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试试这个芝麻酥糖,酥脆香甜,入口即化……我们再多买两盒带回船上去吧。”
“还有这个鸭尾酥,层层酥皮分明,每一层都是薄如蝉翼,香酥可口。”
“……”
她们吃得香,连涵星膝头的白兔都有些蠢蠢欲动,涵星干脆就让小二给送了些菜叶子、葡萄什么的来,把白兔往桌上一放,由着它自己吃。
李廷攸与那只红眼睛的白兔对视了一瞬间,然后一起动了,皆是俯首,自顾自地吃自己的。
虽然玩了半天了,但是涵星还有些意犹未尽,“绯表弟,我看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不如我们再去别处玩玩吧……”
这时,茶楼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嘴里嚷嚷着:“黄老弟,张老弟,你们听说了没?方才冯香园的冯兰川被人高价买走了!”
一句话引得大堂里一片哗然,一时炸开了锅,那些茶客们都交头接耳地私语起来。
“不会吧!”大堂里一个尖嘴猴腮的茶客忍不住站起身来,扯着嗓门道,“冯兰川今年才刚红火起来,冯老板怎么舍得这个时候把这座金山给卖了?!”
在大盛朝,戏子都是下九流的,如同娼优般可以随意买卖,并且后代不得科考入仕,可以说,戏子对于那些个权贵而言,不过是一个随打随杀的“玩物”罢了。
坐在二楼的扶栏边的涵星和端木绯都被下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这个冯兰川是谁,听着像是个戏园里的名角。
李廷攸看这两个丫头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知道她们俩根本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李廷攸却是知道的,冯香园就是他们今天去过的那家戏楼,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慕祐昌那双痴迷的眼眸。
即便是没有去亲自求证,李廷攸心里也觉得十有八九了。
“他”倒是足够果断啊!李廷攸抬手端起了身前的茶盅,挡住了自己嘲讽的嘴角,幸好自己把这两个傻丫头带出来了,否则没得污了她们的眼。
楼下的大堂中,那个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已经在靠墙的一桌坐了下来,他的友人急切地拉着他的袖子问:“苗兄,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出手这么阔绰把冯兰川给买了?”
另一个友人殷勤地给他奉了茶。
茶楼里一楼和二楼的茶客们都齐刷刷地望着那一桌,一个个翘首以待,不知不觉中,四周越来越安静。
苗姓男子端着茶盅润了润嗓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也是我今天去找冯老板打牌九,正好遇上了。买走冯兰川的人是一个晋商,都说晋商富庶,名满天下,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那个貌不惊人的老者开口就是五千两,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五千两?!”
其他的茶客们立刻发出阵阵惊呼声,咋舌不已。
又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羡慕地开口道:“这五千两足够冯老板在附近的几个城镇再建好几间冯香园了吧。”
“是啊。”苗姓男子也很是羡慕,“那可是大通钱庄整整五千两的银票,我看冯老板做梦都要笑醒,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他与冯兰川父子一场,培养了他十几年,也想他有个好的‘归宿’。”
“也难怪人家肯花大银子。冯兰川的旦角扮相确实好,可端庄可俏丽可妩媚可娴雅可大方。以后啊,可就看不到了……”
“早知道今天我也去冯香园看戏了。”
下面的茶客们对冯兰川赞不绝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唏嘘不已。
二楼的李廷攸惊讶地扬了扬眉,听这个苗姓男子的描述,他口中的晋商显然不是慕祐昌……他若有所思地在茶盅上摩挲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皇家的事当然与他无关,李廷攸也只是听个热闹,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涵星和端木绯根本没在意楼下,还在商量接下来该去哪儿。
“绯表弟,我记得街尾是不是有一家绣庄,看那挂在外面幌子,绣得图案有些意思,不如我们去那儿逛逛吧。”
端木绯想了想,也记了起来,方才他们急着去看人表演西洋戏法,就没进绣庄,现在休息了一会儿,她的体力也恢复了。
端木绯连忙点头道:“我记得,那间绣庄旁还有一家书铺,没准我还能淘些书……”
这两个丫头还要买?!还有完没完了!李廷攸看着一旁的大包小包以及小二刚送上来的两盒芝麻酥糖,觉得这活没法干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李廷攸直接打断了端木绯。
涵星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亮堂得很,西斜的阳光透过树梢照进了茶楼里。
太阳都还没下山了,天色哪里不早了。
涵星转头给了端木绯一个古怪的眼神,意思是,攸表哥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看来是。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李廷攸被这两个丫头片子整得已经没脾气了,嘴角抽了抽,“绣庄或者书铺。”挑一家,没商量。
涵星笑嘻嘻地抚掌道:“攸表哥,你真好!”
