”的样子,既替季家母女惋惜,又不齿王家所为。
端木绯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脑海里回想着露华阁里的一幕幕,想着那位季兰舟姑娘,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饶有趣味。
有趣,真是有趣。
帷棚中一片语笑喧阗声,姑娘们口若悬河地说着话,这时,又是一道纤细优雅的倩影款款地走了进来,姑娘们都下意识地朝来人看去,见来人是二皇子妃楚青语,便起身福了福。
“二皇子妃。”
大部分姑娘在行了礼后,就坐了回去,只有章若菱等两三个姑娘上前几步,与楚青语寒暄,章若菱亲昵地唤着“语表姐”,恭请楚青语坐下。
与此同时,又有宫女赶忙给楚青语奉了茶。
楚青语笑得雍容高贵,其实心里却不甘愿。这里都是姑娘家,慕祐昌身为男子不便过来,只好让她来这里与端木绯多亲近亲近。
她不能让慕祐昌觉得她不识大体,只能过来了。
章若菱笑吟吟地对楚青语说道:“二皇子妃,我们正在猜比赛的进球数,您可要试试?”
“这倒有点意思。”楚青语微微一笑,看向了斜对面的端木绯,“端木四姑娘,我听你方才与岑督主分析起比赛来,头头是道,你可有什么高见?”
端木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里的枣泥山药糕,又擦了擦手,才看向楚青语道:“二皇子妃,我与你素来不和,何必要强颜欢笑,虚以委蛇?”
端木绯笑眯眯地看着楚青语,说的话犀利如刀锋,不留一点情面。
对端木绯而言,楚青语已经嫁了,她是慕家妇,自己不必再顾及楚家的颜面而与她虚以委蛇了。
这句话简直跟挥手往楚青语的脸上打一巴掌无疑,帷棚中静了一静。
章若菱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绯,楚青语可是堂堂二皇子妃,端木绯竟然敢这么跟二皇子妃说话,她是疯了吗?!
连楚青语都没想到端木绯会在大庭广众下不给自己一点脸面,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众人的目光更是如利箭般朝她直刺而来。
楚青语本来对端木绯就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此时此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浪,忍不住站起身来喝了一声:“大胆!”
端木绯还是笑眯眯地,歪了歪螓首问道:“二皇子妃,您是不是还要掌我的嘴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不知道二皇子妃您的脸颊还痛吗?”
端木绯的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楚青语却是一下子就联想起了去年在蕙兰苑的一幕幕,想起当时端木绯令內侍掌嘴……
当时的那种屈辱让楚青语此刻想来,都恨不得撕了端木绯。
楚青语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眸子里似在酝酿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