她笑得灿烂如阳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亮得李廷攸几乎无法直视。
一旁的端木绯乖巧地拎起了两盒芝麻酥糖,道:“攸表哥,我帮你一起拎。”
涵星把白兔放进篮子后,也很自觉地帮着拎了一样,表姐妹俩看来乖巧得不得了,但是李廷攸很快就意识到他根本就不该对这两个丫头退让,她们俩真是得寸进尺,后来不止逛了绣庄、书铺,还去乐器铺子买了一支玉箫,等他们回到船上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他再也不要陪这两个丫头去逛街了!
这一晚,李廷攸在心里暗暗发誓,然而第二天,他就自打嘴巴了,他不去理会这对表姐妹,却拦不住别人上门来找他。
皇帝在锦山堰逗留了五天,李廷攸就陪着表姐妹俩在这一带逛了五天,不但是把周围的名胜古迹都走了一遍,还买了半船的东西。
这五天中,皇帝当然也没闲着,巡视河坝、遍访名胜、体察民情、领略民风,最后一天,皇帝下旨减免了锦山堰的地丁钱粮,又拨了三十万两白银用于重修堤坝,当地官员感恩戴德,直呼皇恩浩荡,皇上圣明云云。
圣旨下的那一晚,船队就继续启程,沿着运河蜿蜒南下。
自他们从蓼城的景安驿码头出发起,这半个月来天气一直不错,只下过几次小雨,偌大的船队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如履平地,一切又恢复到平静而枯草的船上生活中。
在锦山堰停留的这五天,涵星和端木绯谁也没去太傅那儿上课,饶是太傅们平日里再和善,都气得不轻,差点没去找皇帝告状,于是,当再次开船后,可怜的涵星被太傅们罚了不少功课,只能灰溜溜地来找端木绯一起代写。
“绯表妹,本宫可全靠你了!抄写十遍《大学》还有以‘南巡’为题画五幅画,本宫一个人恐怕写上三天也写不完!”
涵星求人时一向放的身段,更何况,在绯表妹跟前,她也没什么身段和颜面可言,笑得是殷勤又谄媚。
碧蝉忍不住出声道:“四公主殿下,就算我们姑娘帮您一起抄,你们的字迹也不一样啊。”
涵星挥了挥手,给了碧蝉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撒娇拉着端木绯的袖子晃了晃,“绯表妹,本宫知道你最厉害了。”
端木绯被她那娇滴滴的声音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应下了:“我替你抄还不行吗。”
“绯表妹,你最好了。”涵星好似猫儿般在端木绯怀里蹭了一番,觉得还是她最仗义了,拍拍胸脯道,“等下次靠岸时,本宫再带你‘微服私访’!”
一说到玩,表姐妹俩的眸子就是熠熠生辉。
接下来,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这一赶就是整整一天。
等拿到端木绯抄好的九篇《大学》,涵星觉得还有些不可思议,若非是她亲眼看着绯表妹照着她的第一份抄的,她几乎要怀疑这剩下的九张是出自她自己之手了,简直是“鬼斧神工”了。
涵星赞叹不已地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绯表妹,你不去仿字画真是太可惜了,肯定画的比真的还真!”
碧蝉在一旁一言难尽地看着涵星,心道:四公主殿下,您这是鼓励我家姑娘去卖仿画吗?这样真的合适吗?
涵星一张张地反复看着那几张字,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端木绯还没反应过来,摸出怀表看了看,答道:“才酉初。”
“迟了!”涵星急急忙忙地拉着端木绯就往内室跑,“龙舟那边的晚宴快要开始了!”
表姐妹俩赶紧了换衣裳,又梳妆打扮了一番。
饶是宫女和丫鬟们都加快了手脚,她俩还是迟到了。
今晚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宴,因此参加的只有几位皇子公主以及宗亲,表姐妹俩抵达时,已经开席了,端木绯蹑手蹑脚地到了安平身边坐下,对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努力卖乖。
在安平看来,端木绯无论做什么都可爱极了,若非怕弄乱她的发型,安平又想抬手揉揉她的发顶了。
可惜,自家蠢儿子不在。
安平红艳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转头给端木绯说了几个好吃的点心,让她试试。
端木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大多数人都没注意端木绯是何时来的,他们正在看戏。
正前方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戏台,此刻正在唱《升平宝筏》中的某一场,所谓《升平宝筏》就是《西游记》,不过这是给皇帝看的,自然改了不少情节,但凡对玉皇大帝和西行路上那些国王的嘲讽一概删除,对于大盛和皇帝多有称赞,像这种戏说来不过是为了歌功讼德,彰显国威罢了。
端木绯觉得无趣得紧,只顾着低头吃菜吃点心喝茶,顺便给每道菜评个分。
唔,皇帝带出门的御厨果然是御厨中的翘楚啊,大部分的菜都做得恰到好处,加之今天是家宴,人少,也就更方便御厨们发挥了。
端木绯吃得满足极了,觉得到现在为止,这次南巡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这一路吃得颇为尽兴了。
端木绯全神贯注地吃着菜,宴会中服侍的內侍自然注意到了端木绯,仔细地关注着督主的义妹喜欢吃什么,又殷勤地把新上的热菜都送到端木绯和安平的座次上。
这个蘑菇笋片豆腐鲫鱼汤可真好喝,鱼汤被熬成了诱人的乳白色,清甜香润,鲜美可口,汤中带着淡淡的葱香,极是开胃。
端木绯喝完一碗,就从內侍那边又接过一碗,不知不觉中就喝了两小碗。
端木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突然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是在原本死气沉沉的潭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般。
她好奇地朝戏台的方向望去,发现这出戏已经演到了女儿国国王登场,而引得众人骚动的正是台上那个堪称国色天香、妖娆娇媚的女儿国国王,那旦角正妩媚地唱着:“……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
十指如春笋纤纤,眸中秋波湛湛,莲步轻移时,裙摆摇曳,如清风拂柳。
端木绯看着戏台上那个女儿国国王,眨了眨眼,虽然几天不见了,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旦角,这不是那天在锦山堰的一家戏园里饰演青蛇的旦角吗?!
啊!
端木绯一下子又联想到了某件事,那些散乱的珠子登时就串成了一条线。
原来如此,锦山堰的那家戏楼就是冯香园,这个旦角就是那个被晋商买走的冯兰川啊!
原来是某位皇子借着晋商的名义买回来哄皇帝开心的啊,真够无聊的!
端木绯也没多想,饶有兴致地继续看起戏来。
端木绯知道有的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自带某种独特的魅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能让一出原本乏味的戏多了看点。
比如这位冯兰川。
他演的女儿国国王实在是太出众了,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颠倒众生,牢牢地抓住了众人的眼球,连皇帝都连声道好,几次率先鼓掌。
其他人自然是跟着皇帝连连鼓掌,随着那热烈的掌声,宴客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闹。
半个时辰后,《女儿国》这出戏就落幕了。
几个戏子在戏台上站成一排,恭敬地给皇帝行了礼。
“好,很好!”
皇帝再次抚掌,又赏赐了几个戏子,跟着他看向慕祐昌,笑着赞了几句,“阿昌,你找的这个旦角不错,这女儿国国王唱得高贵不失典雅,雍容不失柔媚,真是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失色。”
“多谢父皇谬赞。”慕祐昌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皇帝俯首作揖,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父皇,这季兰川不仅女儿国国主唱得好,唱青蛇也是一绝,一出《收青》,三换脸谱,精彩绝伦。”
慕祐昌这一说,皇帝被挑起了兴致,含笑道:“那就再唱一出《收青》朕瞧瞧。”
《白蛇传》中白蛇白素贞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这也是慕祐昌没有一开始就让季兰川唱青蛇,而是循序渐进,以女儿国国王挑起皇帝的兴趣,再上《白蛇传》。
那些戏子很快就下去换装了,慕祐昌也笑容满面地坐了回去,觉得这些日子总算是有好事了。